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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一壶酒,一条命(上)
天空又开始飘起了细碎纷扬的雪,纥石烈阿尔萨兰顶着寒风穿过军帐,往驻营地外围走去。眉头紧锁绷着脸,明显心情糟糕。
他所属的作为武烈各个部落联军名义上领袖的伯咄部,如今处境其实比绮月的某些官员所想象的更加艰难。缺医少药,伤员得不到救治,粮草也几乎消耗殆尽,各个部落为了争抢那点儿仅剩的资源,相互之间的勾心斗角越演越烈,眼看着本就不算牢靠的结盟距离彻底分崩离析也不远了。而就在这种时候,一直表面上与他们站在一个阵营说着无论如何也要同舟共济的兀颜毕亚,终于撕去了伪装倒戈相向,公然显露了其藏匿许久的狼子野心。他将战事失利的过失全盘推到他们伯咄部头上,自己则笼络联合了众多主战部落企图一举吞并所有。
伯咄部落是在这种情况下才迫不得已选择与央谷未末做交易的。因为在纥石烈阿尔萨兰看来,若是那个绮月皇帝能信守承诺,武烈便是向绮月低头,也总比落到兀颜毕亚那个疯子手上要好的多。当然,在如何他也想不到,其实他们武烈如今所面临的一切内乱困境绝大部分都是那个绮月的手笔。
早在商牟烛词战事后期出人意料的惨败后,京城那方面,明面上掌握朝政大权的商牟文舟,与暗中总领全局的邹槐,据此给出的应对策略基本上是不谋而合。毕竟两人斗法是台面下的事,双方都清楚一个重要前提,那就是无论如何首先要确保绮月国祚安稳。若非是万不得已,双方谁也不会选择玉石俱焚,使天下大乱。
“哥!你要去哪?”纥石烈阿尔萨兰才走出营地几步便被一直在此守株待兔的纥石烈鄂林珠给拦住了去路。她眼睛瞥向阿尔萨兰腰间两只鼓鼓的酒囊,有些不满道:“我就知道你肯定又要去看那个庞瑛!哥,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她?”
“胡说什么!不是早就跟你说个,我只是敬她罢了。”纥石烈阿尔萨兰不愿意与妹妹多做纠缠,错开步子想绕过她。
可鄂林珠哪里会这么容易便放过他,她伸手扯住阿尔萨兰的袖子不依不饶道:“你少跟我装蒜!不是我说你,过几日她就会跟我一同去绮月,那之后便做回她堂堂的绮月将军,不回过头来找你寻仇就不错了,你还奢望着她能与你把臂言欢?”
“你不懂。”阿尔萨兰无言以对,憋了半天就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哥,我就不明白了,那个脾气又臭又硬的庞瑛到底是哪里好了?”鄂林珠话音未落便遭到她哥的怒目相对,便无奈道:“得得,我不说她不好。我就是想说,你要真喜欢她直说不就行了,何必这样藏着掖着?”鄂林珠越看她哥抿唇不语的模样越气不打一出来,最后憋不住火骂道:“纥石烈阿尔萨兰,你还是不是咱武烈的汉子,是不是我哥!你平日不是天不怕地不怕总跟我吹嘘你是最强壮的狮子吗!怎么一遇上那个绮月的娘们儿你就怂成这样了!”
“我的事不用你管!赶紧回去!”阿尔萨兰烦躁的甩开鄂林珠的手,大步往前走去。
鄂林珠愣了愣,随即勃然大怒对着他的背影跳着脚骂道:“不管就不管!狗咬吕洞宾!懒得理你!怂蛋!”
大丈夫处世处,当交四海英雄。可若是那英雄,是个女子,又当如何是好?
“喜欢她吗?”纥石烈阿尔萨兰不禁又在心底自问,可答案,依然是没有答案。便如他自己从前说言,若庞瑛是武烈人便好了,可她终归不是,所以喜欢与否其实都不重要。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庞瑛那样死心眼儿的人,只会以死效忠根本不可能背叛她的王朝。所以,一个武烈的世子,一个绮月的将军,便是离了战场,两方最多也不过是,互敬一杯薄酒惜英雄便罢了,哪里容的下更多的儿女情长。
虽然只有一河之隔,武烈目前所驻扎的州郡城池比之河上郡那边要破败荒凉太多。锦阳城作为整场战事中受波及最为严重的地方之一,当初城中不论男女老幼连同被俘军卒一律遭到坑杀,昔日热闹繁华早已成为过眼云烟,如今更是飞鸟绝迹阴森的俨然如同鬼城一般。
按照道理,原本武烈大军应驻扎于城池之内,以便绮月反攻之时有所依托。可这城既然几乎已是废墟一片,守与不守都无甚作用,到还不如驻营于城外,便是撤退也方便一些。纥石烈阿尔萨兰经过坍塌了大半的城墙时停了一会儿,心中不免有些感叹。早知道,那时无论如何也该阻止那些人的胡作非为,现在倒好却是连后路都没了。
风雪渐渐大起来,他站了一会儿便继续往前走。待终于到达了从前郡城关押犯人的大牢处时,心中凌乱繁杂的思绪也敛去了大半。念着这许是他此生最后一次与她相见,便多少盼望双方至少都能留下些好念想。
整座城池也就唯有此处还有些许人气,却其实还不如干脆没有。
转进大牢门口时纥石烈阿尔萨兰与一个身形相貌都不似武烈汉子那般粗犷的俊逸男子打了个照面。他心里‘咯噔’一下,顿时生出了些许不安,面带不悦问道:“兀颜毕亚,你来这干嘛?”
兀颜毕亚勾唇一笑眼底尽是阴鸷,不加任何掩饰道:“自然是来瞧瞧能让咱们不可一世的阿尔萨兰少主看上的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了。呵,滋味还不错。不过,我想鄂林珠会更好。”
纥石烈阿尔萨兰气极,死死瞪着兀颜毕亚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咬牙切齿道:“愿长生天保佑你不得好死!”
兀颜毕亚不以为意,带着满腔的快意从他身边走过:“我等着。”
看来,这最后一面,注定不会有什么好念想了。纥石烈阿尔萨兰穿过幽暗的牢房过道时,如此心酸的想着。
他该拿什么赔她?一壶酒加一条命,够不够?
庞瑛躺在湿冷肮脏的牢房地面,身上原本就破烂不堪的衣服被撕得更加无法蔽体。她听到脚步声微微偏头瞥了一眼,随后便移开视线,继续面无表情的望着污黑一片的墙壁发呆。
纥石烈阿尔萨兰一脚踹开根本就没上锁的牢门,走进去解开自己披着的裘子丢到她身上,正好盖住那些刺目的光景。
其实事实上,阿尔萨兰每次来找她,都不过仅是往牢房里丢只酒囊,两人各自饮尽全程都没有一句对话。他喝完就走,从不踏进牢房,她也从不问为什么。
而这次是除去初见时,两人相距最近的一次。阿尔萨兰至今仍是清楚记得,那时他正意气风发立马持缰,好整以暇的任由她们这帮不自量力的绮月女子以卵击石全军覆没,却不想她竟然一路杀穿大军阵型径直策马冲到了他眼前。
这女子当初长发银枪雕翎戎装,何等英姿卓绝。后来,便是沦为阶下之囚,仍是满目坚毅决然不曾有丝毫颓色。怎得似乎便只是转眼之间就成了这般惨然模样。
纥石烈阿尔萨兰生出了些许不忍和,上前两步蹲下身想要拉起她。
一直没反应的庞瑛,却在他手指将要触及她时突然猛地挥开他,接着坐起身将他盖在她身上的裘子丢了回去。
“你这是做什么!又不是我作践了你!”猝不及防被裘子蒙住头的阿尔萨兰,一把扯下裘子站起身怒道。
庞瑛看也不看他,只是冷着脸退坐到墙边一言不发。
阿尔萨兰看着她那副模样心中越发烦闷,觉着那一股邪火如何也压抑不住,却又总不能强逼着她说话,实在无计可施最终只好转身离去。
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庞瑛这才缓慢的屈膝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很冷,彻骨的冷。
其实她并不在乎兀颜毕亚对她所做的那档子污秽之事,绮月的女子向来无所谓什么狗屁的贞洁。只有武烈这些以男权至上的人才会一厢情愿的以为,女子被糟蹋了该是一件如何了不得的大事,又该是如何的生不如死。
当然,无所谓贞洁是一回事,被人强迫的屈辱是另外一回事。但这份屈辱不会打击到她,便是如其他被俘虏将领那般,她的心里只有对武烈的滔天厌恶与恨意!恨这些人践踏玷污了她们女子的尊严和身为军人的骄傲。
庞瑛暗自攥紧拳头,若是她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总有一天她要亲手杀了那个男人,然后将他的头挂在他们武烈的旌旗上!
至于纥石烈阿尔萨兰,虽然两人的交集说白了不过就是几囊酒,可便冲着这那些酒,她也清楚他与多数蛮夷不同。不过那又如何,她们终究是敌对,欠了他的,日后还他一壶酒加一条命便是。只是不知,还能不能有那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