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宫杀人
某年某月某日。一个男人带着自己的儿子在官衙前表现杂技。因为他们技法精奇，吸引了成群的百姓前来观看，更让官衙里的官员啧啧赞叹。
等到一套杂技表演完，男人向观众讨要赏钱，走了一圈讨到一整钵铜钱。这对玩杂耍的来说已经很不错了，男人却不满意，又对观众们说，自己的儿子能上天去，摘得王母娘娘桃园里的仙桃。
观众们大多觉得他是在夸口，有的半开玩笑地起哄，有的则斥责他不要胡说八道。官员们更说如果男人夸口，就要打他一顿板子。
男人对此只是哈哈一笑，从随身带的箱子里拿出一根长绳，把它朝空中抛去。绳子竟然被他直抛上天，挂在了云端里。男人便叫自己的儿子顺着绳子往上爬。这男孩才五六岁的光景，梳着两个小辫子，胖嘟嘟的，手短脚短，但顺着绳子爬得飞快。很快便爬得很高，站在地面上看，简直宛如一个小点。观看的人都感到惊惧，他却继续往上爬，很快便爬进了云端。
此时已经没有人敢嬉笑起哄了，大家都屏住呼吸，看着那条深入云端的绳子，那男人更像凝固了一样。
过了不久，几个小小的黑点从云端中降落，男人欢天喜地地接住它们，把它们拿给观众看。那赫然是几颗桃子，红艳艳的，足有拳头大。
“我儿已经到了王母娘娘的果园啦！这是王母娘娘果园里的仙桃！”男人如是说。观众中有的信以为真，争出银子购买，而官员却疑惑他是不是在作假。
就在这时，绳子忽然从空中掉了下来。男人脸色大变，细看绳子那头，竟发现是被刀子割断的。
“天啦！”他立即嚎啕大哭，“天兵天将发现了我儿，把绳子割断丢下来了！这下我儿要丢命啦！”
果然，不久之后，一个小黑点从空中落下，男人接住它，发现正是他儿子的头颅。不禁苦得更悲。
观众都惊呆了。
又过了一会儿，又有黑点散落而下，竟是小孩被割碎的肢体。男人对着天空捶胸顿足，“天啦！竟然把我儿割碎了丢下来啦！”
围观众人面对这等惨变，没有人不呆然失色。男人把小孩肢体收进一个坛子，然后朝围观众人作揖跪拜，希望他们给点银子作为他埋葬儿子的资费。观众纷纷拿出银两，官员们也给了他几十两银子，顷刻便聚集了百金。那男人把银子收进腰包，作势欲走，忽然把坛子放下地，拍了拍坛盖儿，“小三儿，还不出来谢赏？”
小孩儿竟然应声而出，跳到地上对着观众团团作揖，不仅肢体完好，身上连一道刀痕都没有。
这是聊斋所记录的，某日在清代某官衙前发生的异事，而今天，这种事又在郊外某地上演。不过，这次爬绳上天的是“神人”周楠，最后也被割碎了丢下来。最后却没有回复原状。
“神人”，是街坊里的三姑六婆给他的“尊号”。据说此人能作出很多“神异之事”，还能给人治病。所以被三姑六婆们尊为神人。不过这种事情也就只有三姑六婆信。在有知识、有理性的人，尤其是办案的警察看来，这人顶多就是个江湖骗子，干的所有的事情都应该能用科学解释。
而他的死法却似乎很难用科学解释。让被称为警局小天才的岚峰也一脸茫然。据来这里“观看”神迹的三姑六婆说，周楠先是对着天空念咒，然后就有云朵聚集。他把绳子抛进云朵，爬进去摘桃子，之后便被割碎丢了下来。之后忽然狂风大作，云朵消散，除了周楠的尸块外，什么都没有留下来。
岚峰听完这个之后只有苦笑，问她们是否看错了，她们却赌咒发誓说这是真的。还有一个愤怒地拿出了自己的手机——这个阿姨真够摩登，还把整个过程用手机照下来了。岚峰一开始只觉得好笑，看了视频后却再也笑不出来了——手机能照到的范围虽然有限，画质也比较模糊。但他清楚地看到了空中的确悬浮了一片云，周楠也的确是在往云端里爬。等他爬进云端中后不久，就看到画面剧烈晃动，还听到阿姨的尖叫声——嗯？绳子掉下来了？还有尸块？真是这样死的？
同事诸平凑在一旁看着，看到这里之后骇笑，“会不会是伪造的？”
“用手机伪造么？”岚峰苦笑。
“我不是说用手机伪造视频。”诸平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我是说这个场景是伪造的……因为手机视频的模糊反而掩盖了一些破绽。”
岚峰也跟着他朝四周张望，却笑得更苦：这里是郊外，比较空旷，地面平整，离这里很远才有几棵老树。要想用什么现代设备造出假象，几乎是不可能。
“好吧。”诸平也知道自己的说法暂时无所论证，无可奈何地搔了搔头，“我们先查查这个周神人的事情吧……查着查着也许就有线索了。”
周楠的案子虽然玄异，但是就熟知中国文化的人来说，这并不是什么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事情。其实这和中国的一个古代的文化现象或者是文化传说相联系，那就是茅山之术。
中国的茅山之术其实就是指法术。古代有很多人利用茅山之术制造种种神迹，或搏名，或敛财。有的人被官府或有识之士揭破骗局，有的则没有，从而成为神妙传说。不过岚峰认为他们只是骗术更加高级而已。只要假以时日，或者是办案的人再聪明一点，一定可以揭破他们所有的骗局。他相信他所在的警察团队有足够的智慧和耐性，并且有现代科学作为辅助，一定可以破解所有的骗局。之所以暂时摸不着头绪，只是因为接触此类事件比较少，暂时没进入状态而已——当然了，他自己暂时也没有进入状态，需要一边调查一边找状态。
于是就到了“科学解释”周楠的种种神迹的时候了。从目前来看有些困难。因为周楠这边一死，那边周楠的家就被搬空，什么都不剩了——据说来搬东西的人自称债主，长着一脸络腮胡子，很凶恶的样子，还带了几个光头混混，大家没人敢拦他。要想知道他是谁，还得先从周楠的事情查起。
查周楠的事情并不难。那些婆婆阿姨们都争先恐后地跟他们说周楠的生平及种种神异。据说周楠是今年三月搬到这个阿虎街的，租下了一个小院子，收拾出来一个上仙祠，给人看病算命。周楠刚来的时候天气还颇冷，他却可以只穿一件单衫，每天早上站在院子里用凉水洗澡——对此警察们不以为然，其实这个只要身体棒一点，锻炼勤一点，就可以做到。然而在现在富贵病满身而且锻炼不勤的婆婆阿姨们看来，这个实在颇为震撼，于是便试着找他来看病。而他看病的确不错，一般的病只要他针灸推拿几下就可以减轻，要是辅以草药的话好得更快。听到这里诸平和岚峰对视一眼：这同样也不奇怪。好多推行骗术的人都有些真本领，比如给人看病什么的，在给人看好病，获得了他们的信任后再推行自己的骗术。而那位阿姨很快就说到了他的“神术”上。
周楠彻底让他们折服的，就是周楠的“无所不知”。就是说她们如果有事想求周楠，不用开口，周楠就知道他们想求什么。不管求问周楠什么事，周楠进入密室向圣祖神求问后都会给出解决的方法。就此阿姨举了一个例子，说她家的小猫一次生了八个猫，养在家里不是事儿，便来求问周楠，问自己能不能、该如何把这些猫送掉（听到这里后岚峰和诸平很是无语，这种事都来求神——不过就这些退休在家的婆婆阿姨来说，这的确算是较大的麻烦了）。周楠便进入密室掐算，说明天后她会在公园遇到一个很瘦的、带着桃木发簪的老婆婆，她和她的老姐妹们家里闹老鼠，非常需要猫，她去和她攀谈，绝对可以把这些猫都送掉。第二天上公园，果然碰到了这么一个长相的老婆婆，和她一聊，发现她和她的老姐妹真是需要猫，结果八只猫全都被送出去了。
听到这里诸平和岚峰不禁骇然。这可是够神的啊。于是赶紧去周楠的圣祖祠看。圣祖祠的第一间就是供奉圣祖的地方，圣祖的像是用彩泥贴着墙壁而制，看起来很威严很神圣，但说不出是什么神。阿婆虔诚地看了看圣祖，然而骄傲地向他们介绍，说周楠叫她们有空就来朝拜圣祖，把自己烦心的事儿以及遇到的大事甚至家长里短都跟圣祖禀报，然后事事都能逢凶化吉。她虔诚地照做，果然事事都能如意。
岚峰和诸平更是讶异，走进细看圣祖像。诸平在圣祖像前走过来走过去，一遍遍地仔细看。而岚峰却是凑近站着，一寸一寸地细瞄。这样细描显然更有效果。他在圣祖像的耳朵里发现了一个小孔，凑近往里看看，虽然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但能感觉里面有很大一块空间。他似有所悟，便问阿婆。她们在祈祷的时候周楠在做什么。阿婆说周楠就在隔壁静修。
他们立即去隔壁查探——隔壁也已经被搬空了，只剩下几个破旧蒲团。诸平本着万事都要查一查的原则，把蒲团捧在手里细看，结果发现了一些药渣一样的东西，立即放进塑料袋里收了。岚峰则走近圣祖像背部所靠的那块墙壁，在墙上细细摸索，然后轻轻敲击。
“你在干什么？”诸平讶异地抬起头来。岚峰不答，在一个地方用力地一敲。那是块圆圆的污迹一般的东西，像是水渍，又像是裂痕。而从岚峰的神情和动作看，竟似乎要开启什么机关。然而这面墙却没有起什么变化。诸平有点想笑，岚峰表情却更加凝重，喃喃自语，“如果没有机关……那把圣祖像铸成中空有什么意义呢？”又紧皱眉头细看其他墙壁。
“也许没那么神吧？”诸平挠了挠头，“那里会有像电视剧里那样的机关啊。如果有暗道，也应该在很平常的地方……诶？你怎么会觉得周楠在这里搞了暗道呢？”
然而他话音没罗，岚峰就“啊”地一声走向了另一面墙壁，那里靠墙的地方有一个柜子。他打开柜子，在板壁上敲了敲，失声道，“在这里！”
诸平连忙凑上来敲了敲板壁，发现后面是空的。连忙找来工具帮岚峰拆板壁。他们废了好大劲才把板壁拆下来，发现里面有一条只能供人侧身走的通道。
“估计周楠租下这个房子后，又在外面砌了一层墙壁，弄出了这个通道。”岚峰沉吟着看着通道，侧身进入，诸平也赶紧跟上。这个通道不长，走起来却很费劲。他们发现这个通道环绕房间一周，并通向那个圣祖像内部——那个圣祖像内部很是宽敞，足以坐下一个人。不过也就是因为只能坐下一个人，诸平进不去，便让岚峰进去检查。
岚峰进去后便坐下了，想象周楠当时的状态，调整自己的姿态——他信奉只要能贴近罪犯的行为状态，就可以贴近罪犯的心态，发现罪犯不慎留下的线索。这个方法的确管用。他很快便摸到左手边有一个笔套，他心中一喜，陡然明白了，立即招呼诸平一起出去。
“你发现了什么么？”刚一出暗道，诸平就迫不及待地问岚峰。
岚峰笑而不答，只是伸手让他看掌中的笔套。
“嗯？”诸平颇为不解，皱了皱眉头，忽然眼睛一亮，“啊，我明白了！他躲在这里偷听信徒的说话，然后再记下来……”接着便感到脑中混沌初开，却暂时说不清自己悟到了什么。
“这就是他‘料事如神，有求必应’的秘密啊。”岚峰微微一笑，“他每天躲在圣祖像里，偷听婆婆阿姨们述说她们的生活——圣祖像留出的那两个耳孔，就是为了方便传音。这样就等于掌握了她们和她们的家人所有要干的事情。他把事情先用笔记录，然后再输入电脑，等到需要用的时候，再进行搜索……比如阿婆需要送猫的那件事，他只要搜索谁家需要养猫就可以了。只要他的信徒够多，很容易就能实现资源搭配！至于他‘料事如神’，也是因为如此。只要他搜索出谁和谁的生活轨迹即将重合，预先通知他们，就能让他们觉得他料事如神……这其实是一种信息整合和信息利用的问题！”
“不错！这家伙真狡猾！”诸平恍然大悟。
“至于那个所谓的债主，估计就是周楠的同伙，”岚峰又看向那个柜子，“他听说周楠出事，立即待人把这里的东西全部搬空，帮周楠隐藏罪证，然后再把板壁固定好……否则不会那么难以打开……”说着说着忽然怔住了。
诸平非常讶异，连问了他几个怎么了。岚峰一开始没有回答，等他问到第三遍的时候才缓缓地说，“也许是我多心吧……我觉得如果只是想去偷听，多砌一面墙，搞一小段暗道就可以了，干嘛要多砌四面墙，弄出一圈暗道呢？”
诸平觉得他问得有理，沉吟了一下，忽然眉头舒开，“我明白了……我就说我刚才怎么感觉不对劲……他弄个暗道，不，应该说是夹墙，可能是为了放东西！”
“放东西？”岚峰一凛。他知道诸平的脑筋虽然不如他快，但是现场勘查一流。但即便他现场勘查一流，陡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还是让人感到有些突兀。
“是啊。”诸平没有正面回答，“其实这是我的一种感觉……当然了，不是指那种所谓的第六感、唯心主义的东西。其实如果环境中有某种微量物质存在，人体即使耳鼻舌没有明确的感觉，也会有所感应。在我当缉毒警的时候，在窝藏毒品的地方，即使毒品已经被搬空了，我依然会有所感觉……”
“你是说？”岚峰感到全身都绷紧了——要是那样的话，这个案子就大了！
“是啊。”诸平一字一顿地说，“我进入暗道后，那种感觉，就跟之前在窝藏毒品的地点的感觉一样！”
这个发现很是震撼。但现场并没有找到什么遗留的毒品。因此暂时不能因此立案。不过诸平找到的渣滓却是近似毒品的东西——那是罂粟壳和罂粟种子的粉末！听到这个后岚峰恍然大悟：原来周楠治病“药到病除”的原因就是这个啊！
众所周知，人服用罂粟类东西后会产生快感，而且罂粟类东西本身也有药用功效，对哮喘等类疾病都有一定的缓解作用。周楠可能是把罂粟壳和种子的粉末掺入药丸，给那些婆婆阿姨服用，让她们有了病状已经减轻的错觉。这些婆婆阿姨都是小病不断的主儿，只要服了药有几天舒服，就觉得自己这次发病被治好了。过几天再不舒服，就认为是另一次发病，和之前无涉。周楠就是用这种卑劣的手段蛊惑和控制这些婆婆阿姨们，是个非常狡猾和卑鄙的骗子！
不过他们虽然已经证实了周楠是个骗子，却暂时无法用科学证明周楠的死亡：从现在的情况看，如果用玄学的角度解释，倒像是周楠假装会茅山方术，招摇撞骗，结果被真正的“上师”给干掉了——现在也已经有人这样传了。不过这绝对不可能。岚峰和诸平再看那段手机视频，找到了一个破绽：那就是视频里的云太低，不应该是正常情况下出现的云朵。不过这个云是怎么造出来，目前还是看不出。正是因为云太低，反而让他们排除了人工造云的可能性——至少是用目前的技术人工造云。要是用目前的手法人工造云，首先至少得有个实验站，并且造的云都在高空，而且也无法如此精确定位云朵的位置。因此就目前来说，这片云是怎么回事，还完全是个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