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俺想在雪地里撒泡尿

来自人间的杀戮，并不能阻断这愈演愈烈的大雪。

喷溅的鲜血还未沸腾便已凝结，那些可怜的脚夫还未发出惨叫便已横死于地，而陌上中人虽是被突然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本身训练有素的她们还是很快的反应过来，与敌人厮杀在一起，进退有据。

沈时将战刀从敌人身体中抽出来，快速的扫了一眼战场，心中隐隐有些焦急，他自然清楚陌上的优势与劣势，虽然现在看起来是占了上风，可一旦陷入持久战，陌上的弊端必然会暴露出来，后力不继也势必会成为他们致命的硬伤。

不过他心中虽是急切，却还没有乱了阵脚，他知道自己与陌上众人，无论如何都不能退，因为这批粮食关乎重大，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此时唯有背水一战，成则皆大欢喜，败也无需马革裹尸。

可陌上毕竟不同于军伍，单个拎出来以一敌一自然各个都是把好手，可这也造成了一个弊端。众人四散各自未战，也没有传令兵在侧，沈时无法传达自己的命令，除了更努力的杀敌之外，他也没有什么太好的计策，毕竟敌人是处心积虑，而自己则是仓促应战。

随着时间的推移，沈时看着眼前的人一个一个倒下，有战友，更多的却是敌人，但是己方的人一个个减少，可更多的敌人却从四野的黑暗之中冲出来，仿佛永远也杀不完，这种无力的绝望，让战局一点一点的滑向深不见得深渊。

“二傻子，你放我下来吧，不要管我了，他们的目标是我们，你现在跑也许能活下来。”已经身负数剑的小千小脸惨白的被二柱子抗在肩头，她终究是力有不逮，再杀了十余人之后，还是脱力了，二柱子却不由分说的扛起她娇小的身躯，在人群中，在刀光里，左冲右突，像不知疲惫的野兽一般，毫不停歇。

小千被倒挂在二柱子的肩上，头垂在他宽阔的脊背上，细细的数了数他背上的伤口，二十七处！刀刀见骨，幸运的是，天气太冷了，鲜血还未流出便已经冻结，倒是不用担心失血过多。小千就这样被一个男人扛在肩上，在战阵中厮杀，四周尽是汹涌的杀机，和临死的凄嚎，可她却从未感觉哪一刻如此时一般安心，仿佛扛着她的这个男人，足可以替她当下所有的风风雨雨，使她身心安稳，不必再终日凄惶。她使劲的甩了甩头，觉得自己一定是跟着个傻大个靠的太近被他传染了，堂堂绮月的女子，怎么能想着依靠男人！

二柱子却根本不可能知道小千这一刻的复杂心思，更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只是将她扛在左肩，右手不知何时从他家老大身后的板车上摸出一柄铁锤，那是他吃饭的家伙，打铁用的锤子。他赤红这双眼，轮着铁锤像是没头苍蝇一般，在战场上东奔西走，哪里有蒙面人他就往哪里跑，敌人拿剑砍他，他就轮锤砸人，完全不闪不避，全然是以伤换命的架势。

迎面一名黑衣人，一刀砍下了先前在路上不停与二柱子聊天扯淡之人的脑袋，还没等抬起头来，身后便是风雷之声嗡嗡震耳，随后便觉得身体一轻，视线飞速远离，头脑一阵晕眩，之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二柱子一锤子将那刺客像破布袋子一般的尸体凿飞，低头看了一眼那位脚夫的无头尸体，直到这时眼神中才终于有了些许恐惧。毕竟这个人就在不久前还好端端的和自己扯着家长里短，怎么就转瞬间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他倒在这里，尸首分离，在这世间，除了家中亲人，还有谁能记得他？

“我不能死在这里，我老大还没住上最好的棚子，吃上最好的草呢！”二柱子喃喃自语，随后便发了疯似得，更加用力的奔跑，更加用力的轮锤！

可是，他毕竟头脑不灵光啊，他怎么就不知道要逃跑呢？

这些刺客的目标不是他，他要逃跑，一定能跑掉啊，可以带着他家老大一起跑的，可是他怎么没跑呢？大概就是因为他头脑不灵光吧？毕竟二傻子的名号是惊天动地的！

一路踏着满地的尸体，趟过冻结的血泊，二柱子背着小千，就这么没头苍蝇一般的乱跑，所过之处，将所有人都撞开，将挡在身前的所有刺客都轮飞，身上的伤口更多了，纵横交错，皆是刀砍剑刺的狰狞伤痕，可二柱子真的就如受伤的凶兽一般，越来越凶狂，越来越蛮横。一切迎面而来的刀剑，他都不闪不避，以伤换命，每一锤轮出去，都如奔腾咆哮的狂龙，撕扯着空气发出阵阵低沉的如雷鸣般的嘶吼。

他一路几乎是闭着眼睛横冲直撞，不知怎么就撞到了沈时的身前。

此时的沈时，一人独战四位蒙面高手，犹自不落下风，辗转腾挪间，看得出还有些许余力，不求杀敌，自保至少没有丝毫问题。

“二傻子，放我下来。”小千趴在二柱子的肩上，有些虚弱的低声道：“那家伙还能打，我也可以。”

二柱子放下小千，整个人就如铁塔一般，耸立在她娇小的身躯后面，扛起锤子，双眼警惕的环顾四周，虽然身上早已伤痕累累，却看不出有丝毫虚弱的趋势，胸前暴露在空气中的是纵横交错血肉外翻的恐怖伤口，森森白骨更是触目可及，可二柱子好似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一声不吭。

“二傻子，你快走吧，我们这些人见不得光，这批货怕是保不住了。”小千看着不断从黑暗中冲出的蒙面人，心中也难免有些绝望：“你现在走还来得及，不要去辽河了，这里向西五十里就是檀渊城，你可以去哪里疗伤，等过两月再回黑水城。还有，今天谢谢你了。”

话已经说完，小千抽出长剑，就要冲入战团，此时的她早已经是强弩之末，脚下虚浮，刚走两步就差点栽倒在地。

一只大手从背后将她环腰抱住，不由分说的将她扛在肩头，那个二傻子扛着小千，举着铁锤，嘶吼一声，向着沈时所在的战团就冲了过去，一步踏出，势若奔雷。

沈时与四名蒙面刺客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节奏一缓，那身高八尺腰围也八尺，浑身鲜血淋漓，伤痕满布面目狰狞的巨汉实在太骇人了！没有什么都挡在他的身前，任何人在他那庞大的身躯前都会显得如孩童一般渺小。

“情报有误！”一名刺客惊呼：“何时这里多了一个如此悍将！”众人心中如何能不震惊，就这等威势，若是扔到百万人的战阵中，必是那万人敌一般的无双猛将！

沈时最先反应过来，他认出了那巨汉肩上的小千，遂大叫道：“不要过来，小千快走，将这里的消息带回去！”他挥手荡开一剑，接着道：“快走！”

不曾想，沈时这一声叫喊，还真起了作用。那一往无前的巨汉闻言，真的一步站住，随后有些滑稽的挠了挠头，左右看了看，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就拖着他那有些不伦不类的铁锤逃也似得飞快远离。

小千已经昏迷，自然不知道这二傻子做出了这等丢人的事情，临阵脱逃，若是平常，就算是死，她也万万做不出来。

而此时的二柱子都快要哭了，他有点分不清方向了，一路兜兜转转，口中不停的小声嚷着：“老大，老大呦，你在哪呢？”那谨慎的动作，仿佛怕让人听见似得。

寻找了半天，二柱子终于在战场的最边缘看到了他家老大，此时的杂毛骡子正优哉游哉的来回踱步，看着战场中的一切，不时的打个响鼻，嘴里更是不知从哪里寻来的马草，正有滋有味的咀嚼着。

“祖宗唉，总算找到你了，快快，咱们赶紧跑，这些人都疯啦，杀人啦，吓死俺了！”二柱子将小千不知轻重的抛在板车上，将昏迷中的娇小军娘摔的直“哼唧”好悬没背过气儿去。

“真是可惜啦，老大，你猜俺看到了啥？”二柱子一副了不得样子说道：“嘿，俺跟你说哈，那些车上拉的，都是粮食，精粮啊，这得够咱吃多久的，能带走一些就好啦。”二柱子颇为惋惜的摇了摇头。

杂毛骡子吧嗒吧嗒厚实的嘴唇，支起两颗大黄牙，打了一个很响的响鼻。

“你说啥？你能把这些东西弄走？”二柱子当时就瞪大了眼睛，好似认真的考虑了一番说道：“还是别了，这么多东西，就算我俩一起扛也很难都弄走，毕竟还是很有些分量，别到时候把你累瘦了。”

那杂毛骡子很是形象的露出一副鄙夷的神情，“喁喁”的叫了两声。

只听身后顿时一阵人仰马翻，场面瞬间仿佛失去了控制，原本无数受了惊吓的马匹全都一股脑的向着二柱子这里冲了过来，一刹那间马蹄如奔雷，间或有“叮叮咣当”的板车声响，那阵势说不出的骇人。

二柱子家的老大，那头杂毛的骡子，突然人立而起，仰天一阵嘶鸣，落地后，一骑当先，向着北方的夜幕，绝尘而去。

二柱子有些愣神，随后咧嘴傻笑：“发达了！唉，老大，等俺会儿，俺想撒泡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