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风云突变（四）

熄灯哨声响过之后，卜慌并没有睡觉。等查夜的狱警走出自己的监舍，合衣躺在床上的他重新爬了起来，然后，蹑手蹑脚的走出监舍，回到了《育新周报》的办公室。

原来的时候，监区有规定，禁止任何改造岗位上服刑人员以任何理由加班工作。如果特别紧急，加班的时候也要有狱警在旁边监督。这样做的根本目的是为了防止服刑人员利用加班的时间做违反监规纪律的事情，特别是自杀或脱逃等重大监管事件的发生。后来，由于《育新周报》的印刷量加大，栏目也在不断丰富，利用正常的改造时间完成报纸的所有工作已经不可能。为了保证报纸的正常出版，卜慌多次向监区、监狱领导提出申请，要求加班工作。最后，经过监狱长特批后才得以实现。

今天晚上，他要利用这个机会把钟天约到办公室来，了解一下钟天“犯事”的经过。这样，不但能解除卜慌心中的疑惑，说不定还能搞到一篇重量级的稿件，登在《育新周报》上或者投给监狱管理局的《新生报》！

怎么样才能把钟天叫到办公室来呢？在这个问题上，卜慌绞尽了脑汁。在监狱，未经过狱警批准，任何“老犯”不能私自接触“新犯”，主要是为了防止“老犯”向“新犯”传授犯罪技巧和“对付”监狱的办法。钟天是个刚刚入监第一天的新犯，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狱警是不可能批准卜慌把他叫到办公室私自聊天的。

走出办公室，他轻手轻脚的走到楼道口铁栅栏旁的民警值班岗，想看看是谁在值班。这一看，卜慌心里笑了。

今天晚上值班的狱警是郭警官，一个刚刚从绿城省司法警官学校毕业分配到海福监狱的小伙子。

卜慌认识他，还是在一个周末的时候。那一天，卜慌正在监舍里休息，这个郭警官突然来到他们监舍，直接把卜慌叫到了民警值班室。当时，卜慌还觉得纳闷：郭警官不是自己的直接管理民警，平时没有打过交道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他突然把自己叫到民警值班室干什么呢？

原来，监区安排每一名新来的警官写一篇工作总结，郭警官担心自己写不好，通过其他警官得知卜慌的文笔了得，所以就找到卜慌，想让他代笔完成这项任务。来监狱快两年了，卜慌不知道干了多少件这样的事情，所以，得知了郭警官的意思以后，卜慌只是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写好了总结，交到了郭警官的手上。

“我那天帮了他一个忙，今天再让他帮我一下他不会不答应吧？”卜慌一边想着，一边向值班岗走去。

“卜慌，熄灯哨吹了这么长时间了，你不睡觉，在走廊里晃什么呢？今天加班吗？”见卜慌轻手轻脚的向自己走来，郭警官微笑着对他说。有了那天的事情后，郭警官对卜慌的才华所折服，所以，说话的口气相对温和了许多。

“是的，郭警官，今天我要加班！”站在郭警官面前，卜慌毕恭毕敬的回答道。

“看你在走廊里转过来转过去的样子，是不是写作遇到瓶颈了？”郭警官好奇的问道。

“是啊，报纸后天就要出版了，但头条还缺一篇重量级的稿件，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还真有点难住我了！”卜慌一边给郭警官递烟，一边愁眉苦脸的说道。

“不说整个监狱，就是我们三监区也有近千名服刑人员。在这些人背后，哪一个没有一段故事？随便找个人谈谈就是一篇稿子。这样的事情还能难得住你这个大秀才？”郭警官一边点烟，一笑笑呵呵的看着卜慌。

“郭警官说的有道理。哎，对了郭警官，在今天的新犯中有一个叫钟天的人，他可是绿城省金融界鼎鼎大名的人物啊。所以，我想求你个事儿，让我见见他，写一篇重量级的头版稿件。你看行不行？”见郭警官这么说，卜慌赶紧顺坡下驴，把自己的真实目的告诉了郭警官。

郭警官没有立即回答，眯着眼睛笑了笑：“卜慌你是蓝海市人，这个钟天也是蓝海市人。你原来是当官的，他原来是银行的领导。你今天要见他，不仅仅是写稿子的需要这么简单吧？”。

见郭警官看穿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卜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然后，低着头不说话。

“我去给你叫，但时间不要太长。否则，碰上监狱来检查就不好了。知道吧？”郭警官一边从值班岗的亭子里往外走，一边严肃的对卜慌说。

“谢谢郭警官，我知道了，我找他聊一会儿就行！”见郭警官答应了自己，卜慌高兴的说。

“嗯，你回你们小报编辑组的办公室等着，我现在就去叫他。”郭警官一边说，一边沿着住宿楼的走廊往前走。

回到办公室，卜慌显得有点焦躁不安。钟天的出现让他倍感惊奇：一个在蓝海市甚至整个绿城省金融界名声显赫的人物，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在钟天的背后，又有多少鲜为人知的故事呢？

不大一会儿，钟天在郭警官的押解下来到了卜慌他们的办公室。

见郭警官走了，古月一把把钟天拉进房子，然后紧紧握住他的手：“钟行长，你这是怎么了呢？好好地怎么到了这种地方？”。

钟天握着卜慌的手，狠狠的摇晃了几下，然后尴尬的笑笑，跟卜慌开着玩笑：“卜局长，这监狱又不是你们家开的，只允许你来，不允许我钟天来逛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啊？”

卜慌把钟天按在自己的椅子上坐好，然后，自己顺手拖了把椅子放在钟天身边：“老哥啊，你还有心思开玩笑！我一介平民，进来也就进来了。你可不一样啊，蓝海市甚至整个绿城省金融界名声显赫的人物，你这一进监狱，应该是整个金融界的损失啊！说说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树大招风啊兄弟！我翻来覆去的想过，我这次出事的根本原因还是怪自己，太过招摇，太过放肆，太过自以为是并因此得罪了不少人。所以才有了今天的这个结果啊！”钟天看着卜慌，苦笑着摇摇头。

“老兄，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而且一定是个大人物，否则，一般的人、一般的事情也扳不倒你啊！”古月笑笑，然后用求解的目光看看钟天。

“是啊，得罪市委书记了！”

“啊？连这样的人你都敢得罪啊？怎么回事呢”古月被钟天的话惊了一下，急急的问道。

“事情其实很简单。不知道你是不是清楚，咱们蓝海市有一家叫做俊豪的建筑公司，董事长叫张琳，是个还不到四十岁、但颇有些姿色的女人。由于项目开发不利，加之今年房地产市场低迷，这家公司资金链出了问题。今年年初的时候，这个张琳就曾多次找我，要求贷款三千万元。经过公司信贷部门调查，她的公司不符合贷款条件，所以我就没有批。三千万不是个小数字，一旦贷出去收不回来，这个损失就大了。尽管这个女人使尽了了招数，我也没有同意。”钟天停下话头，伸手从桌子上拿起一根烟，一边点烟一边继续说。

“但后来不知这个女人使了什么招数，竟然拿下了咱们蓝海市的市委书记。有一次，我到市委参加会议，散会后，市委书记直接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说起了给张琳贷款的事情，并让我松松手，把这件事情办了。当时，我把信贷部门调查的结果告诉了他，并说出了不能放贷的理由。当时，市委书记脸色很不好看，我就知道他生气了。但......”

“你也是，市委书记都搭话了，你为什么不同意呢？他之所以能为张琳说话，这个里面肯定是有原因的。你这样不给他面子，还会有好果子吃吗？”没等钟天把话说完，古月便截住了他的话题，插话道。

“回来后，我也觉得这件事情有点不妥。所以，第二天我便主动找到了市委书记，答应给张琳贷款，但必须要书记签字。书记当时没有说什么，但后来也没有找我，这件事情就这么放下了。”钟天一边说话，一边站起身来到处找烟灰缸。

卜慌把一个用矿泉水瓶子做成的烟灰缸递给钟天，笑着说：“你还不如不去呢。这种东西你让他签字，他会签吗？这么简单的问题你就想不到啊？”

“兄弟，不是我没想到，没有他的签字我不敢放这笔钱啊！明明知道这笔钱如果放出去就很难收回来，我为什么要承担这个风险？到时候真要出了事情，他这个市委书记能帮我说句话吗？绝对不会的。三千万元啊，如果真的收不回来的话，这个责任可以让我坐牢的！”钟天有些激动，说话的嗓门明显提高了不少。

“现在，钱没有放出去，到是没有什么风险，但你还不是照样坐牢了吗？”卜荒哈哈一笑，看着愁眉苦脸的钟天说。

“那可不是。大概是两个月过后，中行纪委和蓝海市纪委的人突然进驻我们信用社，开始查我的事情。最后，以“近亿元贷款无法收回，给国家造成巨大损失”为由，给我安了一个渎职罪，判了老子十八年。我都是快六十岁的人了。这十八年的刑期我能熬得过去吗？”说到这里，刚刚还是一脸轻松的钟天竟然哽咽着流下了眼泪。

见钟天伤心，卜慌赶紧走了过去，一边给钟天递纸，一边安慰道：“成事由命，富贵在天。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想这么多还有什么用处？面对现实吧，再说了......”

正在卜慌劝说着钟天的时候，郭警官突然走了进来：“卜慌，不要聊了，让钟天赶紧回监舍。刚才监区长打电话告诉我，监狱纪委的人来了，说是要找你有急事。你快回监舍，装着睡觉，等我叫你了你再出来。否则，我是会受处分的！”。

看着郭警官着急的样子，卜慌来不及多想，赶紧拉灭了办公室的灯，匆忙的回到监舍。

躺在床上，卜慌的心里砰砰直跳：好好的，监狱纪委的人找我干嘛？我就是犯了什么错误，也轮不到他们找我呀！

到底什么事情呢？卜慌心里默默的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