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31章 一损俱损

七叶历2143年中，骷呜堡地下挖掘场。紫十三正在无丝的单间，跟老骨之外的另一个伪装者头目对峙。

骨屑滩，乃至杀域的形势，就像这片大地支离破碎的外表。魔骨六大军团互相倾轧，而沦为奴隶的伪装者内部也矛盾尖锐。如果说资历最深的老骨拥有形式上的工头地位，紫十三面前这个体型堪比八目鬼舌的大个子，则是激进的少壮派伪装者眼中理所当然且唯一的真正首领。军团上层把三魔派来，老骨完全不理会冲角，自顾自安排一切。他带着无丝这块大肥肉招摇过市，一群饥肠辘辘的年轻伪装者怎么能忍？刚得到消息，冲角马上带着上千号骨头来给紫十三他们立规矩。三个百战魔前脚安顿下，地头蛇的下马威后脚就到。

本来是无丝的洞窟，母蜘蛛却在外边候着。霸甲、老骨，还有一群老弱病残伪装者，围着无丝跟人多势众的少壮派对峙；洞里的两个，则像两块对立的石头。

僵持，互相示威，想在出招前以势压人……如此种种紫十三并不陌生。当年他第一次游过魂河，微光林的新生魔也是这么招待他的。作为从成百上千个同类的尸体中爬出来，并生存至今的百战魔，紫十三对致命武力极其敏感，但今天的叫阵完全不值一提。

冲角不过是想显示老大的地位，好在今后与紫十三打交道时多谋利益。虽然面上逞强，其实这个年轻掘地工头目根本没有与紫十三谈判的资本。论战斗力他那群手下绝对是乌合之众，作为领头人的冲角又虚张声势并无战意。所以紫十三人虽坐在这里，全副心思却在盘算如何从骷呜堡脱身去魂河城。他可是要在一年半期限内深入侦查三个地方，然后赶场参加2144年勇武血祭的。

完全不在乎是最极端的蔑视。冲角很快意识到自己输了，碍于面子又不得不强撑一阵。正当他苦于寻找既能达到目的且不失颜面的办法，紫十三忽然开口：“老骨说你们伪装者都没名字，你这个冲角是怎么回事？”

提问从冲角所料未及的地方发起。他先是愣住，很快反应过来这是百战魔给双方的台阶。

“老骨说你叫不二？你这个不二又是怎么回事？”

紫十三终于正眼打量冲角一番——这家伙看似有勇无谋，其实头脑很好使。一问一答中，双方都在让步，而且让步程度保持一致。这样一来，至少表面上大家对等。不过紫十三知道两人都没闲工夫继续磨下去。冲角那边的上千张嘴等着吃饭，而紫十三急于跟霸甲、无丝商量从骷呜堡脱身的事。

去魂河城唯一的办法是混上巡空舰，这少不了要伪装者帮忙。就算骨头们吃一顿能管用几年，无丝肚子里的魂火也养不活几千万骨族，况且还有生产任务，又会大大压缩准备周期。一旦无丝失去利用价值，三魔死期将至。鉴于伪装者内部分裂的局面，跟其中一支达成的单方面协议必然会遭到另一支反对。紫十三并不避讳跟双方同时合作，这反而有个好处——假设老骨、冲角都不可信，他们很可能在紫十三面前互相揭短。

三魔暗中交换一番意见，决定把麻烦问题抛给老少伪装者——我们诚心与你们好好相处，可我们怎么知道哪一方可靠？

老骨、冲角基于第三方介入伪装者事务的现实情况，终于不得不坐下来开诚布公谈一回。三魔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自己开了另一个小会场。

伪装者不光对骨族来说是异类，对整个杀域而言，他们的存在都显得莫名其妙。按照杀域惯例，谁的拳头大谁有理。从这个惯例看，老骨、冲角代表的两支伪装者的关系显得很怪异。少壮派完全有实力轻松控制，甚至彻底抹掉反对派，可他们没有这么做。

紫十三曾问冲角名字的由来，对方避而不答。其实连提问者都没想到，他无意中差点解开一个非常重要的秘密——冲角就是老骨的直系后代。骷呜堡挖掘场内伪装者群落强弱悬殊，却和平共处的基础，首先在于他们有着战魔族、骨族、血族所没有的特殊联系——亲缘。老骨、冲角，一老一少两个伪装者领袖的关系还不止于亲缘纽带，是老骨把自己的智慧教授给冲角，可以说是他造就了冲角的一切。至于他们后来分道扬镳的原因，也许是时间赋予的不同经历所注定。

老骨、冲角的一夜商谈（从紫十三进入挖掘场前后的时间判断）无果而终。身为名义上的工头，老骨得参加任务交接程序，会谈因为魂河城巡空舰准备返航不得不中断。当巡空舰再次降临挖掘场时，紫十三、霸甲必须完成银髅派下差事，而任务量简直让他俩目瞪口呆！只要上头不对工作量做调整，他们要么累死、饿死，要么被处死。

挖掘场刚送走魂河城的巡空舰，又一批陌生访客到来。一群血骷髅，全是魔骨六军团的铁骨守备。虽然灵能级别参差不齐，却都在六级上下。

紫十三之前仅仅见过骨合一个血骷髅。在白骨黄沙之地，那刺眼的颜色与八目鬼舌的亮银一样，清清楚楚说明他们在骨族中的特殊地位。这群装备精良、高大粗壮的挖掘场稀客，来此只为一事——收粮。

无丝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就被几个血骷髅们不由分说押走，偌大的挖掘场空地很快被无数伪装者填满，黑暗阴森的乱葬岗中充满异样的“热闹”。到处都是白花花的骨头，阴风中夹杂着喀喀嚓嚓的怪响，让人感觉掉进了某个巨大魔物的獠牙巨口。

无论是老弱病残，还是少壮派，所有伪装者似乎都忘了现在是新任务周期上工的第一天。老骨、冲角分别站在紫十三、霸甲两侧，在他们对面，血骷髅排成单薄的横列。红线后边，无丝半躺在一个透明仪器中，密密匝匝、粗细不一的管线与周围一圈圆柱形小容器相连。随着仪器启动，电光四射中，小容器里渐渐透出浓郁的生命气息。刚开始无丝还一切正常，但她很快出现些许不适，而且症状迅速加重。一贯好用彩色条纹装饰自己的无丝，身上的色彩很快褪去，就像仪器正在抽走她的生命！

紫十三试图穿透容器外壁感受无丝的状况，却发现灵力被完全屏蔽。霸甲越来越暴躁，终于忍不住压向血骷髅的防线，而冲角做出了跟他一样的行为。在他们带动下，伪装者慢慢朝前逼近，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好比山崩前的岩石开裂！血骷髅如临大敌，被一群以前只知逆来顺受的泥腿子逼得连连后退！幸而双方阵线行将碰撞之际，那恼人仪器及时闭嘴。

血骷髅把无丝从立罐中拖出来放到地上，原本僵硬的动作竟然带着一丝轻柔。然后这群来自军团骨族的不速之客，趁着伪装者围上来查看无丝情况的功夫夺路而逃。

挖掘场中各种情绪如浪潮涌动一般。紫十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但他周围那浓郁的杀气，让任何伪装者都不敢靠近。

万幸，无丝并无生命危险。老骨让一些伪装者变成担架，小心载着她去休息了。

妥善安置好无丝，紫十三、霸甲、老骨、冲角在她附近找了个地方围坐一圈。不同于昨夜，这次还有一大群别的伪装者在场。绵密的信息在空气中冲撞。

“军团太过分了！竟然当我们的面抽走一半魂火！”

“它们明知道我们在挨饿！”

“那魂骨殿的仪器还是老样子，根本不管实验体死活！”

“你说什么呢？蛛网不是实验体！”

……

伪装者们群情激愤，唯独圈子中央始终保持着压抑的沉默。等到终于有人呵斥大家安静，所有的目光全部集中到这四个身上。

首先开口的是老骨，他只讲了一句话：“不二，你们是老骨的主人。”然后他再次展开身体趴在紫十三面前。

老骨出乎意料的表态先是带来真空般的寂静，然后这里就像被无形大手砸进了一座山，所有伪装者一片哗然。

但事情发展急转而下。

冲角站起身，昂然扫视一圈，纷纷议论戛然而止。他转过身，面对百战魔单膝跪地，上身却挺得笔直。

他盯着紫十三单只说了四个字：“一损，俱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