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倾斜的天平（六）

剃完头，穿上李冲给他的黄马甲，古月跟着一名提着一大串钥匙的狱警后面往前走。

来到一间监舍门口，狱警打开门，让古月进去。然后，转身离开。

走进监舍，一股刺鼻的骚臭味让古月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站在门口，他仔细的打量着这个从来没见过的环境，心中一阵惊悸：天哪，这种地方是人呆的地方吗？

监舍的面积大概有不到二十平方米的样子，一铺北方农村才有的大炕占去了房间三分之二的面积。靠墙的右面，是一条大概只有三十厘米宽的走道，本来就很窄的走道上，整齐的摆放着一长溜黄球鞋。而炕的最顶端靠着门口的地方，是一个蹲厕。厕所两头只是用一截矮矮的用红砖砌成的墙在炕与门之间做了一个分隔。如果蹲在这个厕所里方便，除去屁股之外的所有部分都会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虽然都是男人，但这样上厕所也未免有点尴尬了吧？”古月心里想着。

此时，整个监舍的人们都已经睡觉，只有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人直直的坐在炕的一角，双手放在膝盖上，两眼直勾勾的目视着前方。直到后来古月才知道，这是监舍里负责值班的罪犯，是用来协助监狱或者看守所的民警维持秩序的人。在民警以及服刑人员当中，人们把这种人叫做“管事犯”，是民警安插在服刑人员监舍中的一个“眼线”。

见狱警开门，值班的管事犯马上站了起来喊了声“警官好！”。然后，一把把古月拖进监舍，关上了房门。

他眯着眼睛，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了一下古月，一脸的不屑。见古月低着头不说话，他轻轻的走到炕头第一个位置上，轻轻的拍了一下正在睡觉的一个人：“老大，来新犯了！”

被子下面的人把头从被窝里探出来，不耐烦的骂道：“老子在睡觉，这么点小事情也要把老子惊醒！把大猫和二虎叫起来，把该履行的程序履行了不就行了吗？不会办事的狗东西！”骂完，这个被管事犯叫做“老大”的人重新把脖子缩进了被子里。

管事犯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然后走到床的中间，拍拍两个人的被子：“大猫，二虎，快起床，来新犯了，老大让你们起来‘过堂’！”

管事犯的话音未落，两个人已经一咕噜爬了起来。迷迷糊糊的揉揉眼睛，跳下炕来，趿拉着鞋子走到古月面前，像先前那个管事犯一样，用藐视的眼光打量着面前低头站着的古月。

“小子，叫什么名字？犯什么事儿进来的？”两个人当中，那个长的比较瘦小的人背靠厕所的矮墙，拖着话音问古月。

“我没有犯什么事儿，是他们诬陷我。”古月抬起头，不卑不亢的说。

“嘿嘿，你小子骨头有点硬啊！你没有犯什么事儿，政府会把你抓到这个地方来？你这是不认罪。我要是把你的话告诉警官，你他妈的给我吃不了兜着走！”瘦子冲到古月面前，瞪着双眼对古月吼叫道。

古月用衣袖抹了抹瘦子喷到他脸上的唾沫星子，斜着眼睛看看，没有说话。

“哎吆，脾气不小嘛！说说看，在外面的时候是干什么的？看这个样子像个贪官。是不是啊？”这时候，坐在大炕另外一个角上的略微有点胖的人微笑着看看古月说。

“我不是什么贪官，我只是一个商人，我是被贪官害进监狱的！”听到胖子说出“贪官”两个字，古月心头的怒火再次燃起。

“嗯，原来是个大老板啊，怪不得这么牛逼哄哄的呢！在外面的时候喜欢吃烤包子吗？”胖子听完古月的话笑着点点头，然后，怪里怪气的看看古月。

烤包子是绿城省的一道民间小吃，是用绿城当地产的羊肉和面粉制作的一道美食，深得绿城乃至来绿城游玩的游客的喜爱。

听完胖子的话，古月感觉到莫名其妙：我爱不爱吃烤包子跟你有什么关系？所以，面无表情的回答道：“不爱吃！”

“不爱吃也要吃！”胖子大吼一声冲到古月面前，老鹰抓小鸡似的把古月提了起来，然后，把古月的身体贴在大炕对面的墙上，照着古月的肚子就是一顿黑虎掏心般的拳头。

古月倒在地上，痛苦的捂住胸部，剧烈的疼痛让他一时喘不过气来，满脸通红且又义愤填膺的看着站在他面前的胖子。

“怎么？还不服气是不是？”胖子看看古月气愤的目光，嘿嘿一笑，然后一只脚直接踩在古月的腰上，并用力的踹了几下。

古月感觉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他直挺挺的躺在监舍内冰凉的水泥地上，再也没有爬起来。趴在地上，孤独无援的古月想大声喊叫几声，向值班的狱警求救，但他还是忍住没有喊出声来。他知道，监舍里的老大包括现在正在整他的大猫、二虎之流，应该是这个监舍的管事犯，是狱警安排好的人。即便是狱警能听到自己的呼救声，也不一定会管他。再者说了，当兵出身且一身正气的他还没有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屈服过，更何况现在？自己几个亿的资产都没有了，难道还怕你们几个小毛贼吗？看你能把老子怎么样！

“大猫，把凉水准备好，给这个大老板洗洗澡。大老板光临本监舍，蓬荜生辉啊！哪能让他老人家就这么脏脏的睡觉呢？”看着古月躺在地上痛苦不堪的样子，二虎哈哈的笑着，并吩咐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大猫。

“得令！小弟这就去准备！”那个叫做大猫的家伙就像得了什么喜事一样，一蹦三条的向厕所跑去。

古月躺在地上，斜着眼睛看看大猫。只见他把一个脏脏的塑料袋放在厕所的马桶里，接了半袋水后，倒在他屁股后面的一个脸盆里。连续接了几次，直到接满了盆子，才端着盆子，颤颤巍巍的端到二虎的面前。

“拿马桶里接的水给我洗澡？脏只是其中之一。这么冷的天，用这么凉的水，这不是想整死我吗？”古月一边想，一边挣扎着爬了起来，然后，对着监舍门上的一个用铁棍隔开的小窗户，拼命的对着外面喊叫起来：“你们这是什么规矩？想害死老子吗？士可杀不可辱，老子跟你们拚了！”说完，古月跌跌撞撞的冲向二虎，一把卡住了二虎的脖子。

“他妈的，吵什么呢？让老子连个安稳觉都睡不成！”正在炕上睡觉的老大从被窝里爬了出来，一边揉眼睛，一边骂骂咧咧的说道。

“老大，刚来的这个新犯不老实，我正在收拾他呢！”与古月纠缠在一起的二虎听到老大的骂声，赶紧松开古月，跑到老大面前气喘吁吁的说。

“你他妈的就是个办不成事的小瘪三！连一个新犯都收拾不了，我要你还有何用？来，给老子穿上衣服，我倒是要看看，这个新犯到底有多么牛逼！”老大坐起身来，对着二虎嘟嘟囔囔的骂着。

二虎赶紧从炕头上把老大的衣服拿过来，并亲自给他穿上。

这个时候，古月还躺在地上。别看二虎长的虎背熊腰，但如果在正常情况下，面前的二虎绝对不是他古月的对手。从小开始，年幼的古月就跟着会武术的爷爷练习武术，身手了得。再加上在部队锻炼了这么多年，身体不是一般的强壮。面前这个咋咋呼呼的二虎怎么能打得过他？但自从矿山、财产被魏新光一伙抢夺霸占以来近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古月忧心忡忡，吃不好饭，睡不好觉，身体素质直线下降。再加上刚才被二虎一顿“烤包子”，古月几乎到了精疲力竭的地步。刚才，虽然他怒不可遏的冲上前去卡主了二虎的脖子，但三招五式过后就被二虎按在了身下，然后就是一顿暴打。此时，躺在地上的他已经没有了任何反击的力气，甚至连抬起头来的气力也没有了。

“我看看，是哪家神圣这么厉害，竟然不守规矩。找死啊？”老大走到古月身旁，一脚把面朝下趴在地上的古月翻了个脸朝天，然后，像看怪物一样围着古月打量起来。

突然，老大像发现了什么，蹲下身来，板过古月的脸仔细看了看，然后，惊讶的瞪大眼睛：“啊？你是不是古月古董事长？”。

古月勉强睁开眼睛，同样惊得目瞪口呆：“赵刚，怎么是你？”

“两个王八蛋还站着干什么？赶紧过来把古董事长抬到我的被子上去！他妈的，这是我大哥，我的救命恩人！快呀！”老大吓坏了，对着正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大猫和二虎吼叫道。

大猫和二虎互相看了一眼，来不及考虑，立即按照老大的指令把古月架到睡觉的位置，一头雾水的看着老大慌里慌张的样子。

“站在这里干嘛呀？赶紧给我拿个毛巾，给我大哥擦擦脸！你们两个等着，等会儿老子再跟你们算账！”老大慌了，一边把古月扶起来靠在他的被子上，一边对着大猫和二虎吼叫着。

刚才还气势汹汹、不可一世的大猫和二虎被老大的一阵怒吼吓破了胆子，一个人跑去拿毛巾，一个人跑去倒热水，然后毕恭毕敬的站在炕边上，看着眼前这让他们不可理喻的一幕。

“古大哥，你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我没有进监狱之前，曾经去你的公司找你，可听说你把公司转让了，到金山地区投资开矿山去了。可现在怎么成这个样子了呢？”老大一边给古月递水，一边皱着眉头不解的看着古月。

古月苦笑了一下，接过老大递过来的水杯，喝了一口，然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的跟他说了一遍。

“他妈的，这个魏新光也太不是个东西了，竟然骗你这么善良的一个人，他不得好死！”老大一拳头砸在炕上，愤愤的说。

“赵刚，前年的时候我不是把你的事情摆平了吗？你怎么又被关在了这个地方？又惹事了呀？”古月看着赵刚，奇怪的问。

古月之所对赵刚印象如此深刻，并让赵刚把自己当做救命恩人和大哥看待，完全是因为一个故事，一个发生在赵刚身上的故事。

那还是古月在龙海市经营家用电器公司的时候。

有一年，公司一个客户急要三十台大型空调，但公司库存的该类型的空调数量不够，需要从广州的深圳调货。那个时候还不像现在这样，交通便利，物流畅通。从南方调货只有两个渠道：一是铁路运输，二是大货车拉运。但如果为了二十几台空调而雇佣一台大货车的话，运输成本会无形中加大。为此，当时还是公司财务总监的夏湘便通过广州那边的朋友，找了一辆因为往深圳送货而空车返回龙海市的货车，以带货的形式把二十几台空调运到龙海。这样一来，运输费用还不及专门雇车的三分之一。而当时，承担为古月的公司带货的大货车司机就是赵刚。

没有想到，这件另古月和夏湘感到两全其美的事情，最后却因为赵刚的一次疏忽大意惹出了麻烦。

原来，在赵刚开着大货车一路从深圳往龙海市行驶的路上，由于疲劳驾驶，在距离龙海市还有一百八十公里的地方，在路过一个农村乡镇的时候把一名骑着电瓶车的中年妇女撞到在地，致人重伤。发生车祸的时候天才蒙蒙亮，出于侥幸心理，赵刚驾车逃逸。回到龙海后，正在古月的公司卸空调的时候，被接到报案后一路追踪到此的龙海市交警支队的民警当场抓获。

按照常理，赵刚是古月的带货司机，并非是古月公司的员工，赵刚的违法行为，与古月的公司没有任何责任。但得知这一情况后，古月非常着急，立即找了自己在龙海市交警部门的关系，并通过他们找到了当事人。经过洽谈和谈判，古月为赵刚垫付了十五万元的经济赔偿费，并把赵刚从看守所里“捞”了出来。

逃过一劫的赵刚对古月的感激之情不言而喻。他不但用最短的时间还清了古月代他垫付的赔偿费，而且把古月当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和大哥。只要古月有什么事情，他都会马前鞍后，尽心尽力。

事情已经过去几年了，再加上古月已经去了金山并换了好几个电话号码，他与赵刚的联系也就中断了。日常生活当中，古月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但在对待别人特别是帮助别人的时候，从来不图回报。所以，赵刚和帮助赵刚的事情已经在古月的心里没有了什么印象。

哪知道，这个并不算小的世界在这个时候却变得如此之小。在古月生命中最艰难的时刻，两个人却在看守所里再次相逢。

“别提了大哥。人倒霉鬼吹灯，放屁都砸脚后跟。在一次往河南送货的时候，我在半路上碰到了一个要搭车的中年妇女。我心一软，便把她拉上了。没想到，没走多长时间，这个女人的手就开始不老实起来，撩拨的我春心荡漾，不能自己。你也知道，我们大货车司机长年在外面跑，有时候甚至一两个月不回家一次，所以，对女人的渴望还是很强烈的。经不起这个女人的挑逗，我在车上跟她发生了关系。让我更没有想到的是，事情完了之后，这个女人竟然找我要1000元钱！1000元钱玩一次女人啊？这不是敲诈吗？于是，一气之下，我把她赶下了车。”赵刚停下话题，接过大猫递过来的水杯喝了一口水。

“然后呢？然后这个女的就把你告了？”古月斜着眼睛看看赵刚，微笑着问道。

“是啊，我当时想，把她撵下车去就没事了。谁想到，我往前跑了没有二百公里，就被后面追上来的警车给拦了下来。原来，在下车的时候，那个女人记住了我的车号，并向当地公安机关报了案，说我强奸了她，并把残留着我那个东西的内裤交给了公安局。人证物证俱在，兄弟我就进来了。大哥，你说现在的女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啊？”赵刚看着古月，气愤的说。

“你也好意思说人家不要脸，你要脸吗？现在的社会是复杂，但如果你自己淡定一些，没有那么多的私心杂念和乱七八糟的想法，会有今天这个结果吗？什么事情先分析一下自己，不要把任何事情、任何错误都扣到别人身上！坏蛋！”古月一边说，一边拍了拍赵刚的肩膀。

“大哥，就不要说我的卵事了，我的事情都没有什么正事。还是说说你的事情吧。按照你的预见，你这个案子最后的结果是什么？”赵刚看看古月，不好意思的摆摆手。

“看目前的形势，魏新光一伙占着绝对优势。他利用加入我云浮铁源选冶有限责任公司的机会，在云浮县、金山地区当地甚至在龙海市编织了一条强大的关系网，买通了一大批政府中的腐败官员和执法人员。这些人助纣为虐，公然充当犯罪分子魏新光的保护伞，我一介平民怎么可能与他们抗衡？所以，这个案子的结果会对我很不利。目前，我要做的就是要做好思想准备，做好与魏新光一伙长期战斗的准备。兄弟，你哥惨了呀！”古月一阵苦笑，看着赵刚说道。

“没事的，哥。别的忙我帮不上，但在看守所期间，我保证你平平安安，谁他妈也不敢欺负你。你在这里养好了身体，养足精神，准备和这帮王八蛋干到底！”听完古月的话，赵刚一下子从炕上站了起来，愤愤不平的说。

“你是照顾不上我的，兄弟！”看着赵刚冲动的样子，古月微笑了一下。

“怎么？你就这么瞧不起你兄弟？不是跟你吹牛，在龙海市看守所，特别是我所在的这个监舍，我赵刚说一不二，谁要是敢欺负你，老子找他玩命！大猫，二虎。你们说是不是？”听完古月的话，赵刚着急的一边辩解一边问站在身边的大猫和二虎。

“那是必须滴！我们老大在整个龙海市看守所大名鼎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更不要说在我们这个监舍了。在这个监舍，我们老大就是皇上，他说的话一句顶一万句。所以，大哥你就放心吧！”大猫拍着胸部，满嘴冒着唾沫星子，对着古月表着决心。

“不是这个原因。我是云浮县公安局抓的人，我的案子也在云浮县。所以，我在这里也就是呆一个晚上，明天就要到云浮去。赵刚兄弟，这里一别，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了。你自己保重吧！”古月叹了一口气，无奈的对赵刚说。

赵刚看看古月，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无奈的摇摇头：“那好吧，大哥你今天晚上好好休息一下，明天还有几百公里的路要赶呢。大猫、二虎，把我的床铺收拾一下，就让大哥睡到我这里。麻利一点！”。

“那你睡到哪里？”古月感激的看看赵刚，不解的问。

“我们老大你就不用管了。他睡我们两个人的位子，我们两个从现在开始值班！”大猫一边忙着给古月收拾床铺，一边讨好的说。

也许是太过劳累，也许是心里再也没有了担心的事情，躺在龙海市看守所的大炕上，古月睡得特别香。

明天会是什么样子？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顺其自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