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越来越玄
夜深了。月光透过窗外树叶的缝隙照进来，随着树叶摇动而移动，就像一个白色的小鬼在惊慌地抖动。
这个白色的小鬼轻微地抖动，越抖越快，就像身上爬上了蜘蛛……啊！果真有蜘蛛！天哪，怎么这么多！？
诸平和岚峰赫然发现月光下的地板上已经聚集了一大群蜘蛛。全都不到小指头的指甲大，腿长长的，似乎都是刚孵化不久。诸平和岚峰都站了起来。那些蜘蛛竟然朝他们聚集了过来，拼命地往他们身上爬！
“哎呀，天哪！”诸平和岚峰赶紧用衣服、用毛巾，以及所有可以当作武器的东西驱赶蜘蛛。他们不敢用手碰它们，怕它们有毒。这些蜘蛛都挺稚嫩，一下就拍死了，数量也不算太多，但是源源不断。诸平和岚峰越打越觉得毛骨悚然，进而手足酸软——这些小蜘蛛当然没什么可怕的，但是聚集得很离奇。而且，它们的背后可能还有个大家伙……在他们的潜意识里，分明看到不远处的树杈上蹲着一只大蜘蛛。它的体形是如此巨大，把树杈都压到变形，身上长满黑色的长毛，头上长着血红的复眼，长着两个钳子般的巨口正大张着，从里面源源不断地涌出蜘蛛潮……
潜意识的不负责任的狂想激发了他们的恐惧，使他们的手脚越发的酸软，几乎要抬不起来手拍打蜘蛛了。不知过了多久，蜘蛛的潮流终于减弱。再过了一会儿，便不再有新蜘蛛出现了。诸平和岚峰呆在布满死蜘蛛的地板上，喘着气发怔。结束了么？未必。也许是更糟糕的事情的开始……那个据说存在的大家伙，会不会摇动着利齿，用利矛般的长脚戳破大门进来呢？
时间自此就变得非常慢，简直像沉重的石碾一样在他们的头上碾挪。不过虽然慢，但还是可以过去的。诸平和岚峰终于等到了天亮，再也没有遇到其他怪事。看到清晨的曙光后，岚峰和诸平松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昨晚的惊恐挺可笑的。
“那些蜘蛛……一定也是骗术。”因为疲劳和惊吓，岚峰的笑容有些苍白，就像绿叶被榨去了汁水。“肯定是他们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在屋子里或者是我们的身上放上了吸引蜘蛛的药物！然后……”说到这里他忽然语塞。是啊。被蜘蛛攻击好解释，但是镜子出现的蜘蛛影像呢？
天一亮百花圣母就出关了。听说他们昨夜的遭遇，表情淡淡的不见波澜，却主动提出帮他们进行“圣法洗礼”。于是老妇便带他们去沐浴更衣——这下穿上那黑白两色的衣服了。然后被带到百花圣母面前“受洗”。圣母先是点燃一种味道很神秘的甜香，伸手在他们眉尖划来划去，哼着一种不知是什么曲调的歌曲。然后就拿出一瓶精油，在他们的眉间涂了一些。这个精油的味道挺香，闻起来像是用玫瑰做的。涂完精油，便伸手轻轻拍他们的头顶——百花圣母对他们的洗礼是同时进行的，拍过岚峰的头顶再拍诸平的头顶，就这样循环往复。
俗话说女怕打脸，男怕打头。虽然不是被打，但被这个被他怀疑是诈骗犯的家伙拍头顶，岚峰还是有点不舒服，而且有些不耐烦，心想这个女人到底在玩什么玄虚。然而就在这时，百花圣母忽然双眉一树，伸出食中二指，直取他的双眼！
岚峰猝不及防，回过神时百花圣母的指甲已经触到了他的眼皮——她的指甲很长，冰冰凉凉的，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然而百花圣母并没有挖下去，只是轻轻念诵，“怪由目入，祸由心生，目清心明，无灾无患！”说完后就撤下手指，又去点诸平的双眼。岚峰松了口气，在心里骂了一句，忽然心里涌起一股阴凉的感觉，就像一条冰蓝的小蛇慢慢往上爬——刚才他从百花圣母的眼中，看到了一股刀锋般的煞气。当然了，这不代表百花圣母要杀他。凡是内心凶恶或者是做过恶的人，煞气会像影子一样在他的言行中随处显现。百花圣母的煞气很是异常。类似的煞气他只有在银行抢劫犯和连环杀人犯上看到过……难道说这个百花圣母，还可能不仅仅是个诈骗犯，之前还可能犯有重罪？
百花圣母终于倒腾完了。拿出两本封面烫金的经文递给他们，说这是天一圣经（天人合一）的意思，叫他们常常念诵，能够消灾避难，净化心灵。圣女们暗示诸平和岚峰，百花圣母圣法洗礼很费法力，这两本经文更是满载了百花圣母的法力，价值不菲。诸平和岚峰知道这是叫他们掏钱的意思，便又给了她们一些钱。
他们现在明白了。百花堂不主动找人要钱，而是先蛊惑，再恐吓，控制了信徒的精神之后，叫他们自己掏钱出来。然后他们便假装对百花圣母无比崇信，回去“诵读”经文。然后岚峰便假装出去买东西，把自己收集到的各样东西拿去去鉴识科的人化验。
他把干花，百花圣母在他们额头上涂的精油样本，以及浸过符水的手帕——昨天他不是把符水都倒怀里了么，还有昨天穿过的衣服——他也怀疑是什么人在他们的衣服上擦了药，才会让蜘蛛攻击他们，以及自己的唾液样本——也有可能是通过食物摄入了药物。他甚至把自己新领到的黑白两色的衣服的隐蔽处剪了一小条下来，也一并送去化验——不排除百花堂的人在衣服上浸药，让他们通过皮肤吸收。
这些东西集中起来也不算少了。岚峰尽量把它们捆扎成一个小包，尽量隐蔽地带在身边，然后气定神闲地走出门去。百花堂的人倒没有人阻拦他，甚至连对他多看一眼的人都没用。看来他们对自己的“传道”相当有自信。
从百花堂出来之后，岚峰就展开自己的反跟踪技巧，确保没有任何人跟得上他。他应该做得很成功，没有发现身后有任何异常。正在这时，他忽然看到路边（这里的路应该是新修的，水泥和沥青的路面）的弯道拐角站着一个女人。这个女人长发披肩，穿着白衣，却涂了红指甲——因为她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苍白，衣服也是白的，指甲却是血红发亮，实在是十分触目。出于警察见到人就想问一问的职业病，也出于对这个女子的关心，岚峰过去和她搭话。女孩对他微笑了一下——她的笑容也是非常的苍白，就像被榨干汁水的花瓣，甚至还散发着一种阴白色的光，但是真的是非常美，美得有点像从画里走出来的。
“我是听说这里有妖怪，所以过来看一看。”她宛然有种弱不胜衣、临风欲化的感觉，说出的话也很是古怪。
“不是吧？你？来看妖怪？开玩笑的吧？”岚峰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不是啊。”女孩“咯咯”地笑了起来——她的笑容依旧苍白，却带了三分狡黠，三分魅惑，使她有了种妖媚的感觉。“这里恐怕真有妖怪……有很多人在这里目睹哦。还有一些人在这里被妖怪吃掉了。你不知道么？”
岚峰心里一凉，迅速分析出了两种可能：要么是有人在这里布局骗人，要么就是有人在这里借妖怪之名杀人……那为什么没有接到报警呢？是外来人口？还是被什么人用什么方法掩盖下去了？
然而不管是不是真有杀人案，这个女孩不大正常倒是肯定的。岚峰出于警察的责任心，对她进行套问，想以此确认她的精神状况，并想送她回去——至少得走出这个地方。而那女孩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想法，狡黠而又坏坏地一笑，“放心，我不是来存心撞妖的……我也不是很相信这里有妖怪。我只是在写恐怖小说，到这里来采风罢了。”
岚峰松了一口气，皱着眉头笑了。这话倒是很正常。那她刚才说那种话是涮人玩的么？算了。不管她是来采风还是来干嘛，这里毕竟是有过杀人传闻的荒郊野岭，里面还有个可能注满诈骗犯的百花堂，她一个女孩在这里绝对不安全。于是他便跟女孩说她一个人在这里很不安全，提出送她回家。
女孩倒也没怎么反对。因为岚峰并不知道女孩的家在什么地方，便由她走在前面。还好这个树林里道路还算明晰，都是用碎石铺成的，旁边有灌木、野花和各色树木。
一开始树林里阳光明媚，不一会儿光线却变暗了。岚峰立即警觉起来——现在是早上，天光只会越来越亮，树林光线越来越暗只能表示他们走进了密林深处！
“等等！你在往哪里走！？”岚峰连忙制止她。
女孩回过头来，倒露出了诧异的神色，“我在回家啊，怎么了？”朝四周一看，一拍脑门，“啊，走错了……真是崩溃，这里的道路很复杂的，很容易迷路的！”
“啊！？”岚峰气不打一处出。他现在怀疑女孩是故意把他带进密林深处的，又生气又提高了警惕。
女孩察觉到他的怒意，对着他嫣然一笑——这个笑容和刚才截然不同，简直像有一条玫瑰色、又涂满甜蜜毒药的钩子朝他抛过来。“没事啦，这里又不是亚马逊丛林，更不是什么幽冥鬼域，迷路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事的……我们先坐下休息休息，养养精神，状态好了再找路出去就是了，你不用担心。”
女孩说这话的时候很轻松，岚峰也只得故作轻松地一笑——如果不这样的话，就显得他太大惊小怪了。于是女孩便找了个块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也指了块石头让岚峰坐。岚峰坐下来之后觉得有点渴，正想找点什么喝的，却见女孩拿起一株带着露珠的鲜花，伸舌去尝花瓣上的露珠。
“诶？”见到这个不同于常人的行动后岚峰颇有些惊诧。
“怎么了？”女孩一撇嘴，用一种看蠢货的目光看着他，“露珠最干净了，也最有灵气……天地之精嘛。我可大部分都是靠它滋养的哦。”
岚峰在心里“呸”了一声：又开始胡说八道了……好像现在就有这种女子，总喜欢通过胡说八道来显得与众不同。想到这里岚峰不禁对她多了几分鄙夷和揶揄，静静地看她还能搞出什么妖蛾子。
女孩吸完了露珠，又眯着眼睛四处寻找——从她的表情看，就像是在寻找什么好吃的东西。忽然伸手捏住一个蚂蚱。她捏蚂蚱的动作非常敏捷，简直能和武侠小说里大侠用筷子夹苍蝇的壮举相提并论。然后竟就当着岚峰的面，微笑着把蚂蚱生吞活剥，还吃得津津有味！
岚峰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蚂蚱小时候他也吃过，但是都是油炸过的。这种生吞活剥的方式他还是第一次见。不过他认定她是为了引人注意，才故意这样做的，所以依旧没做出什么反应。
女孩吃完了蚂蚱，满足地摸了摸嘴唇，朝头顶阴翳的树冠看了看，忽然不可名状地笑了，“你听说过‘神隐’么？”
“嗯？”岚峰记得自己好像听过这个词。
“神隐是个外来词，其实就是说‘撞妖’，”女孩自顾自地讲了下去，“不过我更喜欢‘神隐’这个词：被神仙隐藏起来了……很有感觉啊。”
“哦。”岚峰撇了撇嘴。他想起“神隐”这个词了，好像是从漫画上看到的，而且意思也仅仅是表示失踪而已。听到她用“神仙藏人”来形容撞妖，更觉得不靠谱，忍不住纠正她，“我们是在说妖怪啊。”
“中国的神话传说里，好多神仙之前都是妖怪哦。”女孩神秘地一笑——她的笑容深处似乎弥漫着浓雾，隐藏着无数的未知、神秘和危险，“我觉得，我们可能就是遇上神隐了呢……以前我走这条路，从来没有迷路过……为什么今天会迷路呢？是因为遇见了你么？”
女孩的话越来越怪异，岚峰更加提高警惕，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女孩嘿嘿一笑，目光钩子般勾着他的眼睛，说起了更古怪的话，“你知道北欧神话么？”
“什么？”
“北欧神话里关于世界根基的故事啊。”女孩朝四周看了一圈，“在北欧神话里，世界的根基是一条大蛇……它环绕地球一周，首尾相连，用口衔住尾巴，保持地球的稳定……有法力的大蛇首尾一连，就能建立一个世界呢……我们怎么走都走不出去，是不是因为进入某个神蛇环绕着的法力空间……正站在某个蛇圈里呢？”
岚峰雷轰电掣般想到了那个有关蛇妖的传说。要是以前，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斥之为胡扯八道，现在却感到毛骨悚然，更似乎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黑蛇盘在四周，心里冰凉一片。
“哈哈哈……”女孩看出了他的惧意，开心地笑了起来。
岚峰如梦方醒，接着感到十分羞耻：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显又被这丫头涮了！
“没事啦，我们不一定是碰上蛇神的神隐了。”女孩踮起脚尖看了看不远处——那里有个小高坡，“其实只要站得高一点，就可以看到出去的路了……有人说站在山顶看山下，会看到底下的道路就跟棋盘一样。我上去看看！”说着便弯腰从树丛中拱了过去——向着山坡的方向长着很多繁茂的矮树，树冠交织在一起，非常稠密，就像一个小隧道。不过也正因为枝叶繁茂，岚峰不敢轻易跟过去——难保这女孩不是坏人，天知道会不会有她的同伙埋伏在树丛里。
女孩很快便从枝叶隧道里钻了出来，站到了坡顶上，朝他招手。岚峰知道她这是叫他过去，却有点犹豫。女孩的脸上现出不可名状的神情，忽然转身朝坡顶的树后走去。这棵树只有茶杯口粗，一点都不像是可以把人身体遮住的树……啊！不对！女孩的身体竟然被遮住了！不，是消失了！
岚峰头皮一炸，赶紧揉了揉眼睛，却发现那女孩是真的不见了。这怎么可能呢！？又不是电脑特技！
岚峰赶紧钻过枝叶隧道。跑到坡上。坡上的情况和他之前看到的并无二致，碗口粗的矮树旁什么都没有，方圆几米也是没有人影。在这一瞬间他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低头看看地面，想寻找那女子的足迹，却在树旁的石头上看到了一条小蛇。
这条小蛇遍体雪白，只有在背上有几点血红的斑点。岚峰雷轰电掣般想起了那个女孩染的红指甲，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不会这么邪门吧！？”
按目前的情况看，他应该是目睹了神怪传说里常有的事——在荒野里遇到了蛇妖幻化的女子，然后蛇妖在他的面前变回了蛇……这根本是无稽啊！可是就在他面前真实地上演了！他该相信么？
小蛇朝他昂起了头。岚峰注意到它的眼睛是碧绿色的，绿莹莹的就像两点小异星。岚峰觉得它的目光里似乎有种令人眩晕的力量，似乎还有毒。不禁感到毛骨悚然，还有点想呕吐。蛇朝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朝他吐起了信子。它的信子是血红的，还分叉，宛如地狱里血海中的魔鬼叉人用的魔叉。岚峰觉得这个信子简直要捅进他的眼睛里，忍不住大叫一声，转身就逃。
他一股劲逃了好远，踏上了一条路，便没命往草木稀疏的地方跑。过了一会儿他就跑出了森林——此时他的感觉简直像被闷在水底好久后终于吸到了空气，冲到一棵大树边倚着，没命地喘着粗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