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35章 奴隶们的地下城

军团骨族不顾无丝死活强行抽取魂火的举动，把骷呜堡挖掘场的所有人同时逼到了绝路上，原本互相算计的三方被迫放下分歧共谋对策。

老骨、冲角主动公开宣誓效忠的行为，让三魔大大松了一口气。原因很简单，失去无丝，紫十三、霸甲命不久矣。可伪装者对三魔的依赖很小。如果无丝死了，他们大不了继续艰难度日。但若是军团骨族的行为让挖掘场的伪装者都疯狂起来，不顾一切争抢无丝剩下的一半魂火，百战魔的灭顶之灾将顷刻而至。万幸！老骨、冲角都不是目光短浅又软弱无力的首领。

从赤色卫队到来的时间看，下一次魂火抽取应该在挖掘场与魂河城完成工作交接的当日。只要能保证无丝一直好好活着，并支撑住骨屑滩现在脆弱的局势，军团、伪装者双方就不会互相摊牌。

冲角对紫十三的臣服并不是所有筹码押宝于一人的豪赌，他的判断自由道理。首先，对于进入食物匮乏期的骨屑滩来说，无丝是只下金蛋的鸡，银髅再阴险、再疯狂，也不会轻易杀鸡取卵。其次，如果军团准备用饥饿和繁重工作剿灭伪装者，或者激化伪装者内部矛盾减少奴隶数量，很可能让各个挖掘场联合起来跟军团决一死战。就算魔骨六军团有绝对的取胜把握，代价大概也相当惨重。

紫十三则有个没说出口的担心——如果军团真打算通过骨屑滩全面内战削减人口度过魂火危机呢？

赤色卫队走后第二天，挖掘场开始进入一个不同以往的全新局面。三魔、老骨加冲角组成了五人决策圈。有条不紊的工作分三个方向：第一，鉴于眼下脆弱局面的维系全在无丝个人安危，由稳健派（无丝更亲近他们，她跟老骨开玩笑时用的名称）教授无丝平安度过下次魂火抽取的方法。第二，伪装者帮紫十三、霸甲完成他们那份苛刻到让人想骂娘的繁重任务。第三，备战！

前两件事主要靠伪装者，但论打仗，包括老骨在内的伪装者都是外行，他们全指望三魔了。在㞭㟶征战期间，紫十三学到一些指挥技能，而曾经身为王虫的霸甲天生拥有这方面的知识，无丝则精通设伏偷袭之类的战术。

老骨、冲角既然公开表态与三魔合作，也不再藏着掖着，把骷呜堡挖掘场伪装者的情况和盘托出。他们人口总数共有一百六十万，少壮派约四十万。六级灵能者不足百，五到三级不足千，其他灵能者不足万……

三魔原本就对伪装者期待不高，听过之后他们心里五味杂陈。论成长性，骨族与伪装者不可同日而语，但刚刚揭示的事实清楚说明军团拥有无可置疑的绝对优势。双方人数差距超过六倍，抛去老弱病残后兵力差距达到惊人的25倍！再看伪装者的“精锐力量”，拥有二级以上灵能的，乐观估计恐怕也凑不够两万，而骷呜堡骨塔军团绝对能轻松摆出几十万四级灵力者。至于于老骨后边说的什么武器装备，一言蔽之：动物打架可能都比伪装者的花样多！

备战？还XXX备什么战！伪装者就是对方存放好的储备粮！

紫十三终于知道，自己要准备的不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战争，而是如何在军团挥下屠刀时保全自己跟少数伪装者的性命。明知如此，可除了硬着头皮上，他们别无选择。紫十三费了好大劲才没有发作，他找个借口请走老骨、冲角，然后跟霸甲闭门谢客，只有无丝偶尔一来。

第四天，灰头土脸的百战魔兄弟被老骨挖掘出来。他提出请三魔随其参观游览一番。被巨大生存压力逼迫到几乎发疯的紫十三、霸甲，心不在焉地接受了老骨的善意邀请。

四处参观，一为出来透透气。二来，虽说银髅派给紫十三、霸甲的任务将有人代劳，但他俩还是想实际接触下挖掘场的工作。没想到这趟游历，让三魔深刻认识了到老骨、冲角的智慧，以及伪装者内蕴藏的战争潜力！

骷呜堡挖掘场曾是七叶世界原始古陆的战场，借龙战争也波及这里，所以才有龙族陨落于此。通过战后统计，到底有多少龙族遗骸可供发掘，魂骨殿、魔骨军团心中有数，但其他种族散落的遗物究竟几何则没人能说清楚。

其中，㞭㟶族和灵兽族尤其值得一提。前者死后不会留下遗骸，但他们的遗物才是真金白银的宝藏——那是无数的魂器！后者曾在七叶大陆分裂前，将实力卓越的先古强族大批投入战场。虽然这些灵兽族的遗骨质量不比龙族，但也是上等化接材料。

几个世纪来，伪装者在暗无天日的挖掘工作中坚定不移地推进“损公肥私”的伟大事业。军团不是傻子，也曾派驻监工，或者委托魂骨殿巡视。但普通骨族智力水平先天不足后天搞笑，要瞒过他们并不困难；而魂骨殿巡视员对骨屑滩内斗漠不关心，只要他们巡视结果能变成一份令上头眼前一亮的成绩单（评价的重点在个人捞多少好处）就不会为难伪装者。渐渐的，军团放弃了漏洞百出、徒劳无功的监控，而魂骨殿巡视工作如今只保留下巡空舰往来的形式。军团骨族与伪装者实际上成了各自在背后磨刀，表面却相安无事的状况。

老骨初遇三魔时就向他们介绍过骨兵生产的工序，但亲眼目睹后方能体会其中复杂，更发现老骨藏的东西远比他一开始说的要多。拿前两步来说。化接所用骨头成色好坏军团监工分辨不清，魂骨殿巡视员从不上心，所以伪装者给军团提供的材料绝不放过任何以次充好的机会。而奉血所需的魂火强度……这么说吧，如果半根柴火能驱动骨兵，挖掘场绝不多添一颗火星。

至于主要在魂河城进行的后三步：附魂、镀恒、合念，起初伪装者确实只能因陋就简地凑合，后来却在恶劣境况下进化出吞吃魂器再反吐的能力！借助大量魂器的帮助，他们已经把镀恒研究到能与魂河城工艺水平相近的程度。可惜仍然受制于魂火总量的稀缺，导致后两道工序无法取得突破。但伪装者从未放弃过努力。年老体弱的成员在行将灭亡时，都会献出自己的魂火以期在附魂、合念上对族人有所帮助。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伪装者还要遭受军团的无故杀戮。每当军团以各种理由找事，都必须有一批族人主动站出来承担。敌强我弱的残酷现实，让伪装者被迫忍气吞声。如果他们群起抗争，正给了军团大批剿灭伪装者的理由。

老骨讲出一段血泪史，自己却无感情起伏，好像说的根本不是发生在伪装者身上的遭遇。正是他把心中悲恸深深掩藏在麻木之后表现出的淡然，让紫十三禁不住暗问：“这也算战魔族吗？这就是一直到处攻伐的杀域吗？稳坐无惧峰的魔王就是如此统治的吗？渺小的自己到底在这场矛盾中能起到什么作用？”

深渊下的挖掘场，是个被遗忘的角落，但也是远比想象中更广阔宏伟的世界。这里到处密布着错综复杂的坑道交通网，和矗立在两个岩层中间的巨型石柱。废弃的旧挖掘场是一个个漏斗形深坑，而像碗状、浅盘的那些，则是主要或新开的化接材料出产地。正是在这里，紫十三、霸甲从热闹又异样的劳作中找到了帮助伪装者的办法。

巨大的黑色空间中，闪耀着星星点点的白光，那是忙忙碌碌的伪装者。年轻力壮的个体负责开挖、运石之类的重活。他们的身体就像是神奇的万用工具，既能随心所欲的变化，又有极强的硬度和韧性。老弱个体负责精细工作，如判别品质、清理出土、编号归类和试拼装。看过后者的表演，紫十三终于知道老骨为什么是八脚外观了。那些精细活不需要多大力气，但要熟练和迅速，几对细长足肢把尖端稍作变化，就能有条不紊的同时进行多项工作。

游客一行在某处发掘品转运点遇到了冲角，他正在抽检当日成果。紫十三本以为冲角会负责重体力活，却不想他在这。一问才知道，冲角的化接术造诣仅次于老骨。看后者说起此事不自觉流露出的欣慰，紫十三忽然有点妒忌。

冲角忙得停不住脚，紫十三他们不便打扰。正要走，角落里的一堆东西忽然吸引了他。抹去厚厚的浮土，紫十三大吃一惊！魂器？这么多！他来了精神，在这个魂器小山里大肆翻找。霸甲也加入进来，两人不一会就搜罗到十几把完好的魂兵，还有几套魂甲。

“这些不用上交。”老骨凑过来冷不丁嘟囔了一句。

紫十三转过身，抬手朝他刚发现的宝库圈了圈。“不用？”

“那边是准备上交的。”

顺着老骨的足尖看去，另有一堆魂器。一把刀散落在外，刀身断成三截。两兄弟互相看了看，他们似乎听见一声阴阴的笑。

正好冲角带着一队大个子伪装者经过，背部都变成平板驮满东西。老骨提议跟他们走，紫十三欣然应允。经过几座跨越深渊的石桥，绕过几道石柱，再翻过几个直上直下的秃山，驮运队抵达一处神奇地方。

在这，紫十三就像竹筒里的小爬虫。“竹子生节处”打穿，上下连通。他站在其中一层的环形平台上，无数孔洞遍布四周岩壁。冲角指挥每个驮运的伪装者变成另一形态，像大腹便便的蜘蛛似的垂直爬上去，进入相应洞口。

只剩下冲角，他有点挑衅地对紫十三说：“跟我进去瞧瞧？”

紫十三心道：“怕你不成？走！”

他挺好奇这些别有洞天的石窟后面的所见所闻，会超出预期多少？

曲折迂回的通道与竹筒储藏室相通，只有少数伪装者掌握全部地图线路。经过几个竖井、石桥时，紫十三还看到了其他“竹筒”，难以想象这究竟是多么巨大的地下工程。

无丝忍不住赞叹：“真是绝佳的伏击点！”

的确，这是最好的避难所。想从中把伪装者一网打尽，难比登天。

又穿过走一座洞口，冲角终于停下。面前只有一堵石墙，接近洞顶的地方开着两个允许小巧伪装者只身通过的圆孔。冲角对上面挥挥手，孔里的黑影晃了下。就听见轰轰隆隆的巨响，紫十三面前的石墙一点点沉入地下——这居然是个城门！

“欢迎来到‘万能神域’。”老骨对目瞪口呆的主人弯身行礼，和冲角一起引领他们入城。

紫十三没想过，之前他所见的一切都仅仅是城外小村庄的农田、道路、粮仓，他、霸甲、无丝所住的地方只不过是伪装者庞大地下王国边境线上的小小岗哨！

“这……实在是……这是只凭百多万人就能造就的奇迹吗？”紫十三走在与城门等宽的大道上，看着两侧林立岩壁上浮雕似的建筑，喃喃道。

“不是百多万，是数亿。”老骨纠正他，“这是我族历经千年传下的家业。”

大街（其实是第一广场）尽头的穹顶下，矗立着一座城楼。再后边，可远远望见第二座方形沙漏似的建筑，升入半空的阶梯与之相连。一切都是灰色石材构筑，透着难以言表的厚重。这个名为万能神域的壮观地下城，只有第一广场所在的前半部分被充分利用，后面则只用于举行重大庆典的祈祷仪式。但伪装者能庆祝的事实在太少了，连老骨都只进去过两次，而他即将展示给紫十三的，就是那两次庆典举行的理由。

第一广场两侧的浮雕建筑底部开有许多方形石门，通往伪装者最重大的秘密。

直到身处伪装者的教堂，三魔才晓得这群奴隶还有自己的宗教。他们崇拜的神灵，名为万能，顶天立地，变化无穷。地下城也因其得名。

广场另一边则是研究所和武器库。伪装者在此研习化接术，试制武器，一点点积蓄反抗的力量。大老远来到这，紫十三终于可以见识老骨压箱底的宝贝了。

进入武器库，站在环绕方正大厅的露台上俯瞰，下面整整齐齐排列着数千门㞭㟶族的灵能炮！相邻的几间石厅里，码放的炮弹堆集到屋顶！还有分门别类存放的数万件完好魂器！更惊人的！是最大储藏室中的十万头骨兽！全部用上好的材料拼装，都已经完成奉血，只要有足够魂火，一支属于伪装者的铁血骑兵顷刻变成现实！

“为什么不早说？”紫十三有些恼怒地质问。

“这（信任），得慢慢积攒。”老骨一语双关。

行程将近尾声，末了却出了意外。这事与老骨最后展示的东西有关，它们分别是用龙骨打造的魂兵“毒龙百尾”和庞大的血色虎骨“不屈”。

毒龙百尾，主体是骷呜堡挖掘场仅有的一截龙尾骨，长度只及紫十三身高的一半。比起骷呜堡龙骨宫殿，显得不值一提，但这件兵器却凝聚着上百位伪装者献祭的灵魂。虽然这个龙族生前体型不大，却剧毒无比，而那些献身者都与龙尾都有相同的属性，所以毒龙百尾一再被加持的杀伤力，绝不可小觑！

不屈则更为传奇。它没有经过任何加工工序，自挖掘出来就是完整的一套骨架，其上附着原主人至今不肯安息的斗魂，任何伪装者都不敢靠近，否则有性命之忧！历经千年，战意却不减分毫，这样的对手令人肃然起敬，因此得名“不屈”。

自毒龙百尾、不屈出现后，无论是稳健派还是少壮派首领，都对着它们祈祷，希望借其伟力庇护族人。遗憾的是，这两件伪装者手中的利器至今无主。

在骷呜堡挖掘场地下密室中与毒龙百尾、不屈邂逅，紫十三觉得自己在瞻仰两座时代的丰碑。一座是伪装者为自由而存，一座是灵兽族为守护而立。面对如此的牺牲与坚守，他这个小小百战魔显得极其微不足道。

出于深深的敬意，紫十三禁不住单膝跪下，口中喃喃道：“各位前辈，你们的牺牲，晚辈只能敬仰。你们的坚持，已经传达给生者。你们的信念终将化作至锐之锋、至坚甲胄，为自由而战！为守护而战！”

无丝瞧紫十三露出少有的肃穆，也认真端详起毒龙百尾、不屈。过了会她忽然小声嘟囔了一句：“我觉得‘不屈’很像我们曾经在㞭㟶峪见过的猛虎呢？”

经她这么一提醒，紫十三、霸甲想起了那个令他们不寒而栗的㞭㟶小姑娘和她奇怪的大猫，脑中进而蹦出那几只仅在㞭㟶西南山林中，有过一面之缘的猛虎形象。除了更为庞大的血红色骨骼，眼前的不屈有着与那猛虎一样的弯刀利爪、厚重骨甲、鹰隼双翼。

“她活着的时候大概是位勇敢的母亲……为守护奋战到底，直至最后……”无丝似乎被不屈彻底折服，正试图伸手去触摸那具死去千年依然霸气凌然的遗骸。

紫十三被无丝的感性话语吸引，下意识地在心中描绘起惨烈的终焉之战场景，猛然想起老骨的话：“任何伪装者都不敢靠近，否则有性命之忧”！

当无丝毫无戒备地触及不屈的一瞬，电光火石间的一幕惊呆了大家，吓傻了众人，也让每个停转的脑筋从轰击中得到了片刻带来迷茫的解脱。

一声咆哮，不屈活了！

老骨、冲角、甚至霸甲都痛苦的翻倒在地，紫十三眼里所有的景象都开始破碎。五迷三道中，他似乎听见无丝在用走了样的声音惨叫！紫十三自己则掉进了滔天血海，汹涌的杀意把一切都涂成了赤色！身边好像有一万只猛兽奔腾跳跃，激荡的戾气把他冲来撞去，仿佛一下回到当初孤身面对十二头虚鬼时的无助时刻！

这场突如其来的混乱持续了多久？等多数人悠悠醒来，紫十三认为至少过去了一天，霸甲觉得是半天，其他伪装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而无丝仍然昏迷。

事后，密室中空荡荡的墙壁上，只留下众人对不屈之魂充满敬畏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