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不见阳光

夜色，不知何时变得如此浓重。漫天的乌云，将星光遮挡，天地间黑压压得有些怕人。百鬼夜行，妖魔鬼怪，在这样的日子，总是扰动着凡人的心绪。如此夜晚，躲在被窝里，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乃是极好的选择。

巴依族的某件房子里，却是灯火通明，无人睡下。狂风肆虐的黑夜，远方的神庙，成了大地中唯一的光亮。

“结。”红凉儿头发完全白了，不满褶皱的嘴角，微启，娇斥到。灵生灵死印，封印有多强，取决于抽取施术者生命力的多少。红凉儿，为了彻底封死那道附魂过的黑气，几乎倾尽了全部的生命力。红凉儿此刻，就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唯有眼神，还散发着对生命的热爱。

红凉儿的话音一落，一股强悍的气息骤然从秦江的身上升起。那种气息，仿佛携带了天地的意志，威严无比。

祸福相依。苏墨川眼神一缩，惊叹无比。原来，灵生灵死印，运转到最强程度，竟然能够勘破天地之门。虽然那种威严气息一闪即逝，但那道阻绝了无数天才的天地之门，显然已经为红凉儿裂开一道缝隙。天地的气息，从那道缝隙里，不断的涌入，红凉儿终于有了契机，破入天地之境，虽然她现在实力仅是玄境四重天。

苏墨川不由感叹造物弄人。连黑域寇最强者老刀把子都艰难行进的天地路途，红凉儿已经有了明确的方向。

李三娘显然不明白状况，可是从红凉儿的表现中，她也能略微猜测出，秦江身上的封印，怕是成功了。李三娘想到这里，心中一宽，不由露出浅浅的笑意。突兀的，三娘的身体一疼，是很尖锐的刺痛，她不由大叫了出来。

苏墨川和赵虎，同时回头，便见一道黑影，从三娘的身体出来，朝前方奔去。苏墨川还未曾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道黑影，便奔到了红凉儿身前，然后一跃而过。

红凉儿枯瘦的脸庞，骤然大变。她先前的担忧，在此刻，终于变为了现实。通玄之境，对于天地种种，都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有时福至心灵，往往能趋吉避凶。从神庙出来后，红凉儿的心头，便一直有一种慌乱的感觉。

巴萨，在神庙最后时刻的表现，实在是太过奇怪。巴萨一直困于玄境六重天，除了巴依族一方天地幷不适合外，未曾没有年少时身受重伤，本源消耗殆尽的原因。红凉儿相信，秦江的身体，与巴依族一定有某种契合，而且，他体内的那道黑气，于他而言，可能是欲除之而后快的毒药，可对巴萨而言，未曾不是突破到天地境界的契机。

一切的一切，都导致了红凉儿对巴萨暗自留心，甚至不惜耗损灵力布下一个禁灵封印。可封印在一刹那间便被冲破，那道黑影，也成功到达了秦江的身前。

黑影如同魔王见到最美味的鲜血祭品一般，发出了粲粲的笑声。

电光火石间，苏墨川灵光一闪，抓住了种种事情互相勾连的那条线。他忽然重重地出了一口气，一脸惊悸地看着前方那道黑影。

即使在这样的时刻，出现红凉儿等人眼前的，也仍旧是一道影子，幽影深深，根本看不清影子的脸庞。

红凉儿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根本无力阻止黑影的动作，她苦涩地盯着黑影，等待着最后时刻的来临。

黑影狂躁地朝秦江身体扑去，红光乍现，黑影身体竟然开始冒烟，他不由哇哇大叫一声，退了下来。

巴萨苍老的脸，在此刻，终于露了出来。没有以往历经世事的沧桑，更阴沉，也更冷峻。

“前辈。”红凉儿声音说出来，苍老的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巴萨眼睛看向红凉儿，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即使是赵虎这样心智坚定的人，见到巴萨的那双眼睛，也不由得吓了一跳。巴萨双眼中的目光，比猛兽更可怕，能够直抵人内心深处的恐惧。

“动手。”红凉儿低喝道，声音老迈，连她自己都快听不清楚了。可苏墨川三人，还是一瞬间，同时出手。

赵虎的猛虎拳，苏墨川的残月扇，李三娘的金蛇鞭，从三个方位，对巴萨的身体形成了绝杀。

红凉儿目光充满冷意地盯着巴萨，唯一能证明红凉儿身份的，也只有这双永不屈服的眼睛了，她身体的其他部位，都已经衰老的不像样子了。

巴萨有些驼背，但立在那里，就像是一座山一样，玄境之下，没有人能够跨过去。叹息，响在苏墨川三人每个人的耳朵里。那声叹息中，有对生命的怜惜，有对杀戮的厌倦，有对往事的感叹，包含了太多太多东西了。苏墨川三人的年纪，还不足以理解这声叹息的全部内容，可他们的注意力，竟已全部被叹息吸引住。人之一声，追寻的，不就是在年老时能发出这样一声叹息吗？苏墨川三人突然被叹息声弄得有些失魂落魄，等再回过神来时，都生出一种咽喉被扼住，动也动不了的感觉。

苏墨川三人的表情变化，红凉儿一一收入眼中，最终化为了她心底里的一声叹息。终究，还是失败了。巴萨一个人，便导致了此次任务的全盘皆输。红凉儿不由生出一种颓唐感。红凉儿认命般地看向巴萨，眼神灰暗，但凡有一点力气，红凉儿与巴萨，也会拼个你死我活。可现在，红凉儿的身体里，连一丝一毫的力气都没有了。

巴萨的目光，并无丝毫的得意。即使他挥手之间，四大玄境高手便已束手就擒。巴萨的一生，这样的胜利，实在是太多太多，多到他根本不把做当做胜利了。也或许，巴萨真的老了。从被李寻一刀击败的那一刻，巴萨便老了，他从此失去了以前勇往直前的决心和毅力。有人把这种失败称作成长，但也有人，把这样的失败认作衰老。武道一途，这样的衰落，实在来得太快，太漫不经心。谁都不知道，巴萨是怎样活下来的，就像谁都不知道，苏空到底放出了一个怎样的魔。

战魔，被李寻在雨中一刀劈碎，彻底死在了泥泞中。可巴萨，九死而一生，活了下来。谁都不可预料，经历了人生中最大变故，被誉为巴依族百年天才的巴萨，到底有多强。

巴萨，在这座石头堆砌而成的房间里，如同天地一样。

他的脚印，一步一步，朝着秦江靠近。虽然刚才被那道突然出现的红光击伤，可巴萨有的是时间，他有足够的办法，在秦江身上，实现自己的目的。

黑域寇的四个人，脸上都露出灰败的表情，他们都看到了，巴萨随意地出手，便有了天地之威。

巴萨一抬手一落下，天仿佛变成了地，地又成了天。“翻天覆地，颠倒阴阳。”巴萨喃喃道，没有人能听懂巴萨在说些什么，可红凉儿三人，同时生出了天地逆转的感觉。

鲜血，同时从黑域寇四人嘴角喷出。“这是什么妖法。”即使博览如苏墨川，也是一头雾水。

“这是老夫自创的翻天覆地印，有逆转阴阳，混沌天地之效。”巴萨竟然还有心情解释给苏墨川等人听，他动作舒缓，显然幷不着急。

“哼。”苏墨川突然冷笑起来。

巴萨好像真的不急，放下了手头的动作。回头朝苏墨川看去，“你笑什么？”巴萨竟然有了与苏墨川交谈的心情。

“我笑，你只是个永远见不到阳光的可怜虫。”苏墨川的语气很尖锐，简直能刺得人心都流血。

“怎么说？”巴萨好像来了兴趣，不去看秦江，反而死死盯着苏墨川看。

李三娘不解地看着苏墨川，阳光，巴萨怎么会看不到阳光呢？红凉儿与赵虎都陷入了思索。在一些事情上，苏墨川有着超乎寻常的洞察力。

“当年的天地之伤，到现在，怕也是没有好吧。”苏墨川话语尖刻，一针见血。

巴萨抬头，一脸不屑地看向苏墨川，好像他说的连一点道理都没有。但巴萨的身体，却突然颤抖起来，表情也变得极为可怕，简直要吃人一样。

“是的，我的伤，的确没好。”巴萨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句话，隐在幽影里的面庞满是狰狞之色。光线，在一瞬间扭曲，随即又恢复了原样。巴萨的身体，在光线扭曲的刹那，消失在红凉儿四人眼中，但又马上出现。重新出现后的巴萨，让红凉儿四人，眼瞳都瞬间收缩，除苏墨川和赵虎外，其余两人，被吓得嘴唇都有些发白。

一道巨大的裂口，从巴萨的前胸，一直蔓延到他的腹部，此刻还有鲜血不断地流出。短短几息间，鲜血，已经流了一地。

殷红的血色，妖异而恐怖。

重新出现后的巴萨，也不再是一个年迈的老者。他蓄着胡须，黑发如墨，眼如寒星，若没有那道几乎将他整个人分成两半的伤口，他实在是一个英俊的男子。

“这，就是我，真真切切的我，永远不能活在日光下的我。就像那蛆虫，只能在最阴暗的角落里度过一生。”巴萨的声音已有些疯狂。

阳光，岂非在正正常常的世界，正正常常的人都能享受的到。但眼前这个突然年轻了许多的巴萨，是正常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