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其冲也其谦也
相比冷静淡定的林冲而言,陆谦显得气急败坏。
陆谦眼见林冲一个人走了出来,大笑道:“好,林冲,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玩什么阴谋诡计吗?”
林冲冷冷说道:“林某人一人一枪,何来阴谋诡计?”
“哈哈哈,别开玩笑了,林冲!”陆谦举起长剑指着林冲说道:“你后面这帮人,还不是等着我们厮杀中途偷袭吗?”
“你自己太喜欢阴谋诡计了,所以你看着别人,自然以为都是如此。”林冲手中的长枪逸冰稳如磐石,平静地看着陆谦:“你此前带着许多人马,他们助拳自然说得过去,现在你只剩一个人了,林冲家仇如海,又岂有再假手于人的道理?”
“好,你说的,你这个正人君子,等一下可别失言!”陆谦手中兵器依旧是瞄着林冲的咽喉左右,狠狠地说道。
林冲闻言笑了:“你不用拿言语挤兑于我,林冲行得稳做得正,自然一言九鼎!我只是问你,林冲可曾得罪于你?”
陆谦闻言冷笑答道:“不曾。”
林冲又问:“那林冲家人可曾得罪于你?”
陆谦还是回答:“不曾。”
林冲长叹一口气,说道:“那为何……”
林冲话还没有问完,陆谦已经截住他话头开始说了:“行了,林冲,你不用再问,你没有错,你只是让人看着讨厌,你事业平步青云,你娇妻貌美如花,你朋友义气深重,你什么都好,为什么我却只能是个护院——就因为我出身不好!”
陆谦顿了一下,涩声说道:“我陆谦论武艺不如你吗?论才学不如你吗?论计谋不如你吗?论历练不如你吗?我没有什么比不上你,可为什么你什么都有,而我就是因为在寻常人家长大,我就必须付出千百倍的努力,才能勉强追上你寻常走出的一步?”
“林冲,你以为我稀罕你我之间的交情吗?你看似平易近人,其实内心里还是觉得和我陆谦交往是折节下交,你那些谦虚你那些随和你那些不计较,我都非常讨厌!我去你林冲家中做客,你说什么欣赏我的风格而不在乎我的身份,放屁!去你的那些礼贤下士,我不稀罕你的这种低姿态!我不是仰望着你的下士,明白吗?” 陆谦手中的剑开始颤抖,可他的话还是继续直冲肺腑而出,仿佛要一口气说完心里积压多年的苦闷。
“我千方百计要拉你下水,让你一文不值,就是要让你体会这种举步维艰的感觉!零落成泥碾作尘,呵呵,当真还香如故吗!你以为我真的非要当这个八十万禁军总教头不成?高俅要安排的话,就凭我这么多年护院熬下来的资历和情分,他放我去哪个职司任职还不是一样,为什么我偏要选择坐上你的位置,就是因为我讨厌你!讨厌你!知道吗?”
在《水浒》原著当中,林冲和陆谦是自幼相交的好朋友,甚至有结义之亲,但是陆谦却在能够陷害甚至杀害林冲的时候,全然不留余地,在小说本传中自然是一句“贪图富贵”轻飘飘带过,可事情的本源真的是这样吗?张渐凝看着举剑大骂的陆谦,突然之间感到了一阵难过,一直活在一个光芒夺目的朋友身边,何尝不是笼罩在这个高高在上的仰望当中寻找着阴影免得自惭形秽?
在《水浒传之英雄本色》这个剧情世界当中,陆谦和林冲并非发小知交,而是在不打不相识之后陆谦开始刻意去结交林冲的,这其中自然有陆谦扩展人脉的心思在里面,但是要说在这样的背景下,陆谦自认识以后就十分恼恨林冲,一定要结下这个死敌的话,那么这个结论又有点对不起陆谦的智商和城府。试想,这么一个隐忍多年只求一朝腾达的人,自然是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的,怎么会轻易去得罪人?若是说陆谦对哪个人落井下石损人利已,那是非常有可能的,但是说他积心处虑一定在林冲他人生最好的时候,将他整家人都斩草除根的话,又显得太过——陆谦还是想要混官场的,他的行为太狠动作太大的话,对他今后影响非常不好,张渐凝相信陆谦轻易是不肯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的。可陆谦偏偏就是行为这么狠,动作这么大,那么唯一的解释只能是,陆谦对林冲有着无法按捺的厌恶。
陆谦和林冲开始交往的那一段剧情,张渐凝一直因为“御喵”数据在导入而处于昏睡当中,根本无从得知发生了什么,或许吧,自己这个义兄的确在和陆谦的交往当中无意弹触到了陆谦身上的某一个开关,那一直焦虑而又刻意阔达的开关,那渴望张扬又小心收敛的开关,打开了这个开关,也就终于释放出了陆谦囚禁了许多年的心魔。
“你什么都有了,偏偏还一脸奸臣当道怀才不遇的清高样子,高俅已经对你不错了,你看看我比一比!你知不知道,你那一天和我喝茶的时候,说你从不看重那些虚名,劝我也不要在意人生际遇,放屁!你在你那个位置,当然可以风轻云淡,我呢?你一个月的请受,足够我用度一年!”陆谦有些歇斯底里地喊着:“你的生活过得太顺利了,你根本不知道我们这些人的难受。抄你家一下子就抄出了一千两白银,可高俅寿宴你却只舍得送一盒寿面,我呢,我要从年初就开始省吃俭用,才能送出一份过得去的贺礼,知不知道,这就是你该死!”
《水浒传之英雄本色》当中,在最开始有一小段剧情,就是林冲在违抗军令擅自出击,单挑了山贼首领救出高衙内之后,他回到家中自己又重新耍了一趟长枪,收招之际把白天自己和山贼首领说的那几句漂亮的场面话又缓缓说了一遍,说完嘴角轻轻一笑,站在那里玩味不已。从这一幕看,本剧中的林冲的确是欠缺失败与挫折的磨砺,他一路而来都是顺利的,他对于自己的能力与地位其实是有着颇为自得自赏的矜持心理,建立在这种基础上,林冲的待人接物很可能会不知不觉间把这种自我标榜式的俯瞰姿态透漏少许出来,眼光毒辣如陆谦自然可以在稍纵即逝的瞬间捕捉到林冲的这种情绪,而偏生这样的林冲这样的情绪对一直辗转求存的陆谦而言最为难受。
林冲说到底是宽和之下难以潜伏的“冲”,而陆谦恰恰是渴求当中无奈煎熬的“谦”,施耐庵设计这两个人物的名字其实颇有文章。一个理想主义而顺风又顺水的人和一个实用主义却泥潭中打滚的人,碰撞在一起冲突自然难免,只是冲突得这么激烈而无法回转,到底还是有些戏说夸张的巧合成分。
张渐凝看着陆谦在发作,突然之间想起了以前在警队的时候,他们警察们和辅警们的相处,是不是也有类似的情境?时不时会做一些自以为是在照顾辅警的事情,比如在外面吃完饭剩下的打包起来带去给辅警做宵夜,看起来是有惦记人家,其实有没有想过人家的自尊心接不接受?你这么做的时候是在内心里真的把对方放在平等的位置上吗?你自以为对人家很好地时候,人家其实并不见得会感激,如果真的是有心,就点好菜直接打包,不要让人家打开饭盒一看就明白都是你吃剩下的,居高临下的友谊就算再温暖也不会有人喜欢,因为在这中间那种潜在的优越感其实是一种难以弥补的距离。公平点来说,给辅警打包剩菜这本身不是什么对错,只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偏生自以为做了好事却不大招人待见而已,就像当年那些香港客老是喜欢带旧衣服来探亲一样,大家都是笑着收下说谢谢大老远的带得这么累,其实转过身之后一脸的不高兴。
一直以来张渐凝都很少在辅警面前抱怨当警察工作累收入少,他知道比起辅警,他已经是很幸福了,辅警因为没有执法权,往往只能充当简单劳动力,但是在工作中辅警付出的时间与精力一样不比警察要少,可他们的收入却比警察少得多。自己觉得很没意思的这份职业已经是他们很渴望的目标了,很多辅警最希望的事情就是能通过招考成为一名警察。张渐凝可以想象,当林冲和陆谦说不要计较身份不要在意得失的时候,可能陆谦真的会听着很扎耳,情愿林冲大大咧咧地摆明了看不起他更好,所以当陆谦一朝有了机会翻身,这个心理阴暗的大反派自然是要拿林冲开刀。
当然,陆谦类比不了辛苦工作的辅警,也类比不了努力上进的草根族,因为陆谦本身就不是一个好人,他的性格也有缺陷,所以他没办法做一个自始至终的小人,把隐忍进行到底,到了最后他还是成为了一个激烈张扬一朝得志随即失控的反派。
斗气在陆谦的剑上凝而不散,陆谦说了这许多之后,终于长叹一口气:“林冲,我是毁了,我没路走,所以你要别要活!”
林冲静静地听了陆谦说了这许多,面上的表情只是一阵苦笑,他缓缓说道:“林冲纵有不是,但我的妻子终究是无辜的,这个仇今日不能不报,林冲性命在此,有本事的只管来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