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龙炎极处于青剑阁的最北处，白日苦寒夜晚湿热，被缚之人日夜忍受七十二道酷刑，待其垂死之际便有一人喂其还魂丹，待其精神恢复复受极刑。进入龙炎极，生不如死。
梦青瑶年少时曾听姑姑说过，青剑阁初立之时，本没有如此酷刑，只因百年之后出现了一个背叛师祖、弃明投暗的不义之徒，祖师爷大怒之下方才用毕生修为设立了此等酷刑，以惩戒后人。姑姑说那已是尘埃往事了，因此阁内很少有人知晓，但如今唏嘘，千年之后竟又有弟子被关进了龙炎极，定不会有好下场。
在梦青瑶得知二师兄延明的所作所为之时，她的内心如翻江倒海似的波涛汹涌，像被千万根针扎似的难受，青剑阁内，她和延明的感情最深，和延明的志趣最是相投，他们既是兄妹亦是知己，他明白她所有心中所想，又怎么会不明白她最爱她的爹爹？而如今，她最爱的爹爹命悬一线，罪魁祸首竟是自己最依赖的他，怎能不叫人伤心、痛心！
没有人知道梦青瑶下了多大的决心，就像没有人知道梦青瑶适才流的那滴泪其中藏着多少的深情与痛楚，她斩断了自己与延明的多年情谊，她愿意救下他，放他走，然后此生与他形同陌路。
梦青瑶跟着延一走进龙炎极，隔着很远，她就看到延明双臂被紧缚在柱上，头顶上有几片乌云，他的那一方窄窄的天空下着倾盆暴雨，而脚下却是熊熊火焰炙烤着他，冰与火的两重天同时侵蚀着他，延明只直直看向前方，眼神空洞。
延明已自废修为，身体与常人无异，此时便是以血肉之躯抵挡常人难以忍受的重重苦痛，梦青瑶心有不忍，她低声和延一耳语几句，延一点点头，随后便退了出去，只剩下梦青瑶和延明两个人。
梦青瑶施以功力，延明身体之上的暴雨骤停，脚下的火焰亦已熄灭，看到梦青瑶如此待他，延明满腔的情愫只化作了一句喃喃低语：“师妹。”
龙炎极内十年抵过极外一个时辰，延明已在龙炎极受了整整三十年的苦痛，三十年，他有足够的时间思考一切，他有足够的时间用以忏悔，用以想明白所有的事情。延明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早已做足打算要在这龙炎极内了却残生，至少他还在青剑阁，可以守护他最爱的小师妹。
延明本以为梦青瑶会恨死了他，可是她脸色如冰，目光也再没有往日的风采，当她花费一成修为为他去除苦痛，延明才知道，他与小师妹再也回不去了。
延明极力控制住情绪，淡淡说道：“师妹，你来了？”话语之间尽是试探、颤抖，是自己做了让她痛心之事，是自己对不起她，又如何能奢求她的原谅？
梦青瑶不理会他，只是摊开手掌，对他冷冷地说道：“给我解药！”
延明仍然黯然神伤：“师妹，是我对师父做了大逆不道之事，你了结了我罢！”
延明一意求死，梦青瑶心中也不好受，往日的种种纷纷涌入心头，她的声音软了些：“二师兄，看在咱们往日的情分上，我求你，给我解药。”
“师妹，这种毒无药可解，我，没有解药。”延明无奈地闭上了双眼，这样的情况他早已预料到。
“没有解药？”梦青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没有解药。”延明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当时雪公子给我的那粒千魂丹并无解药。”
雪公子？！千魂丹？！
魔道雪公子性情冷淡，无欲无争，但他所炼制的千魂丹却是威力巨大，摄人心魂的毒物！尽管梦青瑶对江湖天下知之甚少，但魔道雪公子之名却是早有耳闻。青剑阁乃天下名门正派，延明怎会与魔道有所纠葛？
延明见梦青瑶不说话，他的心中隐隐作痛，独自说道：“师妹，我知道我对你不起，欠你的怕是几辈子都偿还不清，你将我杀了泄恨吧！”
梦青瑶咬紧嘴唇，攥紧双手，她对延明恨不起来，却又恨毒了他，她将万千复杂的情绪聚集在一起，冲他大声喊道：“是！我恨你！恨死你了！我真想杀了你！可是，爹爹怎么办？你死了，爹爹能起死回生吗？！”
“起死回生？”延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再一遍确认：“师妹，你这话什么意思？师父他怎么了？”
“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不知道后果吗？毒是你下的，爹爹现在情况如何你当真不知道吗？二师兄，爹爹往日待你不薄，我求你，救救他！”梦青瑶的情绪已接近失控。
延明刚要开口，梦青瑶又接着说道：“你既然与魔道有来往，那么必定有办法可以救活爹爹，千魂丹不是雪公子的独门所炼的吗？你一定有办法联系到他的，是不是？”
一时间，延明的心中脑中犹如五雷轰顶，所有一切和他所想皆不相同，千魂丹之毒只会摄人心魄，但绝不会害人性命，这点他是万分清楚的，但是现如今师父却危在旦夕，而这所有一切罪魁祸首就是自己！延明心中翻江倒海，五味杂陈，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是好。
这时，延一走了进来，他的步履轻轻，两人还没有发现他。倒是延一率先开了口：“师妹已然说到了这个份上，你还不打算悔改吗？”
梦青瑶回首看看延一，他的话对她很是安慰，不知觉脸颊上落了一大滴泪珠。
延明依旧痴痴傻傻，三个人安静了一阵，还是延一先说了话：“师弟，我和师妹都在这里，你有什么苦衷不妨直说，你要知道，师父现在的情况并不好。”
听了这话，延明方才意识恢复，既然现如今一切都已脱离预先设想的轨道，那么他也便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他向梦青瑶看去，看到她的绝望的眼神，心中顿时猛地一痛，随即说道：“你们都知道，初时我是被师父捡了来，对于我的身世你们也一概不知，其实我是魔道的一株长生草，受魔君点拨修炼成人，再受雪公子指派进入青剑阁。”
延明一口气将积压在心中多年的秘密尽数说出，心中顿时轻松了不少，但他的话却使得延一和梦青瑶万分焦灼、愤怒。他们谁都不曾想到，青剑阁内竟然藏了一个魔道的人！
梦青瑶再也抑制不住愤怒，她所经受的打击比延一要多出万倍！她冲上前去紧紧攥住延明的领口，冲他大声喊道：“你究竟有何目的？！你究竟要对我的爹爹做什么？！”
延明被梦青瑶突如其来的失控吓到了，他此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一个踉跄，竟然跌倒在地，梦青瑶也被顺带拉着跌坐在地上。
延一上前扶起梦青瑶，说道：“师妹，你冷静点，如今当务之急是要下解药救下师父。”
梦青瑶点点头，扭头看向延明，她炙热愤怒的眼神逼得他无处遁形，他身上所有的欺骗、悔恨悉数暴露在他们二人面前，此时延明心中愈加绝望。
延明想说，可是他不能说，他自始至终就是魔君与雪公子的傀儡，在他修炼成人形的那一瞬间，他就早已失去了选择的权力。雪公子给了他千魂丹，同时又封了他的口，如果他开口说出所有真相，那么梦川江便会立即丧命。他爱他的师父，因为他是他最爱的小师妹的爹爹，他怎么舍得让她伤心？！
“师弟，你还执迷不悟吗？！”延一不知何时已取出长剑，延明的颈上已有一丝细细的红线。
“师兄，你杀了我吧，这样对大家都好，我也能安心。”延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梦青瑶猛地打落掉长剑，歇斯底里：“要你的命有何用？！”
延一看了看梦青瑶，想着自始至终师妹终究是对他下不了狠手，那么便让他来狠心吧。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延一冷冷说道。
延明抬起头，眼眶里只剩下最后一丝祈求，他说道：“我想……我想再见师父最后一眼。”
“不可以！”梦青瑶已经崩溃。
梦青瑶如此决绝，延明也不争辩，本就是奢求。他低下头，无力地闭上了眼帘。
延一有些不忍，往日与延明的种种情谊还清楚地映在脑中，如今他犯了大过，往后要在龙炎极生生世世忍受痛楚，既然这是他最后一个心愿，至少可以为他说一句话。想到此，延一看向梦青瑶，试探着问道：“师妹，就让他再看一眼师父吧，至少师父还是念着他的，至少师父还不知情。”
延一的话说到了延明的痛处，是啊，师父现如今还是念着自己的，在师父心中，自己依然是那个让他百般操心又百般疼爱的弟子。可是又正因为如此，延明的心中又是万分的愧疚，他恨自己为何出身魔道？为何不在雪公子逼迫他时就自断性命？为何不在一开始就心肠冷硬、不贪恋人世间的半丝温暖？
什么都想要，最终什么都得不到！延明不由得苦笑，他觉得这个人间他白来一遭，天下之大，他宁愿自己仍是一株不懂情爱的长生草。
延明不奢求了，他平静地看向梦青瑶，在脑海中记住她的模样，往后的生生世世，有脑海中的她相伴，想必也不会寂寞了。
梦青瑶也看向延明，她的眼神比先前坚定了许多，似乎在先前的沉默中她已暗下了某个决定，尽管这个决定她早已在心中将自己唾骂了千遍万遍。
“大师兄，我们走吧。”梦青瑶已恢复了平静。
延一看了一眼梦青瑶，他看懂了她的决定，但并不打算揭穿她，因为那个决定也是他心中所想。
梦青瑶已率先走了出去，延一很快跟上他，给延明的心中留下两个让他心痛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