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追随
时竫到的时候,江苑正在家里收拾东西。
江苑悲哀的意识到,自己大限已到,下意识清理起自己的旧物。
用不着的东西不再保留,笔记本、相册、书籍码在一个旧纸箱里,准备送给清洁工阿姨,让她去卖废品,赚几个小钱。自己小时候用过的零碎东西,父亲还像宝贝似的保存着,看见它们,依稀还记得童年时的欢乐时光。
她把一些琐碎物品统统装在一个马夹袋里,准备晚上拿出去丢掉。
她心中戚戚然,正在自己房间不紧不慢,边收拾边回忆往事。
听见外面房门响动,料想,肯定是一早外出买菜的爸爸和继母回来了,细听之下,好像他们还带了客人来家,听声音是个男子。
江苑以为是钟伟来了。
自打自己回来后,他时常来报道,已是家里的常客。
江苑懒得招呼他,没起身,连头也没回。
她房间的门是半敞开着的,正对着狭小的客厅,她背对着房门,静静坐着。
身后一片寂静,不该有的、诡异地安静,江苑诧异之际,忍不住扭头看,竟以为自己花了眼。
人说当你连做梦都期待一个人时,就会有幻觉,真的是幻觉么?
她眨了眨眼,定睛仔细看,真的是实实在在的活体,是不约而至的时竫站在房门口。他手里还拎着行李,静静站着,凝视着她。
不知为何,江苑见到时竫,几天来的担心害怕、沮丧灰心,全都翻涌出来,眼睛酸涩得竟有想要流泪的欲望。
好似走失的小孩见到了亲人,像是掉进河里的人,蓦然看见前方的一段救命浮木,心中的委屈像是喷涌的海浪,一轮轮翻滚上来。
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借着捋头发,很快抹去眼角争先恐后要涌出泪水。
她很快振作,端出笑脸迎接时竫。
江苑爸妈见两人神情异样,女儿的表情告诉他们,这个小伙子身份,不只是单纯的朋友那么简单。
江苑爸妈都立在那里,神情疑惑,谁都不知道说什么话,不时带和询问的目光互相看对方一眼。
江苑神情激动,但是压抑着,竭力镇定自己,注视着时竫。
时竫和她对面立着,也不知话从何说起。
屋里静悄悄,莫名地安静。就像是一屋子人都被催眠了。
就这么待着,好像也不是办法,江苑继母首先醒来,赶紧扯扯她爸的衣襟,“老头子,家里好像没小菜了,我们再去菜场去买点回来。”
江苑爸爸木讷,不解其意:“你手里拎的不是菜?不是刚从菜场回来?”
他们拎着菜,从菜场回来时,在小区门口,正遇到向门卫打听江苑家地址的时竫。门卫看见他们,赶紧招呼,说你家来客人了。
竟然是一个,长的挺精神,但不认识的小伙子。
时竫自称是自己女儿的朋友,来这里办事,顺便来看看她。
来父见是女儿的朋友,赶紧热情地邀请到家里来。
自生病后,女儿已经很少和朋友来往了,像患了自闭症一样,常常在房间里,一坐就是一天,整天闷在家里,足不出户。现在有朋友来看望她,来父说不出的高兴。
继母拉了他一把,“快走吧,有几样忘记买了。没买全。”说完还丢了个眼色过去。
来爸爸豁然明白过来,“哦,对对,我陪你去。”两人赶紧出门去,轻轻把门带上,把空间留给了他们。
见两人离开,江苑放弃伪装,眼泪像决堤的水,瞬间涌出眼眶。
时竫刚才从来父口中,已经了解情况,他上前轻轻抱住江苑,“不怕,事情不会那么糟糕,即使真到了那一步,我们就接着治疗,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时竫的到来,仿佛暗室逢灯,照亮了她凄惶无助的心房。现在她是如此需要和依赖他。
江苑的父亲和继母了解到时竫的身份后,对他奉若上宾,对他们而言,他不啻于女儿的救命恩人。
他们安排时竫住在家里,江苑父亲家狭小,只有两间卧室。父亲坚持自己睡客厅沙发,江苑和继母一间,把大卧房让给远道而来的时竫。
时竫本不想给他们添麻烦,想找个离来父家近的宾馆住下,但是盛情难却,来父恪守待客之道,坚决阻止他住宾馆。
最后,时竫坚持睡了沙发。
在江苑家住的第一个夜晚,时竫没有睡好。
江苑房间门的空隙,隐约透出灯光,一直亮到很晚。他知道,江苑有心事睡不着,自己心里对江苑的病也没底,可在江苑面前不能表现出来。
江苑正是最脆弱、最需要打气的时候,如果自己表现得太没底气,会让江苑更加难过。
他躺在沙发上,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加强版ct是时竫陪她去做的。通过时竫在本地一个客户的帮助,他们在外院预约到一个胸外科专家,听说,他读片子的能力超强。
在医生办公室,听医生解读ct片的时候,江苑没有进去,她不想亲耳听到真相。结果好坏,等会儿时竫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不用开口问,看他表情就会知道了。
江苑坐在医生办公室外的长椅上,时竫自己去听医生读片的结果。
大约十几分钟后,江苑见时竫远远从诊室出来。
江苑注意到,时竫神情严肃,她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心跳得厉害,腿酸软的好像不是自己的。
她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时竫。时竫没走到自己跟前,她试着调整了几次表情,竭力想表现得无所谓、没关系、我能行的样子,但是面部肌肉好像不听使唤,努力以失败告终。
最终她决定放弃假装的坚强。
时竫手里拿着片子,慢慢走到江苑面前,注视着江苑的眼睛,声音轻缓,“你要有心理准备。”
江苑万分难过,眼里虽然闪烁着泪光,却努力微笑,但是表情已经零落成了碎片,“你说吧,我做好了一切思想准备。”
死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对于死的预兆和等待。
时竫拉长声音,“结果是……”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眼里、声音里已经有把持不住的笑意。
看到时竫眼里呈现真切的兴奋,江苑吁了口气,心一下子松弛下来,抑制不住的喜悦席卷而来,她知道,自己暂时没有危险了。
笑闹过后,时竫换上严肃的表情,告诉她这个好的结果后,也郑重警告江苑,“医生说了,虽然结节目前是好的,但是要注意不能疲劳,不能生气,要保持好的心情,稳定住病情,不让它有变化。”
后来他们再一同进入到医生办公室,医生告诉他们,这种结节一般是炎性结节,一段时间后,有的会自行消退。
江苑点头,自己经历死亡之后又逃离了死亡,心里竟有劫后余生的兴奋。
细想之下,死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对于死的预兆和等待。
有人说,死是肉身的荒废,不死却是精神上的完美。细想之下,肉身都荒废了,何来完美?自己现在不管他娘的什么精神,只要这具肉身,这幅残躯还在,就能和时竫相处度过余生的时光。
至此,她以前的那套完美理论,她不得不重新予以定义。
两人步出医院,想起刚才时竫故意吓唬自己,她拉下脸,“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吓死人的。”
时竫后知后觉,自己做得太过分了。不该拿要人命的事开玩笑,心下歉然,紧了紧环住江苑肩臂。
这绝对是个大好消息,江苑父亲高兴异常,激动得语无伦次,“老天保佑,佛祖保佑。”
继母做了一大桌菜,庆祝江苑有惊无险。
钟伟也不请自来了。
他这个前毛脚女婿,已经取得了江苑父亲的原谅。毕竟钟伟还像以前那样关心帮助着女儿。从来父的角度来看,不管女儿和他之前有任何嫌隙,他对自己这个岳丈从始至终都是没话讲的。他做丈夫或许不合格,但是做女婿可是一百分。
钟伟自然是认识时竫的。
前夫和目前还没定位的男子同时出现在家里餐桌上,多少让家里人有点尴尬。幸亏钟伟巧言令色、八面玲珑,他连连说了几个无伤大雅的笑话,大家都很捧场,略显僵持的气氛才得到些缓冲。
钟伟吃完晚饭离开时,江苑出门送他。
两人站在楼下谈话。江苑烦恼地跟钟伟讲了姨妈和房子的事,目前也只有跟钟伟可以倾诉一下这件烦心事。
钟伟手里转着车钥匙,斜倚在车头,沉思了一会儿,“放心,交给我处理。”
江苑相信他的能力,自己不好直面阿姨,有他出面再好不过。至于他怎么处理,江苑说只要别太过分,你自己看着办。
钟伟说:“放心,现在是法治时代,只要找个律师,根本用不着我们自己出面。”
钟伟手里拿着车钥匙,钥匙扣套在食指上不停地转。
江苑看着那一圈圈转不停的钥匙,真担心他不小心甩出去,人生仿佛也似这停不下来圆环,一圈一圈,生命不息,旋转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