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生不由己

来到荷花淀，萧正峰又是一惊，只见司马柔举着匕首，只身护着个女子，与三名仆役打扮的人对峙着。女子藏在司马柔的身后，哭哭啼啼的。

看到萧正峰赶过来，司马柔急忙将女子交到萧正峰的手中，丢掉手中带血的匕首，一头栽了下去。

万金刚一个箭步，接着了司马柔倾倒的身体。女子眼看司马柔这样，顿时大哭了起来。

“没事，他只是力竭----晕过去了。”万金刚向萧正峰说道。

萧正峰点了点头，转头对着面前的三名仆役，仆役们面对萧正峰，没了先前的凶悍之气，转而畏畏缩缩起来。虽然来到这个时代不久，但是杀伐征战，萧正峰也经历过一些，那种在生死场中练就的胆气，自是让常人感到畏惧。

“说说吧，怎么回事？”萧正峰好整以暇地问道。

见萧正峰并不动手，为首的仆役收起手中的短刃，向萧正峰拱手长揖，“大人，这本是我家家主私丑，小人本不该说的。既然大人问起，为了避免误会，也只得让大人知晓了。”

“吴管家----你……”一名仆役向吴总管欲言又止。

“唉----吴二，大人是畅达的人，必不会乱嚼舌根的。”吴管家转而向萧正峰说道，“您怀中的女子，本是我家家主小妾，只因她和家奴私通。两人盗取了家主的财物，欲图私奔，所以家主才派我们抓捕这对狗男女回去接受家法的。”

“姓吴的，你胡说。”萧正峰怀中的女子，见现在救自己的一方人多势众，有了依仗，顿时跳了出来，她朝萧正峰跪了下去，“大人，别听他胡说八道，奴婢秦氏，男人本是庾府中的轿夫。实是我那天杀的男人听了不该听的东西，虞楷那厮想要杀人灭口呢。”

“哦，此话怎么说，速速说来。”当桓升听到虞楷二字时，他停止了摇泥金折扇。

“不行，我那男人临死时，将秘密说给我听，说只能见到刺史桓大人，才能说出去。不然，就是见了皇帝都不能说，说了，就是天大的罪过。”秦氏依然决然地说道，萧正峰听到这里，心里隐隐约约地猜到了大概。

桓升继续摇起泥金折扇，这个秦氏还要见到自己父亲才肯说出胸中隐情，肯定她知道了虞楷不一般的秘密，而现在虞楷正在自己父亲军中，看来这件事，不得不慎重啊。

就在桓升沉思之间，位置稍靠前的吴管家突然拔刀跃起，愤然砍向秦氏的脖颈。他快，有人比他更快，万金刚一个错腰，如蓄势已久的豹子般，拦腰抱住吴管家，同时他右腿抱屈，叩在了吴管家的腰眼之上。

只听“咔嚓”一声，吴管家来不及发出叫喊，至此命殒。余下的两名仆役，眼见如此，已是胆寒。两人发一声喊，分头从荷花荡的东西两头蹿了出去。

“萧兄，小心他们去通报虞楷。”桓升急声喝道，眼望着萧正峰，带着恳求。

萧正峰在心中一叹----也罢，等到桓升回到桓家军中，虞楷这名内鬼也会被拔出来的，倒不如现在买个人情给桓升。他向万金刚点了点头，万金刚带着四名京口卫分两个方向追了出去。

“桓兄，秦氏，走吧。”萧正峰背起司马柔，抬腿就走。

“可是两个贱奴还未逮到啊，大人？”秦氏问了起来。

“如果他俩都逮不到的话，我的那些人也不配跟着我了。”萧正峰傲然地说道。

就在萧正峰说话的当口，两只血淋淋的脑袋从天而降，落在了桓升与秦氏的脚边，吓得秦氏花容失色，连连尖叫。

萧正峰顺手将背上的司马柔递给了两名京口卫，“秦氏，我问你，这位大人手中的伤，是如何造成的。”萧正峰手指着司马柔向秦氏问道。

“哦，这位大人是为了救奴婢，急切之间抽出腰间匕首，不小心将自己划伤了。”秦氏小声嗫嚅道。

桓升摇着泥金折扇，“噗嗤”笑出了声。萧正峰也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率先向江岸走去。

望着萧正峰离去的背影，桓升若有所思地摇着折扇。这个萧正峰，与他接触得越久，越觉得此人能耐非凡。看样子，这一次回到父亲身边，定要让父亲留下此人不可。

姑苏城，其东依白纻山、西濒长江，南临姑溪河，北枕黄山。城外护城河长近十里，宽近百米，是个易守难攻的要塞。桓玄的父亲桓温当年就时常驻守在姑孰城中，最后还未能完成自己的篡夺霸业，就病逝于此城中。现如今他的小儿子桓玄似乎在继承着父亲的遗愿，完成他未竟的事业。

城垣墙高石坚，城外开有五门，皆有吊桥维系交通。时已全城戒严，所以并不见普通百姓来往，只见城头堞墙林立，巡逻兵丁荷戟来往于墙头过道之上，给整座城池添上了浓重的肃杀之气。

“呵呵，这就到了。”桓升率先跳下甲板，掸了掸腰间的灰尘，手中的泥金折扇越发摇得轻快了。

相比较桓玄，司马柔越接近姑孰城，越加紧张，他手中的驺虞幡已是被他捏得皱皱巴巴的了。

“没事吧，司马大人？”萧正峰关切地问道。

“萧大人，司马大人昨夜整晚没睡，所以有些疲乏了而已。”秦氏搀扶着司马柔抢先说道。司马柔望了眼秦氏，心里略定了定，脸上露出了微笑。

秦氏自从被司马柔救了，自己反正死了丈夫，就索性跟了司马柔，这几日的功夫，秦氏对司马柔的照顾可以说是无微不至。司马柔自小生在府中，见惯了周边人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现在突然遇到个知冷知热的美妇，不自禁地也越来越依赖秦氏。

萧正峰看着司马柔与秦氏你侬我侬的模样，暗自心里发笑。不过也好，像司马柔这样愤世小青年，也确实需要个谙于世故的女子来照顾他。

“哈哈哈……哈哈哈……”城头之上，传来一名男子的大笑声。

司马柔虽然沉迷在温柔乡中，也不免被那城头之上略带沧桑的笑声吸引过去。他举目遥望，刚一看到城头之人，胸中顿时像炸开了天雷，耳中隆隆地轰着，心中咚咚地响着。司马柔再也顾不得秦氏，他甩开秦氏的手腕，大步踉跄地奔向城头。

“我----谯王，生是大晋的人，死是大晋的鬼。桓玄逆贼，你等着，今天我谯王的头颅就挂在这城头之上，我要生生地看着你，看着你----哈哈哈……看着你败亡的那一日，看着你身死族灭，身死族灭----”

“咯吱----”酸得掉牙的弓弦勒紧脖颈皮肉的声音响了起来，谯王司马尚之的声音伴着弓弦声，停在了这一刻。

“父亲----”司马柔喊得声嘶力竭，他带着驺虞幡踉跄地来到城门楼下，他没有勇气来到城头看一看他父亲被人勒死的场景，只能仰天大哭，“我带着驺虞幡啊，我带着驺虞幡啊……”

“秦氏，将司马大人带到城中驿馆歇息吧，我先面见刺史大人去。”萧正峰也没想到桓玄会在这个时候处死司马尚之，而且还当着司马柔的面，也许这是桓升先行入城，故意为之吧。唉，自己趟进这样的浑水，还得想想怎么自保为好。

萧正峰代表朝廷要求面见桓玄，等到的却是桓升。桓升先是向萧正峰感谢一番救命之恩，然后就是好酒好菜招待着。桓升将萧正峰直接留在了桓府行营，但是桓玄还是没有见萧正峰。

自从见识到桓玄诛杀司马尚之的手段，萧正峰也不强求见桓玄，这个杀人魔头连朝廷的王爷都敢杀，自己一个小小的黄门侍郎，还不是个个啊。虽然万金刚保证，如有必要，他一定能够带着京口卫拼却性命，保护自己这个卫主脱离险境，可惜萧正峰并不想冒险，京口卫是他以后发家的本钱，他并不想为他人做嫁衣裳。

萧正峰在姑孰桓府中倒是不着急，可是住在馆驿的司马柔却受不了了。起初秦氏还时常过来看望他，可是眼见的他每日拿着驺虞幡，在馆驿的小院中来回快步奔走，最后秦氏也受不了了，索性断绝了与他往来。

夏日最热的时候过去了，节气已经立秋，萧正峰与司马柔一晃眼在姑孰已经呆了大半个月。这日，清晨气温十分怡人，桓升嬉笑着邀请萧正峰去看一场好戏。萧正峰连日来不得自由，在桓府中呆得也甚是烦闷，满口同意了桓升的邀请。

来到姑孰城的北市，这里却没有往常的热闹，几处开放的坊市也只是半温不火地在进行着买卖交易。

虽然没有热闹，萧正峰仍然欣赏着沿途的街景。忽然，远处喧嚣之声传来，一群身着囚服的犯人被一群兵士踢打着，向赶牲口般地向这边走了过来。

“萧兄，有好戏了。”桓升轻合泥金折扇，嘻嘻笑道。

眼见犯人就要从身旁经过，萧正峰赶紧侧身，想要走到路边。可是没想到，一名囚犯如发了疯似的向他猛扑过来，万金刚不知何时闪身出来，一把揪住囚犯的衣领，把他举了起来。

“萧正峰，你不得好死，你卖主求荣，你背叛朝廷，跟着桓贼造反，我诅咒你，诅咒你不得好事。我呸----”

萧正峰被犯人骂的火起，本待回上几句，待他看清犯人长相时，他默默地闭上了口。这人虽然已经胡子拉渣，不修边幅，但是那圆胖的身材圆胖的脸，不是前豫州刺史虞楷又是何人？

“萧正峰，萧大人，我不怪你……”庾淼淼整个人足足瘦了一圈，“萧大人，看在当年我父答应你出兵的情分上，能否帮助我照顾在京城的弟弟？”

见庾淼淼说得恳挚，萧正峰重重地点了点头，并且示意万金刚放了虞楷。

“嘿嘿，父帅说了，秋凉的日子，将士们都歇够了，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今天诛了庾家，就是用来祭旗的。”桓升跟在萧正峰一旁悠闲自在地说道。

“你们桓家要杀人就杀人，桓兄特意邀请我来观看，好像醉翁之意不在酒吧。而且虞楷临死之前，还大骂我是个叛国贼，恐怕是桓兄特意为之吧？”萧正峰冷声说道。

“呵呵，萧兄果然是聪明人啊。是了，父帅认为萧兄是个人才，所以有意收为己用。只是不知萧兄心意，这下北市之中，虞楷怒骂萧兄叛逆，恐怕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司马元显那小儿的耳中。萧兄，这下你可是跳进秦淮河，也洗不脱你叛逆的身份了。”

“你----”萧正峰手指着桓升，面上发怒，心里却是平静。

“哎----”桓升用泥金折扇将萧正峰的手缓缓压下，“如今的形势，萧兄你这个聪明人，还看不清形势吗？等大事成了，我桓某人保证，封你个尚书左仆射当当如何？”

萧正峰听着桓升的话，虽然面上愤恨，可是却暗暗心惊，桓升能说出这一番话，恐怕不是空穴来风。

沉默地跟着桓升，看完了一出杀人的好戏后。萧正峰向桓升请求，想一个人走走，静一静。桓升非常善解人意地准了萧正峰，并且除了萧正峰自己带来的几个人外，他还加派了十几名兵丁协同保护萧正峰的安全。

萧正峰对桓升的做法心里冷笑，面上却客套地说了声“谢谢”。

一处街角的转弯处，有一座茶肆的凉棚，这里人烟稀少，很是清静。萧正峰一路行走，也有些累了，就命人到凉棚中喝茶歇息。

“小二，这茶味道倒是甜美，用的是山泉水吧，再给我续一碗。”萧正峰一边啜茶，一边眼望着不远处的绿树垂杨。

小二戴着草帽，低着头，并不答话，只是他手中托着的茶盘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响，声响似有魔力，一排排喝茶的兵士倒了下去……

“不好，卫主小心！”万金刚如大鹏般跃起，用手肘击在了小二的脊梁骨上。

小二口中喷出一股鲜血，隐藏在茶盘低下的右手正拿着一把匕首，“叮当----”匕首掉落在了地上，小二委顿了下去。

“司马----柔，怎么是你？！”萧正峰俯身上去抱住司马柔的身体。

“萧、萧大人----我、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司马柔大口吐着鲜血，“可、可是我是大晋朝的龙子、龙孙啊……”

“我知道，我知道，司马柔----你不要讲话，我们去找郎中，去找郎中，金刚，快去，快去找郎中……”

“不----”司马柔用力吐掉口中的血块，“不用了，萧----”

自从那一击过后，万金刚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这才意识到这终年打雁反被雁啄瞎眼，自己这个老江湖居然遭了这小子的道了，心中恨恨的，但是一看到这小子如今的形状，也感到自己下手确实没留余地。

歇了一时，司马柔似乎人好了起来，“萧大人，怎么样？我也会用计谋了。”

“嗯。”萧正峰点着头，眼里噙着泪花，他很喜欢这个年轻人，如果和平年代，这个青年可以是个很有作为的执政者，可是……

“大人，当日一语成谶，你可答应我了，一定要将我送回司马家的祖茔当中。我不想，不想成为孤魂野鬼。噗----”司马柔又继续吐出一口鲜血，鲜血沾湿了萧正峰的衣襟，在艳阳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的红。

司马柔用手举着挡着日头，萧正峰连忙给他遮阳，“不用了，大人。小子只想看看这大晋的太阳，果然----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