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陈年旧事

谷飞望着站在他面前的周亮，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答。

他一直也对周亮父亲的死很是愧疚，但这件事并非周亮想象得那样。

当年，周亮的父亲周轩是“周谷”公司的最初合伙人。作为业界前辈，他给了谷飞很多宝贵的意见，也是他在谷飞最初创业期间给了谷飞许多支持和鼓励。

正因为周轩在公司最初建设的时候十分尽心尽力，所以后来公司被搞垮又被收购的时候，他一直都表现得情绪激动。

谷飞记得那时周轩邀他到家中谈事，几番欲言又止之后终于面色凝重地发问：

“小飞，你跟我说实话，公司现在的情况到底怎样？”

周轩当年才五十出头，可身体已经不太好了。他是谷飞父亲最好的朋友，谷飞也一直把他当做父亲一样尊敬。因而出于体恤，一直让他退居二线。

公司那时的状况很是混乱，谷飞怕他太过激动会伤身体，就一直瞒着。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周轩最后还是知道了。

既然已经瞒不住了，谷飞也只好说实话：“公司……怕是撑不住了。“

周轩顿时激烈地咳嗽起来，谷飞忙上前去扶住他。

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周轩苦笑一声，费力地摇着头：“我们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东西……就要败在他们手里了？我真是……不甘心哪……”

“您别担心，我再想别的办法。”谷飞劝慰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周轩想了想，带着点希望说：“对……还有我留给小亮的分公司……“

谷飞一怔。

就在公司出事的前不久周轩还在和他商量，要把公司扩大规模。

谷飞当时出于尊重，提出自愿 去分公司，让周轩来监管总公司。周轩说自己身体不好没有精力，谷飞说可以让周亮接管，反正他大学学的也是相关专业，这产业迟早要继承下去，提前练练手也挺好。

周轩当时还戏称，这公司毕竟也有你的一半，现在说得像是周家的产业一样，万一到时候周亮把你辞退了，你怎么办？

谷飞也笑着回答，那我就用我在这学到的本事自己另起炉灶，然后我们公平竞争呗。

那个时候谷飞还年轻，不懂商场上只有永远的利益，也不觉得把总公司让给周亮就是自己吃亏，他是真心替周家考虑，因为他知道周轩也是真心把他当自己的孩子看待。

分公司的新地址其实很快就选好了，也已经进入了注册的流程，原本的计划是近期就开始装修，只是公司一出事，这件事必然被耽搁了。

其实事情好像不单单是被耽搁那么简单。谷飞突然想起当初这些相关的事情都是派老李去做的。随着公司的事情一出，现在许多人都渐渐露出了本来面目。而这个老李刚刚被证明是那几个股东的手下。

谷飞脑子里嗡的一声，语调也不稳了：“分公司的事……一直是老李在张罗……”

周轩听到这句话吃了一惊：“什么？”

“您先别急。我打个电话问问。”谷飞虽然嘴上这样说，心里却知道肯定是凶多吉少。

几通电话下来，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事情比他想象得还要糟糕，不单那个房子被他们转手了，就连当初他们汇报上来的注册程序也是假的——他们根本没有注册那家分公司。不单如此，他还从老赵那里得知，业界现在已经开始有一些不好的传言，都是关于周轩的负面消息，而且是说得头头是道让人不得不信的那种消息。

任何行业都讲究信誉，而名声对任何讲信誉的行业都很重要。他们这样不择手段，是想断了周轩的后路，即便他有本事拖着残躯东山再起，那也是小概率事件了。

周轩见他面色不善，忙问发生了什么事，等到谷飞吞吞吐吐地和他一说，他一时激动，血压就跟着升了上去。

他只有这一个儿子，也多次提到过想要让儿子子承父业。那些和他年纪差不多的老股东们，当时一个个都口口声声说到时一定会帮忙提携，现在却个个说翻脸就翻脸。

好歹是认识多年的熟人，他平日里也没有亏待过他们，怎么到最后却连一丝余地都不给他的孩子留呢。他一口闷气堵在胸口，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

“您……“谷飞见他这样激动也慌了，“您先别激动，或许还有转机……”其实这样的话他自己都不相信。

“你……别说了……别说了……”

周轩一边无力地摆手，一边从椅子上滑了下来。

“周伯！”谷飞冲了过去。

“让开。”周亮不知什么时候从外面冲了进来，一把将谷飞推到了一边，“爸，爸！“

周亮把父亲送去医院急救，可最终还是没有抢救过来。

他从太平间门口走过来的时候，迎面就给了谷飞一拳。

“是你害死他的。”周亮咬牙切齿地对谷飞说。

而谷飞站在那里早就丧失了还口的能力。他也很后悔很难过，他开始觉得就算周伯一直追问，有些事他也不该如实告知。如果他没有把那些不好的消息直接告诉周伯，他是不是也不会就这样去世？

可年少的周亮眼里却全然没有看到他的懊悔，他只认定谷飞是害死他父亲的人。

“什么？”

“你别说了……别说了……”

“周伯！”

“爸！”

这就是周亮当年了解的一切，那场对话他听得断断续续，并不真切，他却因为这些断续的对话误认为谷飞和那几个股东是同伙，只是谷飞拿了钱之后跑去另起炉灶，而那几个股东留下来霸占了他父亲的公司。

他一直希望能有机会替他父亲报复这些人。也许是那些股东现在也上了年纪，也许是周亮一直很努力，总之他现在做到了，他在一年前终于夺回了这家公司。虽然为了夺回这家公司，他也得罪了不少人。

而对老赵和谷飞的报复也才刚刚开始。

“好久不见。”谷飞最终还是开了口，“听说你现在是周谷的老板了。”他犹豫着想要挤出一个笑容来夸赞他年轻有为，没想到话还没出口就被周亮打断了。

“你很失望吧。”周亮说，“是不是后悔当年也没把我一起气死？“

“这公司本来就是你的。”谷飞说，“当年我和周伯已经商量过……”

“已经商量过要给我一家分公司，然后你让老李把它转手了。”周亮的语气里满是不屑，“所以我爸才被气死的。”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怎么不是？如果不是的话我爸为什么听了你的话就被气死了？”周亮咄咄逼人，“我爸一死，我就辍学了。因为我根本没有心思再念书，我一心想的都是怎么给我爸报仇。而这些都是你害的。你知道我这几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原来他这几年一直一门心思地想要夺回这个公司，所以没有继续念书了。谷飞这才明白，本来他还想不通，为什么现在“周谷”是周亮在当老板，现在他全明白了。

他和周亮自打周轩去世之后就没什么联系了，公司被收购之后谷飞就离开了，公司也改了名字，他更是不知道“周谷”这个名字是什么时候改回来的。

虽说周亮当年误解了他，但在他心里周亮一直都是个孩子，也一直觉得有愧于他，所以这次的“重逢”，对谷飞来说真的是有些百感交集。

听到周亮带着愤慨说起这几年间的事情，谷飞有些心疼也有些想笑。心疼是因为他这几年独自打拼一定受了很多苦，想笑是因为他说起这些事的时候，那语气仿佛小孩子在炫耀新买来的玩具一样，一如当年他拿着全优的成绩单在自己身边喋喋不休地说哥哥哥哥，全班只有我一个人是全优呢……

不管怎么说都还是个孩子。

周亮见他并不作答，自己也觉得有些没趣，就有些颓然。过了半晌他问道：“是张老板叫你来的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谷飞也一直觉得张老板这样积极地促成自己来竞标会有一点奇怪。

“他好像很赏识你。”周亮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先前的狠利也跟着削弱了几分，“不过我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

谷飞看着周亮那一点没变的倔强的样子，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好。但愿我们能公平竞争。”

他对之前周亮的种种破坏行为只字不提，这倒让周亮有些惊讶起来。

而谷飞则在转过身去之后哀凉地叹息。

周亮倒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如果当年公司没出事，如果当年周伯只是意外去世，那他应该还在周亮身边继续扮演兄长的角色，他相信他们至今都会是很好的朋友和兄弟。

当年老周和谷飞两人商议的那些关于总公司和分公司谁来接管的种种，周亮并不知情。谷飞也没打算告诉他，况且现在这种情况，就算告诉了他他也不会相信。

“这公司毕竟也有你的一半，现在说得像是周家的产业一样，万一到时候周亮把你辞退了，你怎么办？”

“那我就用我在这学到的本事自己另起炉灶，然后我们公平竞争呗。”

用我在这学到的本事另起炉灶，然后我们公平竞争。

谷飞也真的没想到，当年的这句玩笑话会以这样的方式变成真相。

他倒真希望周亮能和自己“公平竞争。”

不过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