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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骨肉生香
自打萧子骞来了天外镇,南边的那间草堂便被修葺了一番。
屋顶铺了新的茅草,又在四角压了砖石,住人是没什么问题的。
秦言之母亲的病已经好了,说是为了多谢萧子骞平日里对言之的照料,便腌制了萝卜,让秦言之送给萧子骞。秦言之怀里抱着一罐萝卜,这萝卜可是他家里准备过冬的物什呀,可母亲就这样送出去了,母亲对萧子骞这般好,萧子骞一定会很高兴的吧!
想到这里,秦言之不自觉加快了步伐,在快到草堂的时候,一道声音从高空传来,秦言之抬头一望,萧子骞正坐在屋顶上晒太阳。
“言之,你不要过来,我下去就好。”萧子骞说。
秦言之也不怎么上心,将准备要迈出去的脚收回,在原地等着萧子骞过来。
萧子骞的动作很快,从草堂上直接溜了下来,然后很快的跑到秦言之面前,什么都没说就抱过了他怀里的萝卜罐子。他用手夹了一块萝卜出来,扔在嘴巴里嚼了许久,然后皱着眉头说:“咸了。”
秦言之一把夺过罐子,背过身子就走:“咸了就别吃。”
他可是把家里过冬的存粮都拿出来了,他怎的还这么多废话呢!可是萧子骞可不管这些,他转到言之面前,又一次抱过罐子,往嘴巴里又塞了一块萝卜,他嘴里嚼着萝卜,说话便含糊不清,只依稀听得见什么,咸了也喜欢。
仿佛是怕秦言之不信,萧子骞竟然当着他的面,将一罐子萝卜吃了个底朝天,着实是看呆了秦言之。
天呐,萧子骞明天还能说话吗?这萝卜腌制的时候可是花了许多海盐的,海盐食用过多便会倒嗓子。
“你看,不骗你,我真的喜欢。”萧子骞说那话的时候,喉咙已经沙哑了许多,本是轻佻的话,也沾了几分真诚。
秦言之抱着空空的罐子,想要进草堂给他倒杯水,没想到萧子骞拦住他:“这草堂不能进。”
萧子骞许多话都让秦言之觉得莫名其妙,这回也是不例外,他偏着头有些不解:“为什么不可以进,我不过想给你倒杯水润润嗓子。”
“这草堂里有妖怪!”萧子骞吓唬他。
秦言之翻了一个白眼,这世间根本就没有妖怪的好不好,不过萧子骞越是这么说,秦言之便越是觉得好奇,就越是想要推开那草堂的门进去瞧上一瞧。
秦言之不管不顾,径直走过去,萧子骞还来不及阻止,秦言之便一把推开门,里面只是几件破旧的家具和几本书,竟然比他家里还要寒酸。
想到萧子骞的家里这般穷困还给他送书,他心中便觉得很是难受,揉着一双泪眼回头说:“萧子骞,你肯定是怕我可怜你对不对,你家里也这么穷,可是你还把书给我,我,我,我秦言之发誓,以后一定会好好对你的!”
秦言之这一番话说的一点都不利索,萧子骞听着有点烦,扫视了一圈屋内便将他拉着往外走。秦言之抱着空罐子跟在身后,整个人抽抽搭搭的,萧子骞觉得更烦了,大力的擦了擦他的眼泪,沉着声音说:“你别感动得稀里哗啦的,我不过是不想被你瞧不起而已,再说了,有我在一天,还用得着你对我好?”
秦言之眼泪又要流出来了,萧子骞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说他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吗,可是他真的将他看得很重要呀!
瞧着秦言之眼泪又流出来了,萧子骞只好柔下脸色来,给他擦尽脸上泪水,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有我在,不总是我对你好,哪里还用得着你对我好?”
这话说的秦言之怪不好意思的,他年纪小,的确也总是人家萧子骞在照顾他,他没有给他添乱就算不错的了。可是他还是希望,他与萧子骞之间是对等的,是没有上下之分的,于是他擦了擦眼角,嘴角弯出一朵笑花:“可我不想你一直对我好,古人言,礼尚往来,我也可以对你很好的。”
“果然还只是个孩子。”萧子骞感慨了一句,没想到秦言之抓住他的手,与他来了一个击掌。
“可我不管,可我就是要对你好。”
萧子骞很是无奈,这秦言之将他泼皮无赖的本事居然学了个八成,他一时居然还没有可以回应的话,只得不停的点头。
天外镇靠近昆山,这里时常会来一些佩戴兵器的人,或官兵,或侠士,当然更多的是流寇。
翻过了昆山,走出了雪原就不是大尹皇朝的天下了,因此许多逃窜的流寇都会选择从这里离开。
十二月的时候,天上开始落下一些不大的雪籽,远来的异乡人夹着风雪便进了在镇子口上的朋来客栈。
客栈里人多,烈酒煮沸了一壶又一壶,一时之间,客人的喧嚣声和着酒沸的扑哧声传了很远。书塾里放了假,秦言之和萧子骞便到这朋来客栈里帮店掌柜煮酒,店掌柜见生意好,每天给他们五个铜板。
这日傍晚,客栈里人不多了,酒香罩住了这间屋子,秦言之趴在炉子边上昏昏欲睡,没想到萧子骞拿手指弹醒了他。
萧子骞从怀里取出一枚环形玉佩递给他:“你不是总说你要到上京考状元,以后衣锦还乡当个教书先生,教那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念书吗,那你到上京来的时候,拿这玉佩来找我。”
秦言之迷迷糊糊得将那枚玉佩握在手里:“可我们不是要一起去上京吗,我做什么还要去找你?”
萧子骞噎住了,这三年以来,他变得越发难以回答秦言之的问题了,此时他陷入了沉默,等他终于决定回答的时候,秦言之已经趴着睡过去了。
“因为我要先走一步了。”
秦言之醒来已经暮色四沉了,四处不见萧子骞的身影,他低声埋怨了两句就准备回家了,这时一个背着青刀的青年跨进客栈。秦言之也没怎么仔细瞧,将手里的玉佩收好,便与那背刀的青年擦肩而过了。
客栈里酒香围炉暖,外边风雪冻人骨。秦言之拢了拢衣袖,冒着风雪便往家里赶,可是他隐约觉得背后总有人跟着自己,回头一看,泼墨一般的夜色里却也是什么都没有,他便摇了摇头,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回到家,他便开心地将五枚铜板排开,秦母瞧着他那模样,一边缝着衣服一边笑:“五个子便乐成这样。”
“我当然乐啦,到今日,一共五十个子,顾大夫该会卖给我药了。”秦言之拉过秦母的手,一到冬天,她手上便生了冻疮,到这会儿,手上已经化脓了。他要给她买药,可是这镇子里唯一的大夫却不卖给他,只是因为他没钱,这下子,顾大夫应该是会卖药给他了。
秦母眼里氲出一层水雾来,她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手,笑着说:“言之,不用管为娘,你只管好好读书,以后光耀门楣……”
秦言之是不听的,如果母亲不能好好的陪在他的身边,那他便不会觉得开心,又何谈读书,就更别提光耀门楣了。
他拿了那五十个铜板,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他决定趁着夜色去找顾大夫,找顾大夫要一贴好药,让母亲不至于那般难受。
这世上有不爱钱的人,但那毕竟是少数,这顾大夫是不属于那少数人中的,见到秦言之捧了钱来,他眉开眼笑,拿出了药。秦言之提着药往回走的时候,他很开心,就算母亲会责怪他,他也不怕,因为比起挨骂,母亲更为重要。
可是如果时光可以倒流,秦言之是断然不会在这样一个风雪之夜独留母亲一人在家的。雪下的急了,一片接着一片快速地落下来,让他睁不开眼,屋内飘来浓郁的血腥味,让他呆立在雪地里,直到衣衫被浸湿,雪停月出,地上银白的光映的生疼,他才偏过脸抹了一手的泪。
母亲单手扶着门扉,一如无数次候在门边等他回来,而这回不同,她腹间还插着一把青色的刀,血迹染红了门前的雪,远远望去,一片红艳艳的,让人头晕目眩。
秦言之缓缓走过去,用手抹去了她脸上的血渍,母亲生的美,一双眼尤为动人,往日里不经意的一个回眸便要勾了人的魂儿,而此时,那双眼就像是两颗蒙了尘的琉璃珠,不见丝毫光芒。
“母亲,母亲,母亲……”他哽咽着,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母亲会离开自己,他觉得母亲应该会陪他许久,可是他不过是出去买了一贴药,他的母亲怎么就没了?他抚摸着她腰间的青刀,这刀不就是下午在客栈见过的那个青年人的吗。
“母亲,言之发誓,言之定要找到那人,将那人亲手送进牢狱!”
十四岁的少年站在雪地里,一双手握的指节发白,风一来,他肩头的雪便飘到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小小的雪坑。
昆山大雪落三载,尹京青苔盖几层。
秦言之花了三年的时间才凑齐去上京的盘缠,此番进京,一为母亲遗志,二为子骞之约。
玉佩在手里端详了许久,秦言之又想起三年前的那个冬天,那一天,他最珍惜的朋友离开了他,最敬爱的母亲也离开了他,生活突然就变的索然无味了。如今母亲是找不回来了,若是说还有什么期望,那大概就是金榜题名,衣锦还乡,以及,再见萧子骞一面。
萧子骞当年没有好好告别,只说有一日他若去上京,便拿着玉佩去寻他。
如今大尹科考在即,他的确要去上京,但是能不能见到萧子骞,他心中是不确定的。萧子骞当年来到天外镇很突然,离开天外镇同样突然,那他还能不能见到萧子骞,那倒还真是不确定。
三本旧书,一块环形玉佩,一把青刀,这便是秦言之上京要带的物什了。可是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将青刀取出,埋在了庭前桑树下,转身离开前他拢了拢衣袖,眉眼清幽:“此番上京,不愿青刀污了金榜题名梦,待我踩赤兔归来之日,定是为母亲昭雪之时。”
跋山涉水三月余,又是一年春满城。
秦言之想要靠近他,却又不知怎么靠近。都没什么大的追求,
可是心却是很近的,如今,他在将军府里住了三日,却觉得两人三年未见,真的是疏远了很多。
自打三日前跟萧子骞醉酒回来,萧子骞将他妥善安顿在东园之后他之后,就不见了踪影,他向侍女打听萧子骞他的时候,侍女只是也是摇头。
萧少将军性情狂放不羁,做事也不遵章法,萧老将军是很看不惯自己这个儿子的,可是他又是家里的嫡长子,也不可太过于苛责,久而久之,这萧子骞自然就养成了骄纵的个性,这会儿呀,估计是睡在哪个姑娘的香闺里吧!
夜间时分,秦言之搬了竹席坐在院子里,四四方方的天空里撒着几颗星子,星光在檐角的灯光映现下显得很是瘦弱,他摸着萧子骞又重新塞还给他的玉环,神情有些恍惚。
“秦公子,您今日滴米未进,若是传出去了,肯定说我将军府苛待贵宾。”侍女端来一盅粥,秦言之抿唇一笑,轻轻摇了摇头:“我不饿。”
“可是……”侍女低头咬唇,很是为难的样子。
“怎么,将军府的客人也照顾不好,要你何用!”萧子骞从拐角处走过来,一袭墨绿华衫须臾功夫就到了秦言之面前,他抽过秦言之背后的毛毯,轻轻盖在他腿上,低头轻笑:“东园寒气重,你还是好生照顾自己。”那话说完,他便看向一旁的侍女,指了指西边的方向,侍女便流着泪走了。
东园住贵宾,西园处罪奴。
秦言之也是在第二日才知道的,知道那话是因为平日里给他送饭的那个侍女换人了,他随口一问,那新来的就哭起来了:“云儿姐姐伤的很重,来不了了。”
他去看那个侍女的时候,只敢躲在窗外远远瞧上一眼,带血的纱带堆了一地,平日里一张光洁的脸蛋上平添了两道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