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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作者: 偏偏有雨 | 发布时间 | 2016-10-12 | 字数:5380

一周后。

宁镇,大宁河上的古镇。

青砖黛瓦,柳绿白墙,上得百级石阶,就是满眼的清式建筑,悠远的石板路,一直延伸到长街的转角,两边没有耀眼的商业条幅,只有用毛笔书写的对联:

“门迎春夏秋冬客,户纳东西南北财”

三两老人坐在街边,或闲聊,或下象棋,或抽着青烟。没有都市的喧嚣,只有孩子的打闹,妇女的呵斥。

经过两条街后,通过一条石桥,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片新派建筑,和许多镇的杂乱无章不同,这里的建筑高度相同,色调相同,黛青色的彩钢屋顶,带有淡淡水墨画风的白色墙体,让人一看,顿时眼前一亮。整体建筑格局设计为层叠圆形,一圈圈向外扩展,中间是镇政府、银行、商铺和学校等公共服务机构,最外则是居民住宅楼。

身后,是拥有几百年历史的古建筑,雕梁翘檐,而身前,是不过三五年时间的新式建筑,但是混合在一起,感觉到的却是和谐,完全没有时代的冲突。

我在网上看过宁镇的图片,但没想到身临其地,感觉却是如此的与众不同。从麒城出发,乘坐轮船,逆流而上,三天后,我和商雪还有路凌霜到达了巫山,然后转座小船,经过半天的行程,到了大宁河的宁镇。

“这里是?”

“这里就是宫南江的家乡,宁镇!”

几天前,我邀请路凌霜去个地方,路凌霜问过我什么地方,我没有告诉她,我只说是她应该去的地方,她最终还是答应了,但她没想到我会带她到宫南江的家乡。

路凌霜似有所感,落落说道:

“我以前也想过来这里看看,但是被南江拒绝了,他说他还没有成功,他不能回来,我们就一拖再拖,只是我没想到他家乡这么特别。”

“那你想不想去他家里看看?”

“他家?”

路凌霜有些不敢确定。

“是的。”

我点了点头。

其实我只知道宫南江的家在这个镇上,至于是哪里,我不得而知。不像大城市,小镇混的就是人熟,当我们提起宫南江,无人不知,一个少年还主动当起了向导。宫南江当初是县里的高考状元,所以在镇上有很大的名气。少年穿着一件天蓝色的校服,一副黑色的眸子,闪着灵动的光,当我们问起宁镇的情况时,他像镇长一样介绍起了宁镇的历史。宁镇的人大部分都姓宫,清朝以前都是广东韶关人,明朝张献忠屠川后,就被政府强制迁入巴蜀之地。

宁镇依山傍河,地势平缓,宫家祖上看中这里的安宁,就在这里定居了下来,取名为宁镇,最开始以打鱼为生,后来又逐渐扩展到养蚕、种植。因为宁镇一直没有遭受到战争的骚扰,所以这里的建筑保持得非常完好,走在长街上,仿佛感觉时间是倒流的,深凹的车辙印,掉在屋檐下的竹风铃,幽幽远远,若是认真聆听,定会听到逝去的时光在浅唱低吟。

这几年,巫山县大力发展特色旅游,宁镇因为完好的古建筑,被列入优先发展方向,为了不损坏这稀缺的旅游资源,政府在古镇的右侧新建了新区,一方面为了满足增多的人口,另一方面因为独特的设计,新区也逐渐成为了一张旅游名片。在宁镇有一个最大的特色,这里没有旅馆,来此的游客都是住在百姓家,每一户百姓的小院就是一个旅馆,资源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宁镇更懂得如何在商业与民俗取得平衡

大约走了10分钟,少年指着一个两层青花小楼说道:

“这就是他们家了?”

少年说完准备离开,却被我拦住了。

“你们对宫南江怎么看?”

“他很了不起啊,高开状元诶,镇里谁不知道,等我长大了也要当高考状元!”

少年说话的时候一脸向往,我很想说做了高考状元有怎么样?那也许只意味你只是短时间的成功,而人生是漫长的,最终的胜负从来就不在考场上!但我最终什么也没说,而是给了少年一个微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少年踩着轻快的步伐渐渐远去,他胸前的红领巾在飞,多少年前,我们也是这么样的一群人,有男生,有女生,说说笑笑,走走停停,那时,只有亲情、友情,没有爱情。

时光简单得就像一颗早春的露珠,一眼透明。

当我们提着简单的行李出现在宫家雕花大门口时,从屋里迎出来一个中年人妇人,穿着一件普通的白色碎花衬衣,几缕头发散落在额角,一脸和蔼。

“你们好,请问你们3位要住吗?”

“恩”

我点了点头。

“给我们来三间客房吧,我们可能要呆几天。”

“好的!”

妇人说完,把头转向了院子。

“宫成祥,来客人了,出来帮帮忙!”

妇人的话刚落,从屋里走出来一个男人,我估计不错的话,他就是宫南江的父亲,中等身材,稍稍有些佝偻,可能以为因为长期在江上打鱼的缘故,脸色微微发红。

“你们好,欢迎来到宁镇,我是宫成祥,这是我堂客李瑞莲。”

重庆人叫妻子为堂客,丈夫为男客,不过如今这一称谓很快就要被更亲昵的“老婆、老公”所取代。

跟着宫成祥走进院子,犹如我们眼帘的是一课冠盖如伞的杏树,杏子显然已经步入成熟期,红色的杏子挂满枝头,在绿叶丛中,格外显眼。杏树底下,是被石砖围城的花圃,里面有迎春花、牵牛花、牡丹,还有兰草,和一般花圃不同的是,墙角处是青青的葡萄藤,顺着木架子,一直延伸到二楼。

约五十平米的院子,打理得井然有序,最左边有一个小房间,门口还挂着一张渔网。我见过很多精致的院子,但比起这家院子,总少了点生活的味道。路凌霜和商雪似有同感,脸上满是新奇,尤其是路凌霜,眼睛左顾右盼,她没想到小镇之中,还有如此别致的院子。

房子是镇子统一规划的颜色,墙体的底色是白色,上面写以水墨色的青竹林,屋顶和檐角用青色的琉璃瓦堆砌而成,檐角仿照清式建筑风格,微微向外翘起,混合木格子的雕花玻璃窗,给人一种既现代、又复古的视觉冲击感,不能不说,小镇的规划者有着浪漫而又写实主义情怀,和其它景区吃老本、毁老本不同,他们在创造景观。

“我们这里一间客房每天40元,需要包吃的话50元,客房有独立的卫生间,有电视,但是没有空调,如果热的话可以开电扇。”

宫成祥是一个实诚人,简单的几句话,概括了客房的全部。

“你们可以先看看,如果条件不好,你们可以找别家,他们有空调,就是价钱可能稍高一些。”

我看了看宫成祥,说道:

“不用看了,我们就住这里。”

“好,那你们住几天?”

“暂时没想好,到时再说吧。”

民舍旅馆没有一般旅馆那么复杂,我们出示了一下身份证后,宫成祥就给了我们一人一把钥匙,而不是像其它旅馆,先得交押金。我的房号是二楼左边第二间,往左是路凌霜,往右是商雪。

临进门的时候,我特意看了看路凌霜,她从进院子后一直没有说话,而是到处搜寻着什么。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商雪看了看我,问道。

“还行,出乎意料,世界这么大,我们也该出来看看了,不是吗?”

商雪抿嘴一笑,然后对着路凌霜意味深长的说道:

“不知道我们以后会不会享受免费服务呢?”

路凌霜只是微笑,没有说话,反而是宫成祥,听错了音。

“我们这里每个月的初一,是免费的,可是你们很不巧,今天初二,如果你们早来一天就好了。”

我看了看宫成祥,说道:

“没事,我们就是说说,住店给钱,天经地义。对了,我们吃饭就在你们这里吃,你们随便准备点,我们只求能吃饱就行。”

“那好,带我就叫我堂客做饭,你们收拾好了就下来。”

“恩。”

我点了点头,用钥匙打开了房门。和我脑中想象得一样,屋里的家具谈不上精致,但是干净,被子是米黄色的,叠得方方正正,很像部队的方块被子,床单没有一丝褶皱,雪白亮眼,木质衣柜、茶几还有软竹椅都带着浓浓得地方特色。当然,最吸引人的莫过于阳台,上面种着十几盆盆栽,有常见的仙人球和兰草、百合,也有少见的人参果、金钱草、迷你柑橘和铁线蕨。

轻轻一闻,香草味扑面而来,想来,我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这种味道,那么熟悉,却又陌生。

站在阳台,平眼看去,是静谧而宽阔的大宁河,几艘木船顺流而下,视野再往前抬升,是分立错位的群峰,昂扬于蓝天之下,碧波之上。没有风,只有淡淡的暑气,微微带着潮热,我似乎又回到了七年前,那个燥热而又年轻的时代。

七年前,我还是一个不知所谓的社会闲杂人员,父亲为了眼不见、心不烦,把我送到了远郊一个施工工地上当小工。我在施工工地上干了三天,就翘班而逃,一个人走进了西边的原野。那个时候的郊区,有成片的稻田和菜地,小河清澈,看不见厂房,也没有那么多的挂天铁路,

为了省去一小段路,我径直走进了一座坐落在河边的花圃。

“你这人怎么回事?这花是随便踩的吗?”

正当我的脚在花丛中行走时,跑过来一个女孩,她穿着一套天蓝色的牛仔服,扎了一个马尾辫。

“踩个花有什么了不起,大不了我赔钱!”

“谁稀罕你的钱,出去,出去!”

女孩鼓着腮帮子,把我推出了花圃。

林晓那个时候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她的眼睛和嘴巴,大大的眼睛,干净而没有尘埃,不会掩饰也不会做作,她的嘴巴小小的,微微上翘,总带有一点咄咄逼人的味道。

我不知道是我对满园的话好奇,还是对林晓好奇,晚上的时候我又回到了花圃。

“怎么是你?”

“我迷路了,不知道该怎么回城?”

我撒了一个谎。

“怎么可能会迷路,那边不就是城际公路吗”

林晓对我的到来显然不是很欢迎,我正犹豫要不要离开的时候,屋里的老伯说话了。

“让他进来吧,这么晚了也不好搭车!”

说话的老汉是林晓的父亲,叫林延和,他的脸庞是沟壑一样的皱纹,曾经有人说过,勤劳的父亲才会生漂亮的女儿,这句话在林延和身上得到了验证,我也算见过很多美女,但是她们相比林晓,我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晚上的时候我吃了林晓做的饭,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以前没有吃过乡野的小菜,那一顿饭让我记忆犹新,那是我人生中吃得最有味道的一次。小白菜、豆腐、排骨、土豆、路边野菜都是很普通的食材,在林晓的手里,就变成了神话。在我的第一印象中,林晓留下的是她那张嗔怒的脸,而在第二印象中,林晓留下的是她的厨艺。不管林晓对我的态度如何的不满,但我还是记住了她。

人与人如果有缘,总会有交点,这大约是世界上最美的事情了!不管岁月如何冲刷,你依然能记住最初的遇见,不惊鸿,却耽美如歌。

“诶,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我回过神来,发现商雪也出现在了阳台,我挪揄道:

“哦,没什么!”

商雪看了看我,顿了顿,问道:

“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等!”

“等?”

商雪的脑袋前面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是的,等,除了等,我们已经做了不了任何事。再说了,既然来到这个地方,就好好享受一下大宁河的风光,人生不能最不能辜负的就是时光。”

我朝商雪淡淡一笑,然后走进了客房。

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然后又在屋里看了会电视,半个小时后,我和商雪还有路凌霜出现在了楼下的饭厅。

“我们这小地方没有什么可招待的,你们就将就了!”

宫南江的母亲叫李瑞莲,我不能不佩服她的手艺,起码从色上面来说,已经达到了厨师的水准,她说的将就,太过于谦虚,在麒城,我估计这顿饭已经是10×50的价钱了。

饭桌上一共七菜一汤,除了家常番茄蛋汤和黄瓜炒肉我能看出大概,其余一概不认识。

“这是烤鲈鱼,这是土豆泥,这是荠菜,这是,都是些农家小菜,你们别闲寒碜。我不知道你们吃不吃辣,所以我就少放了点辣椒,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口味?”

“不会,我们都不怎么吃辣,就是不知道我们这点房钱怕不够这一桌饭菜!”

商雪夹着筷子,有些难为情,要知道城市中的我们已经习惯了等价交换。

“不会,我们这些菜都是自己种的,鱼也是大宁河打捞的,都值不了几个钱!你们放心吃吧。再说了,远来都是客,我们这地方比较偏,平常没几个人,你们能来已经很难得!”

宫成祥边说边给我们每人倒了一杯自己家酿的米酒,我轻轻一吻,香甜盈鼻。这几天急匆匆从麒城感到宁镇,要么是在飞机上,要么是在长途客车里,都没能吃上一顿好饭,如今有一桌丰盛的饭菜在眼前,我的确有些嘴馋。烤鲈鱼的确做得很有风味,轻轻扒开上面的一层拌料,香气从鱼肉里面冲了出来,夹上一小块,放入口中,爽嫩润滑,拌料的清香显然已经侵到了鱼肉里面,嚼起来回味绵长,就算是大餐厅的水平也不过如此。

“我们这里的烤鱼很有名的,鱼是江鱼,没有经过污染,只是这几年不知道为什么,鱼越来越难打,我们这只有慢慢改了营生。”

宫成祥微微叹了口气。

“这镇子里的人以前都是打鱼的吗?”

商雪问道。

“大半是的吧,不过现在在政府的规划下,很大一部分都改行做起了旅游生意,有的做旅馆,有的卖特色商品,去年,我们也贷了款,要了这么一套房子,老房子租给政府,让政府统一管理。”

“那你们赚到钱没有?”

商雪似乎有问不问的问题。

“谈不上赚钱,糊口而已,对于我们这些人,不想什么大富大贵,就指向图个安稳。”

“那你们的孩子呢?”

一直不说话的路凌霜终于吭声了。

“你说南江啊,他在麒城一个大公司搞设计,收入还不错,一年还能给我们两口子寄点闲钱用用,我们这个地方出去的孩子,都还是有出息的,只是我们想他早点能带个媳妇回来,也算了了我们这老人的心愿。”

“那他有女朋友吗?”

我不知道商雪问这个问题的目的是什么,宫成祥听了回答道:

“有啊,但是我们没有见过,据他说很漂亮。我们可真想看一看啊,可几次去电话叫南江带回来看看,南江不是说忙,就是说没到时候,哎,我们那个孩子从小脾气就倔,就是听不进去话啊!”

宫成祥和李瑞莲都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我看见路凌霜的嘴动了动,很想说点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而是低下头,心不在焉的鼓捣着碗里的菜。

饭桌上有一种怪怪的气氛传来,我瞪了瞪商雪,问那么多问题干嘛?出乎我意料的是,商雪回瞪了我一眼,外加一排白牙,这女子,表情倒是越来越多。

饭吃到中途,李瑞莲抬头问道:

“对了,你们是来我们这里旅游的吧?”

正当我有些犹豫怎么回答时,宫成祥接上了话。

“当然是了,要不然来我们这里干什么?你这个堂客,问的是什么话?”

宫成祥带着温怒看了看李瑞莲,表而李瑞莲呢,既不回嘴,也不给宫成祥脸色看,而是冲着我们微微一笑,表示歉疚。我发现小镇夫妻挺有意思的,说话直来直去,没有那么多避讳,但你却感觉不到一丝的尴尬,反而是一种风雨过后的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