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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卫氏一族

作者:小繁婳 | 发布时间 | 2016-10-13 | 字数:4937

背光阴影中,墨夫人垂下的双眸,神色苍凉幽冷,墨子卿目光紧紧地锁住她,颤声问道:“我父亲他身上的嗜血蛊是何人所下?”

“不知。”

“那他出皇城的消息,是因何走漏?”

墨夫人闻言心下一沉。

消息为何会走漏呢?从事发以来这个问题也便一直困扰着墨夫人,有的时候她甚至连去猜测都不敢深思?

当年帝尊出行之事十分隐秘,除了血魂卫中人绝不会有其他人知道,那消息为何会走漏?还有,皇城被攻破之后,尊后护帝女出逃,路线为何却像是在敌人的掌控之中?她的夫君选择殉国,近千血魂卫精英为此埋尸千里,而冥冥中却似有一双大手将这一切推向一个森冷的事实——帝国最忠诚的血魂卫中······竟出了奸细!

茶色的眸子稍抬,望向窗外,不经意间便染上一丝森凉煞气。

若是那些拼死追随、以命相托的兄弟中竟出了奸细,这让曾经那些苦痛牺牲情何以堪!

“母亲,这么多年,谢谢您,”墨子卿突然出声,声音出奇的平静,她抬眸,嘴角笑意浮凉得如同寒冬瑟瑟下的摇曳灯花,似在空中转瞬即灭。

十四年前的墨子卿,实在无法想象出墨夫人到底怀着怎么样的复杂心情去与自己的夫君默别,她只知道,在那天凌风深雪中,那双纤长冰冷的手,慎重地接过她,坚定地抱着她,身躯却微颤。

“真的真的很感谢您,为我所做的一切。”

墨夫人抿唇不语,里屋静默了半晌,墨子卿缓缓起身,默默地,退了出去。

灯烛明辉,皓腕凝霜,四处寂静中,雕刻着精致海棠花的檀香木门被——轻轻合上。

苍王府,苍松阁,灯火通明。

东翎苍一袭黑色单衣,默默立于窗前,俊脸阴沉,星眸漠然,此刻似乎连那遥远的天星都要比那眸光稍逊冷冽。

“苍王殿下,皇帝陛下既然已经将此事压了下来,便已然是存了警告之心,我等此时便应静观其变,等待翼王党自乱阵角,我等自有机会可乘。”一个略微苍老的声音慢慢说道。

“卫老此话有理,陛下在景德书院前悍然放火烧车,此举已是明厉警告——因此当下我等绝不可与翼王党过分纠缠,所以,下官望殿下您切莫意气用事。”

细听这略微沙哑声线,却是刑部尚书裘贞义之声。

东翎苍依旧沉肃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

“其实,在下一直很好奇,那个一直待在苍王殿下您身边,颇通北疆巫蛊之术的蛊师,他到底是何来历?”一个略沉的声音响起,从声音中可听出这是一个较为年轻的男子。

语落,静默立着的东翎苍眸光微一冷,眼底深处不易察觉地掠过丝丝森寒的锐光,却依旧未做任何回答。

身后四人目光紧紧锁着东翎苍的背影。

“苍王殿下?”略微苍老的声音又出,微微试探道,“殿下可是还有别的想法?”

那边默了半晌,道:“没有。”

室内又是一阵安静,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人打破平静,道:“下官有个疑问想请教苍王殿下,不知殿下可否为下官解惑?”

“魏大人,请讲。”东翎苍眼皮不抬,沉声道。

这个魏大人,说的便是内阁大学士之一的魏威了。

此刻,魏威压低声音道:“今日那批马车被我方的人动了手脚,此事想来是做得十分隐秘的,但是——最后为何无缘无故便被翼王那方察觉······下官是百思不得其解,敢问殿下,此事除了我等几人知情外,可还有其他人知晓这个计划?”

语落,东翎苍薄唇倏时紧抿,放于身后的手紧了紧。

“事已至此,计较这些又有何用?”

察觉到东翎苍的异常,魏威心下倏时一沉,道:“既然事已至此,以后更该防范于未然,那么当前之局,殿下预备如何破解?”

那头再次沉然不语。

“苍王殿下?”

“本王自会谨慎对待,魏大人尽可放心。”

“那——”

魏威还想说些什么,东翎苍却挥手示意他停止,魏威一愣,倒也不再开口。

“既然诸位都觉得此事可止,那么,本王便不会再轻举妄动,”东翎苍冷然地声音传来,“本王在想一些事情,你们先退下吧。”

那四人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下,之后恭敬地言声告辞后,才静静退了出去。

几人走出了苍松阁,忽听那略微苍老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苍王殿下先前于此事上过分纠缠,已是引起皇帝陛下不满,眼下我等宜应静观其变,切不可再生事端······皇帝陛下那头,还请魏大学士多多留心。”

“卫家主尽管放心,下官自是竭尽所能。”魏威沉声道。

“父亲,您多虑了,魏大学士为苍王殿下谋事多年,事无巨细一向细心缜密,”年轻男子语气不疾不徐,作势向前拜道:“说起来,还要感谢魏大学士多年来对苍王殿下的扶持,卫氏一族为此感激不禁。”

“卫大公子莫要多礼,”魏威连忙往前扶住那年轻男子,道:“想我魏威,早年受卫家恩惠,若没有卫家的庇护,魏威早已饿死街头,哪里会有今日?再说下官一介寒门布衣,若没有昔日卫家的全力扶持,下官如何在这重视出身和门第的东陵朝堂站稳脚跟?又何德何能入主这内阁?常言道,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此乃报恩耳!无他!”

东陵官场规矩,布衣子弟官阶最高为正五品。但是,当年正是卫氏家族收了魏威为卫家义子,从此全力扶持,这出生寒门的魏威才有出头之地,直至今日入内阁,官居正一品大学士。

“还有,一直以来也有劳裘大人尽心辅佐苍王殿下了,我们殿下年轻气盛,行事难免错漏,多年来真是辛苦球大人,如此忠心耿耿地为苍王殿下费心周旋,”卫家老家主微一弓身,低声道,“多年前,卫氏一族受皇帝陛下猜忌,盛极而衰早在意料之中。常言道,患难见真情,两位大人这么多年来凡事尽心尽力,卫氏家族自是谨记在心,苍王殿下也会铭记在胸。”

“我等但凡有一丝忠耿之心,扶持翼王自会是我等应尽职责,卫家主此礼真是折煞我等了,我等实在担待不起。”裘贞义回了卫家家主一礼。

“担得起,两位大人莫要谦逊,两位绝对担得起老朽此礼。”

“两位大人,要不今晚就由我卫家做东,宴请两位大人于天云居,不知两位大人意下如何?”卫大公子扬声道。

“恭敬不如从命。”

待四人走远,笔直立于窗前许久的东翎苍依旧面无表情,唯有狭长的眼眸微阖着,背光的俊颜半隐于阴影中,一身冰冷此时莫名略去几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轻的敲门声响起,门外有一人低声道:“殿下,您可在?”

黑色的身影微一颤,半晌才听东翎苍轻声回道:“本王在,嬷嬷进来吧。”

门轻轻被推开,一个年纪稍大的宫婢步履缓缓地走至东翎苍身后,此人正是一直跟在东翎如意身旁随侍的大宫女,见她作势便要下跪,谁知东翎苍此时正好一回身,扶住了她,却道:“嬷嬷不必多礼。”

东翎苍微垂着眸子,俊颜上的冰冷卸去了几分,此刻,黑白分明的眸子映着里屋烛光微微摇曳,宛若深谷明火幽亮。

宫婢细细地看着眼前俊美却面色阴沉的皇子,心中浮上细细密密的心疼。旁人都说五皇子东翎苍阴晴不定,可他们哪里知道,东翎苍一向毫不遮掩自己真实的情绪,阴晴不定不过是因为他的一生欢愉极少,心伤居多。而他生命中最珍视的两个亲人,一个华年已逝,一个两相对立,这让本来便冷漠的他——如何展颜?

“殿下,奴婢今日来是想······”

“嬷嬷不必不说,本王全都已经知道了,”东翎苍的幽眸倏时浮上一抹极其难察觉的脆弱,但他的语气却不弱,“既然皇姐心意已定,那么请嬷嬷转告——大、皇、姐,从今以后——本王便不会再当她是本王胞姐,让她······好自为之。”

“殿下,万万不可啊——您难道忘了,卫后娘娘临终前曾告诫殿下,定要和大公主殿下好好相处,”宫婢神色凄然,缓缓跪下,颤声道,“殿下——大公主殿下只是一时想不透罢了,只待公主殿下想通······”

“待大皇姐想通吗?你觉得还有可能吗?”东翎苍垂眸低语,背过身去,“从大皇姐为东陵翼传信开始,我们两人便再也回不了头了。”

“殿下与大公主毕竟是血脉相连,怎么可以······就此疏离了呢?”

“嬷嬷,不是疏离了——”

东翎苍望着窗外灯影幢幢,神色略有些恍惚。一时间像是看见一女子身着一袭金色凤袍,面色苍白却依旧高贵明丽。女子温暖的手抱着他,轻轻在他耳边说:苍儿,本宫的苍儿,要好好活下去。告诉你姐姐,本宫从没想过抛弃她。

“本王与大皇姐,是彻底,陌路了。”

恍若闷钟于耳边重重一响,那宫婢顿时跪坐在地上,一抬眸,泪流满面。

“嬷嬷,您回去吧,从今以后便不要再来了。”

宫婢身形微颤,垂下的眸子微微疼痛,道:“殿下,是连奴婢都不想见到了吗?”

“不,嬷嬷的恩情,本王永远不会忘记的,”黑眸遥望霜华满天,东翎苍轻声道,“若是当年没有嬷嬷,本王在宫里是活不到现在的······本王只是怕大皇姐怪罪你,今后,还望嬷嬷多保重,若是有一天,大皇姐那里容不下您,还请您记住——卫家的大门永远为您敞开。”

“多谢殿下。”

“天色已晚,本王派人送您回去吧。”

那宫婢眼睛微合了片刻,清泪自眼角簌簌而下,她轻轻朝着东翎苍慢慢躬身,轻声道:“殿下,您多保重,奴婢望殿下——心想事成。”

“好好护着,大皇姐。”

最后一声,几乎低得听不见。

“奴婢遵命。”她跪下默默拜道。

至此一跪,从今以后,海角天涯,奴婢定用性命相守,如意公主安平。

此刻,月扫尘华,霜白千里。

东翎苍负手窗前,孤寂身影沉淀了难掩的清冷,轮廓分明的侧颜苍白如纸,目光穿透重重夜色不知投向何方。

墨宅后花园竹林。

墨子卿横躺在一小木屋上,明眸微眯着,手里执着一壶梨花春,望着眼前明辉满天,有一下没一下地灌酒,而此时躺在墨子卿身旁的墨连昊,俊脸微霁,正冷眼看着墨子卿凶猛地灌酒。

墨连昊嘴角微扯,仔细看可以发现他的嘴角有一处破皮,俊脸有几处擦伤,明显是刚刚与人大打出手,半晌,听他冷然道:“瞧你那点出息,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需要大晚上的把本公子拖出来陪你打架,陪你喝酒?嗯?”

“本公子就是不爽想揍人想!不行啊——”墨子卿语气不善。

“你——没出息你还有理!”

“什么理?本公子说的话就是理!”

“你!”

“对!”

墨连昊倏时觉得胸腔一阵气闷,于是,他一把抢过墨子卿手中美酒,抬头便一阵猛灌,墨子卿侧眸凉凉地看他。

“看什么看!没看过别人灌酒啊?”一向冷峻的墨连昊公子大发脾气道。

“是,本公子从没见过——牛嚼牡丹!当真稀奇!一时好奇!”

“你!”

“你!”墨子卿纤手指着墨连昊,嘲笑道,“怎么?你还想挨打?”

“墨子卿!你的武功可没比本公子高多少——”。墨连昊冲着墨子卿吼道。

“哦?没高多少吗?”墨子卿咂咂嘴,嫌弃地扫了眼墨连昊“破相”的脸,鄙夷道:“你现在应该去照照镜子,好好看看自己的脸,瞧你都被打成什么样子了?”

“你别忘了——这是你下的手!”

“是,所以说,你不是本公子的对手嘛。”

“不是你的对手——他妈哪里有人专门对着脸上招呼的!”斯文的墨连昊公子近乎咆哮道。

墨子卿意气闲闲地捂住耳朵,道:“放宽心,你要这么想,本公子之所以这样——是为锻炼你,鼓励你,磨砺你,最终成全你。”

“你、你······不要脸。”

墨连昊抬手指着眼前的墨子卿,手指颤颤。

“不要脸,则无敌,”墨子卿悠闲瞟了墨连昊一眼,“难道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鬼才知道!”

“好,现在你知道了。”

“······”

“年轻人,好好学。”

墨连昊公子倏然安静,深深长吸了一口气,决定不在和墨子卿争论。转瞬,墨连昊又在心里默默检讨,论“辩才”他从来都没能比得过墨子卿,每次都被驳得哑口无言目瞪口呆,那他为何——每次都不能吸取教育尽量多思少辩呢?

两人默了半晌,墨子卿忽地幽幽问道:“祁连昊,你有没仔细想过,你要如何为你的父母亲报仇?”

他叫的是“祁连昊”而非“墨连昊”。

墨连昊猛然回眸看墨子卿,抓着酒壶的手紧了紧,片刻,他才沉声道:“是,我曾经细细想过——那些人欠我的,我要一分一毫的拿回来。总有一天,我会腾空而起,终有一天,我要一路血雨,决然杀入这天京城,长刀直捣皇城。”

说着,又是一阵沉默。

“那——你呢?”墨连昊低声道。

“我······”墨子卿缓缓抬手,伸手像要抓住天上那团明月,恍惚中,无果,“我又要如何呢?”

“你没有想过吗?你的······”顿了顿,“你的父母亲因何而死,大秦为何而灭?”

“有,想过。”

墨连昊静静地听着。

“墨连昊,你可曾想过,如此行事,你要为此付出······什么代价?”墨子卿并未看墨连昊,而却似是疲惫地阖上双眸。

“代价吗?”墨连昊突然凉凉一笑,“记得吗?你曾经对说过,我们的人生就是这样,不是你过得有多辛苦,付出多大的代价,奉出多少心力去反抗世道不公,你就可以得到上天的垂怜或是得到同等的回报,但是——我们仍要坚守自己的立场,奋起反抗······子卿,那便是我一直想要坚守的立场······”

“无论未来如何,柳暗花明也好,命运苍凉也罢,我,都会这样坚持着,去反抗我的命运。所以,子卿,我希望——你也可以。”

墨子卿倏然睁开眼,一回眸,便望进了一汪深泉。

彼时,竹屋之上,凝华盖顶,月华如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