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踏雪公主
巳时三刻，林舒航骑着一匹棕马，头顶炎日，在东陵第一学府“景德书院”外来来回回的巡了个遍，一边走着一边回想起今晨自己从兵马司出来时，老司府那一番意味深长的“告诫”。
“······皇帝陛下圣明，知道昨日之事与我们九城兵马司无关，便不降罪于我等······林校尉啊，本官知道林校尉是个正直之人，一向看不惯某些人一边在兵马司肆无忌惮地作威作福，一边还不理正事却阳奉阴违地欺压百姓，林校尉想管但苦于有心无力······不过，最近本司府得到消息，陛下眼下已准备整顿兵马司和京兆府······”
“嗒嗒嗒”
突然，一阵马蹄声远远传来，林舒航一回身，只见那身穿深蓝色官服的墨五公子，正骑着他那匹白马，一脸无精打采地朝着此处而来，而他坐下的白马微阖着马眼，一派刚睡醒的样子。
林舒航嘴角嘴角微微一抽。心想：真是——有怎么样的主人就有怎么样的马啊。
“林校尉，早啊。”墨子卿打着哈欠走近。
“······不早了，”林舒航抬眸瞟了眼天色，“快午时了。”
“唉，早知道有林校尉在，本校尉就不来了。”
“······”
墨子卿揉揉酸涩的眼睛。昨天晚上，他和墨连昊喝了一个晚上的酒，本还想着今早就不出来了，谁知今早头昏脑涨地被他家大哥从被窝里拽了出来。
“本公子进里头讨杯茶，去去就回。”
“墨校尉进去吧。”林舒航扫见墨子卿眼下微褐，轻叹一声。
“嗯。”墨子卿慢吞吞地下了马，拍拍马背，又不知在那雪白的马儿耳边嘀咕了些什么之后，才直截了当地步入景德书院。
而众人的注视下，那白马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掉过身，往刚才来的方向慢慢地走回去。那白马此刻悠闲的神态看得周围兵马司府兵和皇城禁军顿时一阵目瞪口呆。
过了老半晌，目瞪口呆的府兵同禁军大老爷们回过神，却听一人呆呆叹道：“校尉大人家的马，好神奇，真不愧是墨家的良驹。”
闻言，林舒航回头凉凉地瞥了那说话之人一眼，面无表情地走开。
却说这边墨子卿无精打采地走进景德书院之后，各个棋会会场的棋手全神贯注于棋盘之上，正厮杀得火热，众人一时都没有注意到墨子卿走了进来。
墨子卿微阖着眼，慢吞吞地走着，这时，突然间从他前头某个角落里窜出一只通身雪白像小狗的宠物，小宠物速度极快嗖地一下一头撞进墨子卿怀里。
墨子卿乍然惊醒，猛地一低头，却不知此刻一只女子的粉红绣花鞋直直冲着他的俊颜砸来，而墨子卿毫无防备，于是，那只粉红色的鞋子即刻在他白皙的侧脸上留下一个极其清晰的鞋印。
墨五公子彻底转醒，默了半晌，骤时发飙，近乎咆哮道：“哪个王八羔子在这儿到处扔鞋了——啊？给老子拉出去剁了——”
此时，棋会各处的人齐齐停住，回头看他。咦——众人眨眼，眨眨眼，再眨眨眼。
哦！他们没看错，墨家的五公子被鞋砸了——被女人的绣花鞋给砸了——墨家的五公子当场发飙了。
“本公主扔的鞋！怎么了——”一盛装少女状若气势汹汹地冲墨子卿而来。
单薄青莲裙裾摇曳身后，少女额头薄汗晶莹，秀美容颜上带着几分薄红，一时显得娇憨动人，黑亮的眼珠子微一流转，如宝石一般熠熠生辉。
“是踏雪公主——怎么会是踏雪公主呢？”周围人顿时一阵嘘声。怎么回事？踏雪公主怎么好端端的往墨家五公子的脸上扔鞋？
众人看着墨家五公子俊美如画的侧脸，一时纷纷惊叹不已。
但再细细看着墨五公子脸上鞋印，却又是百思不得其解。
你看吧——这墨五公子年纪尚小容颜却是出了名的眉目如画，在这帝京不知是多少姑娘家心目中的皎皎少年郎，按理说，这样的少年没理由不讨美人喜欢啊？怎么踏雪公主对着墨五公子是那样的······霸道蛮横呢？难道踏雪公主是为了······引起墨五公子的注意所以才来了这么一出？
众人狐疑地瞅着墨五公子脸上不深不浅的鞋印，却见墨五公子一下子捂住脸，脸色一阵青一阵紫一阵黑，实在好不精彩。
不应该啊，瞧这一下砸得可真不轻啊——按理说，一个少女不可能用这么······清丽脱俗的方式来博取心上人的注意吧？
东翎踏雪抬头挺胸地跑到墨子卿跟前，明艳的小脸微红却气势不弱，指着墨子卿怀里紧紧巴着墨子卿不放的白色小狗，道：“这可是你家养的狗？”
墨子卿生平第一次被如此对待，只见他将纤长的手缓缓从俊脸上放下，嘴角微扯，语气略有些不善道：“是，它是本公子家养的狗，怎么了？”
东翎踏雪看着墨子卿俊脸上那明显的鞋印，眸中掠过一抹异样，似冷月照水一晃，语气竟有些心虚道：“你、你家的狗怎么不看紧些？为何······让它到处乱跑？”
“本公子家的狗是放养型！到处跑怎么就不行了？”墨子卿冷冷道。
“可、可它······”东翎踏雪微一着急，“偷偷跑进了本公主的房间！”
“公主殿下是说，它偷偷跑进了公主殿下的房间？”墨子卿指着身上白白的那一团问道。
“对！它还——偷了本公主的衣服！”
墨子卿一默，半晌却奇怪地问道：“公主殿下，您很缺那几件衣服？”
东翎踏雪瞬间俏脸一红，声音一低：“它趁本公主换衣服的时候······偷了本公主的衣服。”
什么？原来，这小东西偷窥了踏雪公主的玉体——大伙儿一时啧啧称奇。
“你偷窥人家女孩子换衣服了？”墨子卿凉凉地扫了一眼在自己怀里蜷着的那雪白的一团，白团子机警地抬头，小爪子一松后立即蹦到地上，顿时张牙舞爪地“嚎嚎”直叫。
什么叫做爷偷看女孩子换衣服了？爷是那种没节操的狼吗——除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白乎乎背影，爷压根什么都没看到好吗！
墨子卿顿时狐疑地瞅它，白团子却也抬头挺胸，一副“明人不做暗事”的神态。
“公主殿下，既然是在下家中的宠物冒犯了公主殿下，那么——它就由您来处置吧。”
“啊——”东翎踏雪一愣。
什、什么——白团子本来气势不弱，闻言一时微愣，回过神却即刻转身欲跑，谁知被墨子卿轻松地一把拎在手中，毫不客气地揉成更像一团的包子。
“喏，公主殿下，请随意处置，不必客气。”墨子卿很不厚道地拎着那团白包子，彬彬有礼地交给了东翎踏雪身旁的一个侍女，潇洒地一个转身。
“诶——”东翎踏雪见墨子卿转身便走，先是一愣，俄而却一急，一路小跑往前拦住了墨子卿，道：“墨五公子，你去哪儿啊——你的小狗不要了？”
墨子卿秀眉微不可见地轻轻一皱，嘴角微一扯，幽幽道：“它便留给公主殿下处置吧，公主殿下什么时候消气了，就什么时候放了它吧，它自会乖乖回来的。”
闻言，东翎踏雪“啊”了一声，发觉不妥后羞赧地低头，纠结地盯着自己脚底，粉色小嘴微微一抿，想了想，却道：“本公主突然觉得，和一只小狗计较实在有失身份，本公主不计较了，墨五公子把它带走吧！”
“公主殿下，不计较了？”墨子卿秀眉微一上挑。
“对！”东翎踏雪点头，俏颜微展，纤手却轻轻指了指脚下，道：“不过，墨五公子可否帮本本公主——把鞋子找回来？”
一提到“鞋”，墨子卿顿时抬手，若无其事地轻擦了擦脸颊，俊美风姿却看得身前的东翎踏雪面晕浅春，不知不觉手里的白色手帕被揉成一团，她犹豫地一会儿，却略微抬手将手帕递到墨子卿眼前，低声问道：“墨五公子，用不用······”
墨子卿略过近在咫尺的白色手帕，垂眸扫了眼底下，却见东翎踏雪脚下只穿着帝京贵族女子常穿的丝绸白袜，略一蹙眉。
东翎踏雪只想墨子卿大概是嫌手帕被揉成一团，急忙将手帕展开，露出了手帕上绣画精致的一对戏水鸳鸯。
墨子卿眼皮倏时一跳，却不动声色道：“公主殿下，您的鞋，大概是——扔远了吧。”
东翎踏雪伸出的手骤然一僵，俏脸顿时微微一白。
“公主殿下——”
此时，东翎踏雪身后有一人轻声唤道。东翎踏雪一回身，却见柳少顷身着一袭浅绿色锦袍，手里拿着一只粉色绣鞋，风度翩翩地朝她走来。
行至东翎踏雪身前，柳少顷扬唇一笑。之后一幕令众人大惊，只见这位帝京之中一向嚣张跋扈的柳小侯爷——在东翎踏雪身前缓缓蹲了下去，像是捧着稀世珍宝似的轻轻将东翎踏雪的小脚轻抬，温柔地为她穿上了绣鞋。
“公主殿下，女子绣鞋，怎可随意弃置？”柳少顷抬眸，轻笑道。
东翎踏雪身形轻轻一颤，红唇微微一抿。
这个人······为什么呢？
半晌，东翎踏雪垂眸，堪堪掩住眸中一闪而逝的复杂，轻道了一声“多谢”之后，转身便走，走过墨子卿身旁时，她身形微微一顿，最后，却头也不回地走远开去。
墨子卿微微皱眉。此时，安煦阳和年之遥齐齐走了过来，安大公子在柳少顷左肩上毫不客气地重重拍了一下，几乎怒其不争道：“你这小子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你！这人明明近在咫尺，你居然又眼睁睁的——让她给跑了！”
柳少顷却不语，只是默默地看着不远处的墨子卿，明眸中极快地掠过一丝复杂。
“墨五公子，你终于来了，”年之遥冲墨子卿招招手，扬声笑道，“我们仨是一大清早便过来，却到处找不着你，原来你是在家偷懒到现在才到这儿啊！”
“遇到一些棘手的事情，耽搁了。”墨子卿脸不红气不喘地说着瞎话。
年之遥“哦”了一声，点点头，道：“对了，刚才瑞世子说他有事找你。”
清上陌华又有什么事？墨子卿略微憋闷地叹气。
“知道了。”
墨子卿细致缺缺地朝他们仨挥挥手，扭头走了。
柳少顷默然不语地看着墨子卿的背影在眼前消失，半晌长叹了一声，冷不妨自己的右肩又挨了一拳。
“你这小子怎么回事？兄弟我一大清早起来，陪你在这儿守了老半天了，你居然连话都没搭上一句，就又让人给跑了······”
“搭上了。”柳少顷垂眸，低声道。
“那他妈叫什么搭上话——”
年之遥一直冲着安煦阳摇头，安大公子却一直无动于衷，最后年之遥终于忍不住道：“煦阳，你别再说了！”
想他年家大公子虽然对女子心思不甚了解，但是从刚才那个惊心情景来看，踏雪公主明明就是······
年大公子回眸细细看着柳少顷脸上神情，却见他面色稍淡，薄唇微微有些发白。
“你——”安煦阳还想说些什么，年大公子烦躁地自怀里掏出一块洁白手帕，眼疾手快地将手帕往安煦阳嘴里一塞，一只手往前拦住了柳少顷，长臂一勾便搭在柳少顷肩膀上，顿时笑道：“走！今个兄弟陪你好好喝一杯，再好好想想——怎么将那美人儿收入你东阳侯府。”
柳少顷垂眸状若沉思，半晌眼皮轻抬，慎重道：“好，是该好好想想了。”
“走！”
安大公子愤然地将口中手帕掏了出来，正欲发作，却听见柳少顷极其认真的答复，微微一愣，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兄弟俩“勾肩搭背”地离去。
“诶——你们等等我！”
安大公子连忙追了上去。
周围人一见再无热闹可看，这才纷纷回头，关注起眼前棋盘上的战局。
棋盘战乱四起，而墨五公子这厢却是“唇枪舌剑”，好不烦躁。
本来嘛，墨五公子走在弯弯曲曲的回廊上。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走着吧，谁知半途却被一人迎头拦下，墨五公子懒散地抬眸，却见北齐赢侯姜世良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笑得傻里傻气的。
对于什捞子傻子嘛，墨五公子一向懒得与之多言，于是墨五公子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侧身正欲离开，谁知姜世良一急伸手便要来拉他，却被墨五公子毫不犹豫地一把挥了出去，这下好——彻底摔了个鼻青脸肿。
“你——墨五公子怎可这样粗俗？”姜世良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这才从地上挣扎着站了起来。
粗俗？墨子卿秀眉明显地上挑。
“墨五公子，你这手劲也忒大了。”姜世良缓缓起身，皱着眉头轻轻揉着后背和肩膀，觉得自个的身体像是被拆散重组了一般，一扭脖子顿听“咔吧”清脆一声。
于是，赢大侯爷顿时僵在原处，墨五公子嘴巴微张，惊讶地看着他，却见他突然间“嘣”了一声往后倒了下去。
赢大侯爷很光荣地晕了过去。
“你——没事吧？”墨子卿目瞪口呆，看着底下“睡”着的人愣了半晌，果断转身欲走，此时却听身后有人尖叫一声：“快来人啦——”
蠢货！墨子卿在心里骂道。愤然一回头，身形一掠，一股脑将那人也敲昏了过去。
“真是蠢货！这有啥好大惊小怪的？”墨子卿将那人随意往地上一撇，嫌弃地摇了摇头，忽听身后传来一男子的轻笑。
笑声冽艳，愉悦之情表露无遗，带着像是枯草初遇甘霖的兴奋。
墨子卿心下微一动。
“墨五公子行事干脆利落，颇有大将之风，雷厉风行之姿，可真叫本世子钦佩不已。”清上陌华负手立于墨子卿身后，悠然笑道。
说什么风凉话！还文绉绉的？墨子卿猛地回头，眸色不善。
“陌华公子，您这辈子最喜欢的事估计就是——”墨子卿故意拖长那话，清上陌华轻轻挑眉，却听墨子卿急速道：“哪里凉快！哪里待着！”
“哦？”
爱说风凉话，那还不是得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吗？墨子卿凉凉地瞥了他一眼，背过身去，身形却忽地一僵。此刻，清上陌华眨眼之间便掠到他身旁，俯低身子，几乎咬着墨子卿的耳朵，轻声道：“听说，咱们墨五姑娘刚才被东翎踏雪——骚扰了？”
去你娘的骚扰——墨子卿几乎要憋不住破口大骂。
“陌华公子，有话就正经点说！别歪来歪去的！”
“哦，听说今天东翎踏雪骚扰墨五公子了。”
“······”你还能正经点吗？
墨子卿愤然回身，一瞬不瞬地瞅了清上陌华半晌，突然，猛地一抬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