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人一走茶就凉

江苑决计搬离小文家。她的签证也要到期了，该回国了。

这天，江苑见小文一个人闷闷不乐的坐在客厅里，怀里抱着个抱枕，坐着发呆。

这不是小文寻常做派。江苑觉得奇怪。

“小文，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啦？”

“江姐，时竫他相亲啦，听说对方是个护士，他们都已经定下来啦。”小文撇着嘴。

“是么？”江苑慢慢坐下来，时竫终于要开始新生活了，“是好事。”

“好个屁。”小文把手里的抱枕扔出很远。

“小文，你真喜欢时竫？”

“当然是真心喜欢。”

“现在，时竫有了对象，你干脆就放弃算了。你身边彼得、迈克的男孩子不是很多么？”

“我只是跟他们玩玩，我真正喜欢的，还是时竫那种类型的。”

江苑不再理会小文的胡搅蛮缠，自己回楼上房间去了。

时竫终于要放弃过去了，自己也彻底死心了。从明天起，就停止给时竫寄名信片了，以免搅扰了他的生活，自己就从他的生活里彻底消失吧。

再说，时竫家和女方家，正因为婚后在何处安家落户的问题，双方僵持不下，正不知怎么办的时候，女方家忽然转变了强硬的态度，松口说，安家的事办了事以后再商量，时竫辞职的事也放着以后再说。

时竫把婚事的细节交给陈姐全权处理，只要不过分的要求，陈姐都替他应承下来。

陈姐和时竫商量买结婚请柬的事，虽说里结婚还早，但是这些事情要早早想好，她要时竫拟一份亲友名单，预计一下需要买多少份请柬。

时竫按着母亲的指点，写了一份名单，请陈姐找人誊写请柬。

末了，时竫抽出一张空白请柬，说这一份自己要亲手来写。

这一份是写给江苑的。

不知道她能否收到自己这份有点冒失的请柬。时竫上个星期，收到江苑寄来的最后一张明信片，她从丹麦寄来的。此后，她就再也没了消息。

她和小文她爸传出了绯闻，江苑没有跟自己解释什么，或许根本无需解释。

不管江苑何时回国，是否能收到自己寄出的请柬，他也打算寄出这份孤注一掷的请柬。

他想告诉她，她希望他做的，自己正在努力的路上。

夜半，时妈妈起夜，见儿子房间里，灯依然亮着。

她悄悄走过去，见儿子正在打电话，不知道这么晚是和谁通话。儿子神情激动，大部分时间是在听，很少讲话，但是看得出他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嗯，我妈妈身体还好------没有，最近都没感冒------”

好像是在问候自己，和儿子通电话的会是谁呢？江苑？

时母没有猜错，正是江苑来自他乡的问候。

江苑也是思虑了很久，才攒足勇气，在异国他乡，缓缓拿起话筒，拨下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听时竫的声音淡淡的，毫无波澜。

时竫说自己要结婚了，要不要来喝杯喜酒？江苑说自己参加不了他的婚礼，她会让钟伟帮自己准备一份大礼，寄过去，还说请他问候时母和舅舅。

她听他用只字片语回答，像是敷衍，声音始终很冷淡，这让她感到莫名的难过，心中有万般不舍。

听他的声音，好似已经放下了，她有淡淡的失落感。这个好的男孩子，从此将走出她的世界。

她最后真心地说：“时竫，祝福你，真心的！”

那端传来忙音的嘟嘟声，时竫才默默放下话筒，木偶般坐下。

时妈妈看到儿子崩溃失落难过的样子，心像被揪了一把，异常的痛。为什么从小到大从来没让她操心的儿子，在婚事上让自己这么操心。

她悄悄转回身，身后传来儿子压抑的哭声。

从小时候到现在，她已经多年没见过儿子落泪了。老伴去世时，儿子也痛哭流涕，除此之外，没见过儿子伤心难过。

儿子是真心喜欢江苑那个孩子。可是上天没有赐给你们机缘啊，你就认命吧，儿啊！

暗自希冀着儿子结婚后，能够高兴起来。

她默默捡起香炉，燃起一炷香，跪在蒲团上，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你或许能够想象得出来，在深山老林里，半夜时分，一个老妇人长跪不起，请求观音等各路大神地庇佑，让人不觉凄凉难安。

经过定亲、会亲家、合贴等复杂过场，时竫婚期，被定在来年初春。

江苑回国时，春天已经来临。她气色看起来很好。自去年冬天和时竫通过唯一一次电话，他们已经有小半年没有联系了。

江苑有时会想，说不定时竫的妻子肚子里都有了小宝贝，将来生出来长得像时竫的话，肯定很可爱。江苑有时暗笑自己尽想些无边际的事情，她迫使自己不去想些乱七八糟的。

这种煎熬刻骨铭心，半夜醒来被思念啃噬的难以再睡。

知道时竫要结婚的消息后，她没有再主动给时竫打过一个电话，仿佛全然忘记了这个人。

她倒是没有忘记陈姐，回家后，给陈姐家打了个问候电话。陈姐和她寒暄后，最后，吞吞吐吐提到，下个周日，时竫要结婚了。

放下电话后，她长时间地坐在自己房间里，不声不响，不哭不闹，安静得似乎呼吸也没有，她仿佛只是这房间里的一件静物，无欲无声也无泣。

继母招呼她吃饭，她说早饭吃多了，现在还不饿。

父亲和继母面面相觑、小心翼翼，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劝慰她才好。

前几天，他们收到来自遥远山林的大红喜帖，红得耀眼、刺目，还以为是哪家亲戚的喜帖，打开才知道，竟然是时竫的喜帖。

这次，他真的要结婚了。

这才几天功夫，时竫就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要跟另一个女人结婚了。这人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唉，人心不古啊！刚刚还信誓旦旦，转身就翻脸无情，真是人心难测啊！来父长吁哀叹。

除了长吁短叹，对时竫鄙夷、腹诽，他们无计可施。看来，女儿拒绝他做对了，这么靠不住的人，没什么好留恋的。

江苑在家住了一个月，内心也煎熬了一个月。时竫结婚的日期迫近，心里道不出的失落，就像丢失了一件珍宝。

她无法抑制不住自己汹涌的思潮，贸然决定悄悄返回山林，哪怕是在院外面观望一下也好。

一个人怎样才能让自己彻底死心，怎样才能放弃无望的渴望，那就对自己残忍一些，亲眼目睹自己不愿正视的，一切奢望就会烟消云散。

触目惊心的大红请柬上，结婚的日子，赫然醒目。

时竫结婚前一天，江苑终于轻点行装，悄悄抵达呼市。

出机场后，她打了一部出租车，因为江苑给出的诱人价钱，司机不顾长途开车的疲累，答应驱车数十小时赶往目的地。

熟悉院落越来越近，江苑心越来越紧绷。心中的思念叫嚣着，内心的失落翻滚着。为什么要来，来了看一眼又能如何？江苑觉得已经不能思想了，心里仿佛一直有个声音在召唤她，召唤她靠近，再靠近。

江苑让司机把车停在时竫家不远处，车子隐在此处，树木、公路挡住了视线，站在时竫家门口，恰好看不到他们的车子。江苑隐蔽工作做得很好。

她让司机在车内等候，自己下车，悄悄地、慢慢地向时竫家靠近。

时竫家院里空无一人，她心稍安，放开胆子，无所顾忌地透过铁门朝院内观望。

院子里面很安静，不像是明天就要举行婚礼的样子。

从外面可以看见，时竫的车停在车库里，看来他没有出去。也没见到时妈妈的身影。那几只鸡正在院子里啄食，时妈妈平时不会让鸡在院里乱跑，怕调皮的鸡无所顾忌到处大便，今日好像有几只自由散漫不听话的跑到院里来了。要是在平时，听到声音的时妈妈一定会出来驱赶的，今日，却不见她的身影。或许，他们都在为明天的婚礼忙碌。

远远观望了很久，正准备离开。突然，时竫的身影出现了。她赶紧蹲下身子，隐藏起来。

惊鸿一瞥，他好像瘦了很多，远远地看不清面部。他背朝着大门方向。时妈妈也出来了，一手里拿着一个簸箕，一手正在挑拣着什么，她把簸好的东西倒进一个蛇皮袋里，因为袋口小，她喊时竫帮她撑着袋口，时竫认真地照做。

时妈妈仿佛有第六感，猛然一个抬头，目光朝江苑方向射过来，盯着看了很久，而后不知道对时竫说了什么，时竫迅速回头，朝大门方向望过来。

大门下半部分是整块铁皮做的，正好挡住了江苑蹲下来的身子。

江苑紧张得心扑通扑通乱跳，像做贼一样。趁他们再次背对着她时，她悄悄转身，离开铁门，藏身在一颗大树后面继续窥视。

等母子二人回屋后，她才匆忙从树后闪出来。

等候的司机有点心急，不断鸣喇叭催促江苑上路。江苑还不想离开，怕司机鸣笛惊扰了时竫母子，只好给司机足够的车资，让他先回去。

刚才，就在时竫转头的一瞬间，江苑感到了自己的心仿佛乱了节拍，不规则地狂跳。

其实，时妈妈感觉到有个人影在自家门前晃了一下，看影像竟像是江苑，不禁喃喃对儿子说：“好像是江老师。”

时竫脸上现出惊喜之色，满脸期待，蓦然回头，但是，哪里有江苑的影子！内心失望之极。

他埋怨妈妈疑神疑鬼，时妈妈也觉得是自己老了，眼睛花了，江苑怎么会在这里？她人还在国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她或许永远不会再到这里来了。自己是不是太想念她了，所以出现了幻觉，眼前竟然闪过她的影子。

江苑在大门外徘徊，不离开也不进院。站累了，就找个隐蔽地方坐下来。

几分钟后，几辆车子停在时竫家门口，像是拉家具的车子。

这是时竫结婚订制的新家具吧？既然他还有给家里添置家什的心思，说明他过得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好。

江苑既感到高兴，也生出丝丝怨怼和凄凉。人一走，茶就凉。谁离了谁都能活。

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旧人的眼泪，从来都只见新人笑，有谁听得旧人哭？

爱情两个字，好辛苦！这是谁的歌来着，以前怎么就没有深刻地意识到这首歌原来是这么凄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