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49章 土歇陵

独自闯过万里险路的峰怜，侥幸被五行族某人救起。

她一直以来的人生，好像无论朝哪个方向迈步，都会面临重重考验。

最早时，孤苦伶仃的她是蜃沙海流浪儿，数次被饥饿、重病逼到绝境；后来跟着窄虎去旸谷郡讨生活，半路差点命丧狼口；在㞭㟶峪刚过几年辛苦却温暖的日子，她又痛失父爱；被易先赶回灵兽山，她被迫装神弄鬼，还差点掉了脑袋……这次踏足立木台又险些搞丢小命……

峰怜懂得感恩，越是懂得越不知如何面对自己，因为在她看来，她的幸运每次都建立在他人的不幸之上。流浪那会差点病死，却被小鼠一通胡乱医治给弄活了；眼看成了恐狼口中餐，又被父亲千钧一发救下，可惜救命恩人小鼠却惨死……重回灵兽山时，父亲为了她被战魔族暗算，殒落㞭㟶西南战场，而内心厌恶她的易先却因她劫了兵符城法场！若不是第一武圣手段高超，还带足强手，恐怕也被白虎大帝拍成了肉泥！现在雀神明明给自己指了条新路，她又不知会连累哪位五行族……

毫无疑问，她是别人的灾星……她还不如赶紧彻底死掉的好，可偏偏每次都得救，不得不活下去……

命债是越欠越多，感情债也越欠越还不起，峰怜真不想再睁眼面对这个世界，一个声音却让她无从选择。

“医官说你已无碍，别装死了。”

虽然因为当时中毒听得有点走样，但那个沙哑中饱含热力的独特嗓音峰怜还清楚记得——正是在千里赤地中昏迷前最后听到的话语声。对救了自己的人，她哪有算赖的资格？峰怜千不情万不愿也只得老老实实听话。

睁开眼，首先看到一个红黄相间的精干身影。峰怜以前在灵兽山、炼山大市也见过五行族，但她从未仔细观察过他们。对她说话的这个暗红躯体、黄色纹路，看起来就像内部在熊熊燃烧的人形火山岩。旁边那个，身体明显纤细，外面宛如穿了一套白釉烤瓷盔甲，蓝光纹路从四肢、躯干汇聚到起来，从领口往上形成一张虚幻的精致面孔。

翻身下床，峰怜谢过两位五行族的救命之恩。

又一次谢……她谢过父亲，谢过祖师、师父、雀神，现在还得谢眼前人——但想起逝去的小鼠，根本不领情的易先，这种行为谢意义何在？难道她永远只能用口头情真意切实际却全无意义的言辞表达她的感激吗？如此而言这些词汇说到底只是虚假的欺骗！峰怜受够了！现在她对此唯有深深的厌恶——这只能徒增她的无力和愧疚……

察觉到峰怜内心活动，五行族人毫不客气说了些让她难堪的话：“这就是㞭㟶锻神魔钢最看重的徒孙？这就是天才奉锤严的大弟子？这就是传闻中炼制了㞭㟶最强圣器的灵兽族大师姐？这就是五行族同意培养的第一个异族？这就是峰凯的养女？一个内心如此混乱不堪的小女孩，能挂如此多名头，甚至还妄想学到五行族真传？奢想复活㞭㟶武圣？哼！灶浆佩服！”说完甩手而去。

他叫灶浆？这一连串反问，连讽刺带挖苦，把峰怜生命中所有看重的人，所有珍视的荣耀全捎上了，弄得她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看来此人会去搭救峰怜，是因为有人早就把关于她的过去都详细说给了他——十有八九跟雀神有关，而灶浆估计就是峰怜在立木台的引路人。

现在可好，自己内心的想法让灶浆看得清清楚楚，并且心生轻视，以后打交道就要多费周折了。不怪土族人鄙夷，峰怜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当初信誓旦旦的决心和勇气呢？她追出去想请求灶浆的原谅。

可灶浆看起来实在没兴趣为一个满脑胡思乱想的异族小姑娘浪费时间，等峰怜追出去，他早走得无影无踪。于是峰怜只好向其他五行族打问灶浆去向。

“灵兽族？你是谁？问灶浆统领干什么？”一个仿佛粗糙石块简单打磨拼凑的五行族用有些含糊的低沉声音反问。

统领？看来这位五行族引路人来头着实不小！自己怎么刚来就犯浑，招惹一个五行族统领的白眼。

“啊~~我~~我是灵兽山㞭㟶商会的！初到贵地，不想与商队走散，又在荒野中中毒，多亏灶浆统领亲自搭救！就想当面道谢！还请这位大哥告诉我统领所在。”

“噢~原来统领派我们出去找的人就是你啊？灶浆统领是我们修远镖军的掌镖，从来身先士卒，不会放弃任何一位兄弟。灵兽族小妹能蒙统领亲自相救，也不稀奇。你随我来。”

领路的土族镖军战士心性单纯，对峰怜是有问必答，透露出不少关于修远镖军统领的信息。灶浆统领执掌修远镖军多年，三重五段五行人，还是风水火山军灶浆大阵的创始人！

五行族的灵力等级划分方法与父亲早年给峰怜介绍的完全不同，而风水火山军虽然是五行族正规武装力量，但这支军队从未参与千年来的任何一场战争，所以他们一直很神秘。峰怜从听到的内容推测，风水火山军应该很擅长战阵，因此能发明阵法的人绝对是五行族惊才艳艳之辈，受到阖族上下一致尊敬，拥有很高地位。

一路上，峰怜发现荒漠戈壁下土族的许多生活细节与蜃沙海居民习性相似。比如这里的通道连个窗户都没有，全靠一些发光体照明，估计他们也常在地下深处活动。

闲谈中二人到了灶浆门外，军士与峰怜道别。

堂堂五行族统领的生活条件十分朴素。所谓房间不过是石头上开出来的圆洞，如水流沙隔绝内外。峰怜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门，她正在琢磨怎么敲门，沙子忽然散开，露出一间石室，灶浆满是不耐烦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进来。”

屋子里摆着一个沙盘。峰怜打眼一看，明白上面用各色沙子标注的是土歇陵的不同区域。灶浆在某处一点，那里的沙子就流动起来重新排布，很有点神奇。除了沙盘，房间里连个座位也没有，就算有，峰怜也不敢大刺刺坐下——面前很可能就是她在立木台的师父，况且还是个脾气不好、言语带刺的家伙……

“有事吗？”灶浆在沙盘点了半天，峰怜都没去打扰他。对方杵在这里却一直不说话，让性子急躁的修远统领更不高兴。

“我……若打扰到您，我这就走。”

“不用。我正好交待你几件事：一、木青太上长老亲自把你交给了我，让我带你熟悉五行族事物，并传授灶浆阵法。二、明天开始一切听我安排，如果你做不到专心，立刻哪来的给我回哪去！我没功夫给小孩子讲故事，所以你今天先跟着他，以后如果训练时间之外有他解释不了的，再来找我。你俩下去吧。”

沙子门帘刚打开，峰怜就和另一人一起被撵走了……不过让她稍稍开心点的是，灶浆安排的助教正是之前给峰怜领路的人。

“我叫土诚，刚才光顾着自己说了，走后才想起来还没自我介绍~哈哈哈~~”土诚边道歉，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一副憨厚相。

“土诚大哥不用客气，刚才我也没来得及细问。我叫峰怜，之后就要麻烦你了。”

“没什么~没什么~~那……我先带你在周围转转。”

有了这个热心向导，人生地不熟的峰怜好过多了。实心眼的土诚先带新学徒在土歇陵四通八达的地下走了一圈。一路上嘴就没停过，他自嘲因为太能说还被沉默寡言的同族们斥为噪声碎岩者，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听，他真的很开心。

通过土诚的解说，峰怜对五行族的了解大大加快。

立木台五行族有五支，分别是中央的木颜氏、西南扶风氏、西北水源氏、东北啖[dàn]魔氏，以及东南伴山氏——这是土族的正式名称。其中木颜氏人数最少地位最高，前边灶浆提到的木青太上长老正是木颜氏族长，也是五行族最尊贵的人。从风水火山军名字里能看出来，五行各族的地位按势力强弱依次排定——土诚对自己所属种族被排在末尾很是不忿。

土歇陵原本不叫这个名字，但真名已湮没于五行族漫长得历史中。伴山氏主城的规模与蜃沙海谜蓝砚相当，主要设施都在地表之下，由三个区域组成：一个是生活区，二是军事区，另一个是休眠区，最后一区的面积反而最大。

一大片死寂的休眠区让土歇陵名副其实。之所以会这样，源自一场大灾难！七叶世界分裂时，土族世居地受到沉重打击，不仅地表变得充满毒性，导致许多族人因此死亡，而幸存者中也有相当一部分变成石化形态沉睡至今。他们没有死，却像被冻透了一样再也感受不到半点魂能波动。其他人只好在土歇陵专为这些不幸同胞设立一块休眠区，期望有朝一日能找到唤醒他们的办法。

有毒荒原阻断了土歇陵与外界的交通，虽然有两条改性土壤修筑的道路，但伴山氏多年来仍然无法重新振兴。要让整个土歇陵地表全都恢复生机几乎不可能，所以当地正尝试修建一座新的传送门，不过进展也不顺利。

五行族与㞭㟶族有很多相似之处，尤其是伴山氏。两族都以锞矿为食，族内分支都用某某氏命名，也都有一手独步天下的技艺，死后都会分解为星星点点，最终消弭无形……土诚提到的这一点直刺峰怜内心最痛处——父亲身死时的景象她刻骨铭心！但她又不能表现出来。

浑然无觉的土诚继续口若悬河地说下去。

五行族跟㞭㟶族也有诸多不同。撇开双方体型相差巨大不说，㞭㟶人都有实体，而五行族中，即便看起来最像石头人的伴山氏，那坚固外壳也仅仅是以能量凝聚土石形成。如果他们愿意，随时可以卸掉装甲，重新做一副全然不同的外观。所以五行族判断对方是谁，只能依靠某人独特的魂能波动。除此之外，㞭㟶族长于魂炼术，而五行族擅长阵法——包括他们最具代表性的产品：五行炉，其内核实质同样是阵法。峰怜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发配”到立木台了。

在土歇陵居住区，峰怜引起不少当地人注意，一如她在锻山入学时的情形。不过有土诚跟着，其他伴山氏都没上前来盘问。在居住区，峰怜见识到第一种五行族阵法——聚能阵。这是立木台使用最普遍的阵法，原理也很简单，就把魂能聚集到某个个体上，从而让后者获得增幅。遇到工程上难以克服的障碍，一群人凑起来，选出一个作为聚能对象，瞬间就能破解难题。使用阵法对五行族来说，这就像其他种族的呼吸一样平常。

一种文化的兴衰必然有其原因，阵法在立木台的发展也是如此。伴山氏号称五行族中防御最强，但即使是他们，也终归是纯粹的能量生物。而能量生物大都无法使用霸体这样的能力，因此直接面对魂能打击时显得十分脆弱，于是个体缺陷催生了连协技的繁荣。比如共鸣阵法，它能让几个五行族彼此分担伤害、共同御敌，据说就是立木台最早、最原始的战阵雏形。正因为依赖阵法的独特生存技巧，所以五行族人极少单独行动。

阵法不只作用于五行族，同样也能用在其他能量生物身上，比如峰怜在大山中见过的那些。五行族与同样是能量生物的物种非常容易沟通，不用驯化就能和谐共处。虽然它们是五行族的帮手、宠物，可偶尔也会被当成替代锞矿的食物……虚无的能量体也能吃？这倒是峰怜完全没想过的，看来立木台的食谱比㞭㟶峪更怪异。

虽然五行族阵法极富吸引力，但峰怜在立木台的生活恐怕不会太容易。㞭㟶峪好歹有大量灵兽族生活，峰怜不用为食物发愁，可立木台只有一群能量生物，他们的食物很不对新成员的胃口，因此峰怜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吃饭问题。

土诚最后给峰怜展示了一下能量生物所独有的特技——没有实体束缚的他们可在同属性物质中传送。土诚用土元素把峰怜包裹起来，下一瞬，他们俩就穿越到了地表！这种遁术功夫真是便利至极！平时五行族就是如此行动的，所以峰怜经常能看见他们忽的消失，又从别处忽的冒出来。

土诚把峰怜传到了某个“山头”，她第一次看到了伴山氏主城土歇陵的地上部分。

巨大的方锥形建筑就在脚下，足有千米高！方锥四周围一圈石柱，估计也有数百米高！听土诚介绍，石柱代表的是伴山氏以往的族长、副族长、修远商会长老、镖军统领——这让峰怜更觉得土歇陵是一座不折不扣的陵墓……

土诚当了大半天尽职尽责的导游，峰怜想找个地方好好请他喝顿酒以示谢意，可土歇陵没有一处酒馆！而且伴山氏竟然从不喝水！于是峰怜只能悻悻作罢……

天色已晚，峰怜重新被土诚传送回军事区，她在那里有了一个单间——伴山氏专门给她这个异族来客修的。谈不上别致，但做得非常用心。不光用地骨香隔出一间涮洗室，还用蜃沙海谜根洞特有的守阳花代替了粗糙的发光石头，这让峰怜感觉到浓浓的温馨暖意。

正式来到土歇陵的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独自躺在异域他乡的床上，峰怜久久不能入睡。屋外是一群完全不同于她，彼此缺少了解、互相视为异类的生物，这让她感受到了六年前刚到㞭㟶峪时的惶恐不安。不同的是，这一次，没有那双引导自己的宽厚大手了……

从锞囊里拿出圣心光刃豹的残骸，峰怜轻轻抚摸着它。在守阳花温和的光中，她像个怀抱玩具的小女孩，慢慢安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