第三卷第56章 四怪

疾光、仆成重回灵兽山的第一个新年是在拔山宗度过。可抛山当时根本就没给黑鹰青年喘口气的机会，一直死命训练他。所以七叶历2145年的来临，让主仆三人终于能好好体验下过年气氛，而这回看来要在柱天木跟树栖族一起欢度了。

新旧交替关口上要做的事无非三件——告别过去，迎接未来，大吃大喝。一年中，只有这个时候树栖族才会集体下到地面。举行仪式后，开始群猴乱舞，饮酒作乐。

有人说“烟是介绍信，酒是敲门砖”，现在看来这讲法一点没错。仆成在树栖族简单到有点寒酸的新年庆典上拿出的大批香烟好酒，让发疯的猴子们把三个鸟人举起来围着篝火堆绕了七八圈，不知情者乍一看还以为是要烤火鸡。

与世隔绝，贸易中断，导致树栖族物资匮乏。虽然靠本地物产就能保证生存无忧，但其他方面都显得很原始，连族长们也是“家徒四壁”。于是，曾经让鹭鸟花光最后积蓄的重海立那一件高级魂弓和三件高级魂甲，成了柱天木连日来人人都在议论的重礼。

因为仆成的细致打点，鸟人在猴子的地盘已被奉为座上宾。疾光如愿见到树栖族全部长老，其中最让他在意的就是三哥的另两位结拜好友：山鬼、狲散，以及觉眠的继任者直钩。

几个细节很能说明谁才是柱天木的真正老大。其他三族族长收到仆成礼物后，至少会表示感谢，只有山鬼——他拿到见面礼后什么都没说，仅仅是对鹭族点了点头，顺手就把礼物放到一旁。要知道，除了山鬼收到的是一把重海立的高级魂弓，别人都是魂甲。而魂甲因为用料更多、炼制更复杂的关系，价值一般都超过同档次魂兵。仆成专为山鬼选的魂弓，价值当然胜过三件魂甲。他选礼上所用心思非常明显，可收礼一方对此像是浑不在意。老魈族虽已退位，但疾光看得出，树栖四族长老们仍然对他十分敬畏。

正因为山鬼余威犹在，刚接班没多久的赤毛甚至可以跟狲散、昆悟平起平坐，新年庆典的主持也是他——看来拼爹真是普天之下通行的公理。

在疾光眼中，狒族族长怎么看怎么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山鬼第二。除了魈族的鬼脸、毛色，山鬼、狲散两人神情相仿、体态相若，都是浑身上下散发着冷意的长者。虽然吹箭带个独目眼罩，就可以冒充山鬼，但狲散更有柱天木老王那种老辣、狠戾的阴沉。

自打来到叶中藏，疾光见识了各种奇形怪状、五颜六色的猴子。大的小的、胖的瘦的，秃头的、冠毛的，朝天鼻的、气球鼻的，一张脸只摆开俩眼的，尾巴比身体长三五倍的……疾光以为只是看过品种这般丰富的猴子就不虚此行了。

在一群活力十足、精力过剩的家伙中间，树懒们则显得非常扎眼。不是因为他们比最怪的猴子更怪，而是因为一个字：慢！懒族人做什么都像被凝固的时间冻住了似的。听说觉眠是老死的，疾光忍不住心想：“一辈子都没年轻过的人居然也会老死？”

树懒族现任族长之名，因直钩垂钓而得。他那一身蓑衣似的蓬毛与老树皮同色，上面夸张的长着苔藓、地衣……此刻正与一群族人倒挂在屋顶，一言不发、慢条斯理地吃喝。看到邋遢的树懒族走路的样子，都叫人替他们难过——从那喝醉似的步态里，仿佛能听见老木的吭嚓折断声……说来也怪，见什么抢什么的泼猴们从不抢树懒的东西，也不跟他们玩耍。如果不是新年聚会亲眼见到，疾光真想象不出树懒族是这个样子。

既然该送的礼送了，该攀交情的功课都已做完，管事之人又全部在座，仆成也该说明来意了——不然谁知道其实没多少事需要碰头商量的树栖族长老们何时才能再聚齐？

“二哥、三哥、腾渔兄弟，今天这样热闹的日子，难得我们久别重逢，来，一起干一杯。”

昆悟看来是有意帮鹭族铺垫，可从头到尾一直冷冰冰的山鬼、狲散只是举杯一饮而尽，并未多言。

“三位哥哥，腾渔多年不来拜会，没能为大哥送行，当自罚！”仆成连干三杯还没有停下的意思，不等昆悟阻止，山鬼抬手按住了鹭族。

“小六，大哥是梦中仙逝，走时很安详，你不用这样。小五的事我不问，但你肯定不是来这里陪我们喝酒的。你也知道，我一向话不多。说吧，此为何来？”

山鬼的嗓音沙哑低沉，他说话的方式直接了当，完全没一点客气的感觉。仆成其实不太擅长应付这种性格的人，他先转头看了看昆悟，后者轻轻颌首，周围的树栖族长老也同时安静下来。

苦情戏看来演不下去了，好在仆成有备用预案。他又饮一杯，再次斟满，步履稳健踱到这间专为长老、贵宾而设的宽敞树屋中央，举杯行一圈礼，随开口说起。

“几位哥哥，诸位长老，你们都知道我腾渔已改名换姓服侍我家少主，却无人知道我家少主另一重身份。腾渔此番回来，有一项双赢的提议，不知各位可有兴趣听我详细说说？”

“噢~疾光兄弟还有另一重身份？腾叔快讲讲！”坐在末位的吹箭第一个开口相应。

“双赢？腾兄弟，你这是要跟柱天木做交易吗？”也有人立刻警觉起来。

“是不是交易，诸位听我说完再自行判断，请各位长老勿怪。我家少主另一重身份乃是拔山宗副宗主，掌管承恩台三翼堂。他听我说起柱天木树栖族的非凡，心生向往，特来此地见识一番。我家少主到此一见果然眼界大开，随起心动念，想与树栖四族好好切磋切磋。若他胜，三翼堂打算在这里设立分馆，公开收徒；若败，我家少主以拔山宗之物力助树栖族发展。总是闭门谢客未必是好事，各位以为呢？在下谢谢诸位的盛情款待，下面的话，请我家少主自己说吧。”

剧本都是编好的，仆成引出疾光，下就看主角发挥了。年轻的黑鹰比较客气，他先从这几年在㞭㟶闯荡经历说起。柱天木实在自我封闭太久，很多外边世界发生的大事树栖族长老们竟然毫无耳闻，因此疾光所言在他们听来颇为震撼。中间难免有人质疑拔山宗年轻副宗主的身份真实性，但有五字力牌在手，疾光不担心这个，他正好借此把话题引向承恩台融会贯通的两大绝学。在座树栖族高手众多，听不知天高地厚的异族小子在此大肆吹嘘自己的本事，早有技痒之人上钩，第一个就是吹箭。

“各位叔伯，就让吹箭跟疾光兄弟比试一场如何？俺跟他年龄相若，实在技痒的很！”

有人主动跳出来试试疾光虚实，正合其他人心意，而仆成也早交待过——这是少主凭自己实力赢得柱天木四族尊重的机会，临讐不要插手。至于树栖族几大招数如何应对，仆成都与疾光提前商量过。

柱天木四族每两年会有一场比试，从中选出优秀后辈重点培养，而总教头就是树栖四怪——曾与昆泰、腾渔结交的觉眠、山鬼、狲散、昆悟正是这种存在。

四怪各有外号，分别是：“静世懒拳”、“邪瞳毒魈”、“疾风鬼刃”、“怪耳妖昆”。

先前疾光听的直钩垂钓的怪事，其实是懒族一种独特的修心办法。常言道：静能生慧。要布置无数陷阱，没有缜密心思、惊人耐性就很难做到。事实上，柱天木复杂的陷阱几乎都是住在外围的懒族所设。不论是垂钓、睡觉，还是摆弄机关，都是懒族在修行。这一族修的就是个“慢”！

旁人眼中慢吞吞的树懒，其实一点不慢。一例为证：同样水平的树栖族设置相同的陷阱，肯定是树懒先完成。这并非因为熟能生巧，而是他们能延迟身边的时间流速！这也是为什么猴子不抢树懒的东西。

操控时间流速需要雄厚魂能做后盾，那来自经年累月的慢功夫。为了修炼这个慢，懒族不惜把全部生活方式都改了，在世人眼中变得迟钝又懒惰。付出巨大代价得到的独特能力在懒族拒敌时，就以怪异的懒拳展示出来——以守为攻，让对手只做慢动作！

面对这样难缠的异能，疾光却不用太担心。獭族延迟时间的范围一般不大，只要拉开距离，不让其近身就好。万一真中招，对方也无法破开金龟座的全面防御，比拼魂能消耗，疾光赢面很大。

疾风鬼刃狲散，他的速度在四怪中排名第一，回旋镖使的神出鬼没。但疾光恰恰克制他——雷九临对回旋镖，在距离上不吃亏，力王锤的瞬间突进速度实在恐怖，有金龟座、投索技护体可以任狲散来攻！

怪耳妖昆这个外号是指两样不同的本领。先前疾光认为在昆悟面前不存在谎言差不多是真的——除非猴族族长听不到对方的魂能波动，否则他能从细微的魂能变化中判断出许多东西，就相当于读心术！至于妖昆，指的是昆悟的独门武器。一般长兵器在林深叶密的柱天木难以使用，但昆悟有一根长短粗细诡异莫测、轻重曲直随意变化的棍子！有这么一件神兵在手，即便实力相当也很难斗得过猴族族长，所以他才有妖昆之名！

仆成认为疾光面对昆悟难有优势。双方手段都很多，昆悟还能料事如神、出其不意，于是只能嘱咐疾光拆招拆招、随机应变。

邪瞳毒魈才是四怪中最难对付的一个！仆成最想让疾光拜的师父也正是山鬼，他的潜伏、伪装、射术、陷阱、短兵相接全都无可挑剔！狲散、昆悟都与山鬼亦师亦友，但只有狲散学到了施毒术和大部分刺杀术精髓，这就不奇怪为何魈狒两族老族长的气质如此相似了。

邪瞳与昆悟的怪耳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毒魈才是重点——听这俩字就知道山鬼是个用毒高手！他那邪异瞳色和一身颜色诡异的毛发，其实是长期与剧毒打交道所致。天下奇兵，没什么比毒更令人防不胜防！拔山宗弟子练得身体再强壮，疾光魂能再高，中了毒一样完蛋！为此，仆成定下一个近乎无赖的战术——拖观众下水！

可疾光却有他的骄傲。拔山宗只是狂猛悍勇，而承恩台战法完善的多——远程有射术；中距有傀儡术、投索技；近身有纵天诀、金龟座。他就不信这样还得拿观众当人质！主仆二人争执不下，最后还是依了三翼堂宗主。

对阵双方上场。

据说吹箭得了山鬼全部真传，只是太年轻，经验尚浅，没想到第一个对阵的就是他。不过这也是好事，疾光如果能轻松胜他，恐怕后边要跟黑鹰过招的人就得好好想想了。正所谓“打得一拳开，档得百拳来”！

三声鼓响，比试开始！

疾光大马金刀的站在明处，使用柱天木惯用战术的吹箭却早不知藏哪去了。似乎猜到仆成会给他家少主制定一个克制大范围施毒的战术，四族长老全躲得老远，连本来因新年庆典而聚在周围的普通树栖族人也被疏散了。

疾光找不到吹箭，但他绝不会等擅长刺杀的家伙先动手！也许是过去一年拔山宗的狂野灌输到了骨子里，也许是他有意给树栖族展示一下自己无匹的力量——疾光大吼一声，上来就同时施展力王锤、金龟座、投索技，开始发疯！

接下来的事情看得柱天木长老们眼珠子差点蹦出眶外！从疾光那略显精瘦的身躯里爆发出惊天神力！将一根根参天巨树拦腰折断！用三条人腰粗的投索卷起来朝四面八方一通乱砸！不计后果、不惜魂力的狂战士，逼得吹箭不得不显身——他那一发发小小毒刺别说沾到金龟座，连三条投索那密不透风的防守也根本无法突破！反而换回雷九临威力可怖的五箭连击！

等遭雷劈过似的吹箭被找回来，那狼狈相不提也罢。而树栖族长老们大都还没醒过神来——这输的未免也太快了？

“父亲……我败了。”

山鬼面无表情的对他摆摆手，让给他丢脸的笨儿子边呆着去。

“还有谁想跟疾光宗主过招？没人的话我陪疾光兄弟过两手。”

昆悟连问两遍，下边有人想出头又犹豫地退回去，见此情形怪耳妖昆决定为树栖族讨会颜面。猴王听得清楚——疾光的战术就是要不惜魂能打吹箭个措手不及，此刻黑鹰消耗很大。

不是昆悟趁人之危，柱天木的战法在正面对攻上有天然缺陷。静世懒拳虽然厉害却在距离上吃亏；其他人凭借弓、矛、暗器这些东西，面对疾光的大范围攻击和严密防守也难有作为；双方只是切磋，下毒很有些不上台面。这样的话，就只有昆悟手中妖棍比较有利。或许山鬼另有高招，但他乃是柱天木无冕之王，绝不会轻易出手。

第二轮对战开始，双方行礼之后都没急于发动攻势。疾光魂能消耗巨大，他不想抢攻。众目睽睽下，昆悟不屑于占对手便宜。面对面站了半天，最后还是疾光以晚辈为由先来——这一打就是一整夜！

真正跟怪耳妖昆交过手才明白什么叫怪！什么叫妖！疾光的动向从头到尾都被对手掌握无遗！昆悟专打他空挡，而且妖棍上的力道惊人，变化莫测，攻如雷霆，守如山岳！这棒子既能像次蛇傀儡、投索一样弯来绕去，也能像长枪、飞矢一般迅疾凌厉，还能像蛋壳、铁球似的稳守昆悟全身，不留任何空隙！疾光真想问问它到底是什么材料做的？竟然连雷九临的轰击都抗得住！

昆悟也是越打越心惊！一个三十岁不到的小子，却花样迭出！开始猴王当三条投索施展的是傀儡术，后来才察觉没那么简单！要是一般的傀儡被妖棍狠砸数千次，怎么也碎成渣了！即便韧性十足，至少也会伤横累累，可打了一天那上面愣是连个凹陷都没有！双方拉开距离斗法，始终不见成效。进入埋身战，昆悟本以为机会来了，却不料疾光能拿着一把弓跟他贴身厮杀，却不落下风！仗着妖棍便利，昆悟数次把对手捆了个结实，但疾光力量强的不像话！居然硬生生撑开了束缚！昆悟记不清疾光被自己逮到空挡抽了多少棍子，可这家伙就跟他的古怪兵器一样耐打！

昆悟以猴族族长、四怪之一的身份出战，却怎么也拿不下疾光，围观的树栖族长老都很无奈——不过这场精彩连连的大战倒真的是不容错过！

比试场地一片狼藉。打了这么久，疾光都没摸到昆悟一下——虽然只要一下就能让老妖猴再也爬不起来！他索性翻身后跃，罢手休战。

“昆悟前辈厉害！我输了。”

老猴王终于长出一口气：“疾光宗主好本事！这一场我们算打平。切磋了那么久，不如大家都散了休息，如何？”

大部分树懒早就倒挂着睡了，其他人对这个结果都能接受，也不做二话，各自找地方歇息。只有四怪与疾光三人，以及赤毛、吹箭重新聚在一起。

“腾叔，疾光宗主真是年轻有为啊，让赤毛开眼了！昆叔多年不出手，威风不减当年！二位辛苦了，来，我给你们端杯酒！”

猴王接过酒与疾光互敬一下，一饮而尽，然后摇头摆手道：“侄儿不用给你昆叔找台阶了。疾光宗主好气量！其实再打下去昆悟这把老骨头可有些熬不住了，何况疾光还跟吹箭侄儿先比过一场。果然是拳怕少壮啊！”

“悟族长过谦。拔山宗弟子以力见长，身体强韧。没有禅宗术支持，我早就耗尽魂能落败了。疾光是晚辈，族长亲自指点，令我受益匪浅，要是再不知进退，实在不像话了。”

一番话说的柱天木诸人点头不已，赤毛称赞疾光好心性，引大家入座。先有腾渔提议在前，再有疾光获胜在后，树栖族已在事实上接受了承恩台的交易方案。既然在场的只剩下少数能拍板的关键角色，接下来就该谈谈细节了。

叶中藏正堂大屋外，柱天木翡翠似的树冠中，正透下新年的第一缕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