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断
盛夏之际，梨花不再。
前来之人踏着带着梨花残余清香的红土地，驻足于东华身后。
缓缓闭上眼睛，听着东华吹奏的那首曲子。好生凄凉。
像是包揽了这世间的悲伤却还是怀抱着自己心中那一方净土。像是极力掩饰自己受过的伤害却又在诉说着那无尽的悲凉与苦楚。
只是，这里是哪里，这个人又是谁，前来之人并不知晓。
一直没有出声，而那奏笛者沉浸在自己的过往之中，亦是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来了。
直到一曲完毕，最后一个音符完美和谐地滑落，一声轻叹从东华口中传出。与此同时前来之人浅浅出言。
声音是低哑的：“你是，谁？”
那一瞬间东华的身躯明显一怔，低哑却并不陌生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是他心中所期待的那样么？东华不敢去抱希望。
已经两个月了，在他将所有的法子都用完之后，在他都不再抱有希望之后，归牙醒过来了是么……
“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们，认识？”
一连串的问题从归牙口中被问出，却叫东华身形再是不由自主一颤。似是在下了很大一番决心之后缓缓转过身面向归牙。
熟悉的面容，是归牙醒过来了。
只是，瞧着归牙那疑惑的神情，听着她说的那些话语，东华却是微微一皱眉。归牙她，什么都记不得了么？
东华起身，归牙的视线随着东华的动作而移动，微微上扬。
没有两个月前的那份凌厉和杀气，东华在归牙的眼眸之中看见的只有纯净而已。
像是经历了一次死亡之后的重生一般不可思议，归牙活了过来却忘记了之前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人。
说起来，东华也只是与归牙接触了几日而已，可两人之间的羁绊就是使得东华愿意在这个女子身上多花费时间。
不知道在归牙之前的生活中有哪些是对她来说快乐的事，不知道哪些是值得她珍藏的记忆，珍惜的人。亦是不晓得她痛苦的事情是什么，想要拼命忘记的事情是什么。
只是，从归牙再一次站在东华身后的这一刻起，一切都有了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不管之前的记忆是甜的还是苦的，从这一刻开始一切都可以变得不一样。
归牙，有了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
而这一次，在她身边的人是东华。
“呐，你怎么不说话？”见东华迟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看上去还有几分失神的模样，归牙再次出言。
声音虽是低哑的，可话语之中的意味却没有丝毫苦涩。这样纯净的眼神，东华已经记不得究竟是多久之前在谁身上见到过的了。
只是这样的归牙，似乎更接近之前的杀手归牙。
或许在归牙心中，正是想做一个这样双手不沾染鲜血，普普通通的女子吧。
而东华也明白，这次重生的机会实则是敛辰阁的阁主给她的。
要是当日阁主真的有心杀她，那这伤口便不止这样的深度了。身为敛辰阁这样杀手组织的阁主，东华相信，他定是有分寸的。
或许这就是那阁主要亲手伤害归牙的原因吧。除了他自己，他不放心任何人把握的分寸。
而这样也正使得归牙永远都没有办法再练武了。
也好也好，就当作是摆脱了杀手生涯，重新开始过普通生活好了。
“嗯？”见东华仍在出神，归牙不觉伸手向着东华眼前晃两晃，这才将东华的思绪拉回来。
东华凝了目光瞧着眼前这个面容一派天真的女子。十七八岁的模样，是该这样一直天真下去。
东华瞧了归牙好一瞬，眸光浅浅，甚至在不经意间带上了一丝宠溺的意味。醒过来了就好，醒过来了就好。
心死是一瞬间的事，心悸同样只需要一瞬间。
没有那清明的梨花作为修饰，东华反倒能更加清楚地瞧明白眼前这个女子究竟是什么样子的，看清楚她内心。
伸手去探归牙的脸她却没有丝毫闪躲，看来是真的与之前那个归牙不一样了。
东华瞧着归牙的脸庞好一会，最终清浅开口，那清隽的声音终于在两个月后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愉悦之意：“醒过来了就好，归牙。”
这也是东华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很不一样的感觉却让他感到满足。
“我的名字是归牙？”面上绽开一些笑意，归牙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嗯。”东华点点头，再次伸手去摸她的发。
归牙笑笑，很是温顺。明明一切都记不得了，可归牙却不排斥这个人。这一点已足以让东华满足。
“还有呢，你的名字呢？这里是哪里？我们又是什么关系？”没有恐惧与惊慌，尽管没了记忆，归牙依旧是天真的。
甚至，比起之前背负了那么多责任的归牙来说，这样的归牙可能才是最真的她。
东华宠溺的眸光一发不可收拾，视线锁在归牙面上没有移开一瞬，然后他再温柔不过开口：“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的。把你想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你。”
东华不知道自己许诺下的以后究竟有多久，他只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他便已经喜欢上了归牙。
没有原因的喜欢她，直到最后关头都没有袒露原因。
时间过得飞快，一晃便已是两年后。
两年时日过，又至初春梨花盛开之际。东华与归牙倚坐在梨花树下，白色的梨花间断飘零，他奏笛，她便靠在他肩头休息。
东华同归牙说，她的名字叫归牙，她们只是人间一对再寻常不过的夫妇。
东华说，先前她受伤了，在梨花林中休息了两个月才醒过来。
东华说，虽然她醒过来之后什么都不再记得了，可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她。
东华还说，他们一直都过得很幸福。
东华说，东华说，东华说……
这一切一切似乎都是经由东华口中说出来的。不管事实是怎样，东华都只将最美好的部分说给了归牙听。
而事情却并没有东华所想的那么好。
原来那日归牙醒来之后却并不是以一个正常人的姿态活着。
每日每日，归牙都会忘记东华的名字，忘记自己是谁，忘记这是哪里，忘记与东华之间发生过的种种。
可是，即便是这样，东华也已然很知足了。
往后的五年，十年，二十年，若是归牙始终没有好转的痕迹，他也丝毫不介意。
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这样么，愿意接受那个人的一切，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只要那个人能够留在自己身旁。
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终两人这一辈子都在梨花林中相依相守。归牙的怪病始终没有好起来，而东华却也从来没有厌烦每日同归牙说着相同的话的日子。
似乎，这样的日子正是东华想要过的。身旁有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可以日日同那个人在一起，一切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在人间，东华与归牙，第一次有这样好的结局。
九重天上，云霄大殿内。
东华与归牙紧紧相拥，令九的魂魄伫立在旁侧，亦是亲眼见证了这场幻境之中东华与归牙终于得到了善果。
心中忽然百感交集。
令九造出的这番幻境映衬得正是两人心中所向往的世界。而原来，若是能给他们重新选择的机会，他们一定不会选择成为那高高在上，在凡人眼中看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九重天仙人。
若是有可能的话，他们都会选择成为人世间最平常不过的一对隐士夫妇，永远不要理会那所有的红尘杂事。
即便只是日日在梨花林中瞧着一年四季不曾变换的景色，他们都甘之如饴。
只因，那是两个真正相爱之人心心相印的方式。
千百年来都无法实现的善果最终还是让两人在这场由令九造出来的幻境之中看见了。
紧紧相拥的两人，身形都在微颤着。
这是时隔了千百年之后的见面，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感受到彼此的温度，感受到，原来彼此在彼此心中终究是有一席之地的。
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令九站在旁侧瞧着东华抱着冰夷的躯体，再明白不过，躯体之中的灵魂是归牙的。尽管面容不同了，可东华还是能准确又肯定地将她拥入怀中。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情爱。
微微有些动容，令九略略侧首过去，即便归牙与东华是看不见她的，她也不想扰了他们久别重逢的两人世界。
归牙面色忽而有些变化，在东华耳畔道：“若是能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还会不会爱上我？”
很低很轻的声音，却带着归牙这千百年来最深的执念。
东华的神色复杂，将怀中的归牙再搂紧一分。
过了这时刻，此后他就会彻底将这个让自己痛苦了千百年，亦是牵挂了千百年的女子给忘却了吧。
那么，就这一次，就这一次，让他再做回当初那个喜欢归牙的白衣，而不是九重天上的东华大帝。
东华闭上眼睛，将这千百年的后悔与思念全数融入了这一句话语中。
他说：“此生爱上你，我亦是从未后悔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