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命运小船，说翻就翻

“啊——麻、麻了，麻了!”申笑笑僵硬的坐起身，发现被压的胳膊动弹不得，好不容易才从梦中缓过神来。

“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口水都流了一滩，做了好多梦，真累啊!”她坐在桌边，睡眼惺忪，等着“麻醉在自己世界里”的胳膊慢慢恢复。窗外依旧是点缀着璀璨星光的漫漫长夜，一看手机，已经是凌晨3点了，她疲惫的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打着哈欠倒在了床上。

明天就要开学了，大学生涯即将开始，等待着申笑笑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未来。她要在第二天凌晨五点起床奔赴车站，在爸爸的车上完成早餐，然而前一晚睡眠质量却如此之差。

她梦到了坎坷幼稚的小学生活，曾经的老师、同学、朋友和“他们”都清晰的出现在她的梦境里，有血有肉，有哭有笑。

“亲爱的小孩，今天有没有哭，是否弄脏了……”

闹钟响了！申笑笑兔子一样的从床上弹起来，今天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我是一名大学生了！”她在房间里振臂高呼。

每次到了重要的日子，比如开学日，旅游出发的前一天，中考和高考的第一天，上班的第一天等等，她觉得那些日子长得都一样，日子来临之前紧紧张张认真准备，日子来临时匆匆忙忙手忙脚乱，生怕出什么差错，日子走了之后就会迎来短暂的轻松愉快，因为最重要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心灵可以稍微放松一些，欣赏身边的风景。

人的一生中有那么多日子是相似的，正因为这些日子的惊人相似，让人很容易记忆和回忆。

时光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小偷一样悄悄的来又悄悄的去，最大的价值就是可供拥有它的人慢条斯理的贪婪品味。像一瓶地窖里的美酒，香醇醉人的味道由时光赠予。

想起昨晚的梦境，申笑笑知道个中缘由。她昨天去了一趟阁楼，看了几页川岛纪子的日记，那几页记载了纪子的童年：川岛纪子生于1929年9月11日，两岁时随艺术家父母来中国游历，途中父亲移情别恋和母亲离婚，她就成了单亲家庭的孩子，和父亲留在了上海。后来因为战乱频繁，他们没法安全回到祖国，就辗转来到青田县安家，在这里开始了她的童年生活。

父亲并没有教她本国语言，正直的父亲憎恨战争，他希望融入当地居民，和他们建立良好的社会关系。于是，稚嫩的她同万千中国孩子一样，刚学会走路就下地帮忙了，和父亲相依为命十几年。

她的童年是孤寂的，没有学上，父亲就亲自教她识汉字。广泛的词汇量培养了她热爱看书的兴趣爱好，一生中阅读了很多中国的古典名著，书籍成了她生活中唯一的慰藉。就这样，她以书为友，在书中寻找幸福和快乐，在书中获取人生哲理，不知不觉长大了。

品味川岛纪子的童年，申笑笑不知是啥滋味，或许那是干巴巴的童年，没有轻松的游戏和娱乐，没有五颜六色的玩具，也没有无忧无虑的玩伴，有的只是劳动和书籍。可是，也许这样的童年在纪子看来，却是丰满充盈的，在那样一个动荡的时代，能幸存下来都是上天的恩赐，有书看更是奢侈的幸福。

回首自己的童年，虽然坎坷艰辛，相比而言，还是生活在蜜罐子里。也许，她该如纪子一样，永远保持一颗宽容的心应对生活中的一切，这样才能让自己活得自在一些，可以轻松面对无限可能的未来。

如果纪子还活着，就87岁高龄了，不知道她丢了自己的日记是不是非常惋惜？她是不是还能依靠记忆想起自己的前半生呢？申笑笑想了无数种可能。

动车出发的时间是八点半，但是考虑到第一次全家四口出远门，申家还是开着车早早来到了车站，坐在候车椅上等了两个小时。

清晨的车站，旅人寥寥无几，空落落的候车大厅连说话都有回声。申笑笑呆呆的坐在椅子上，看着爸妈在悠闲聊天，妹妹则调皮的趴在自己的行李箱上，把它当做轮滑车，兴奋的在大厅里滑翔。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没有激动，没有期待，也没有轻松的感受，只觉得自己是要做三四个小时的车去完成一项使命的。为了这项使命，她耗尽了无忧的童年和美好的青春，然而在这十几年的奋斗时光里，她并没有活出自己想要的人生，反而像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不知道颤颤巍巍走到哪条路上去了。

然而，就是这样残酷的使命，却引来无数人和自己争抢，在独木桥上抢得头破血流，终于浑身带伤跌跌撞撞的爬到了另一头。一回头，一片迷雾，只听见父母和周围的人为自己鼓掌，鼓得莫名其妙。

我们到底在为什么而活着呢？

申笑笑回过神来，看到父母和妹妹逗乐着，他们看起来心情挺好，也许自己的感受并不重要，他们开心就好了。

她百无聊赖的坐在椅子上，看妹妹滑来滑去。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妹妹没有控制好重心，“啪——”的一下连人带箱摔到了地上，吓得放声大哭。爸爸慌忙跑上前去，一把把她抱起来，连声安慰，妈妈也急忙用零食哄骗她。

申笑笑看着自己崭新的阿狸行李箱，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她的第六感早就预测到了一切：妹妹一定会摔倒，一定会放声大哭吸引别人的目光，她知道这一切必然发生，然而，除了提醒妹妹之外，她并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就这样让头脑中的想象变成现实，静看它在眼前发生。

很多事情，真的是天注定的。

就像她即将要去的大学。那所坐落在天津的大学，距离家乡有850公里，做动车需要三四个小时，来回一次需要花费580块钱，这是命中注定要去的地方。

高考前几个月，中国民航大学来县城重点高中提前招生，身材高挑，五官端正的申笑笑完美的符合了他们的标准，如果面试通过被提前录取，申笑笑只需要在高考时稍微动动笔考个本科就可以入学了。

但是，当爸妈看到大学所在地时，却动摇了最初的决心——他们觉得天津太远。班主任也让她别着急，努力争取，或许能考一个比这所更好的大学。

就这样，她放弃了宝贵的机会，继续和无边无际的同龄人挤在高考独木桥的路上。

结果，高考出榜，申笑笑刚扒上一本线。得知消息后她整个人像被掏空了一样。

高考前，她紧张的从头到脚绷成一条弦，生活中所有的事情都是奔着高考去的，什么都不思考，也没有长远目标，一门心思盯着一个终点——考上一本。然而，当尘埃落定，风平浪静时，她却傻了眼，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揭榜之后的那几天，她整个人灵魂出窍，四处游离，眼睁睁的看着父母焦头烂额的帮她四处询问打听：什么专业热门，将来好就业？什么大学名声大离家近？什么地方将来发展好？

……

父母眼中的一切都是“好就业”，从本质上看，也是最原始的目的：女儿能好好地活下去。

“可是，他们并没有真心的问过我想要什么。”申笑笑悲哀的想。

填志愿的日期步步逼近，可申笑笑一点头绪也没有。她顾不上吃饭，不洗脸不刷牙，眼一睁就坐在了电脑前。眼前的屏幕上，是各种不知道从哪调查出来的所谓排行榜：“热门专业排行榜”、“全国一本高校300强”、“未来热门职业排行榜”、“文科生最具前途专业排行榜”……申笑笑急得焦头烂额，内心却是深不见底的空虚与失望。

她想要什么？她想从事艺术事业，画画、跳舞、写作；她想从事传媒行业，学习播音主持；她想从幕后走到台前，当演员或国际模特；她想周游世界，当旅行写手。可是这些，全都是父母眼中的虚无。

艺术类的专业必须要考艺术特长生，考艺术特长生就得拿钱砸。显而易见，申笑笑家里根本拿不出钱。父母也钻牛角尖，固执认为那种职业不踏实，吃青春饭，坚决反对，不让她追求自己想要的未来。

可申笑笑并不是异想天开要从事这些职业的，除了没钱没背景，她具备所有胜任这些职业的要求。她有一米六九的大个子，身材苗条外加一张纯天然瓜子脸；她跳了四年的舞蹈学了三年的绘画，素描、水粉、国画都不在话下；她在写作方面有着超凡的天赋，自小就阅读了大量书籍；她有一副好听的嗓音，身在小县城却能说一口标准流利的普通话；她对乐器有极高的悟性，随便给首音乐都能即兴起舞。

然而，所有这些天赋和才能，都比不上父母的一句话：“家里没钱。”

“那我还能做什么呢？”申笑笑再也提不起任何热情和信心。

本来考上一本是一件欢天喜地的事情，曾骂女儿连三本都考不上的爸爸现在每天都喜气洋洋的，呕心沥血照顾着笑笑的妈妈也天天哼着歌。可是，在填志愿的这些天里，家中的空气却凝固了。

无奈，病急乱投医，妈妈到处打电话咨询，最终，拨通了一个遥远的亲戚的电话。听说那个亲戚是市级高中教师，在填志愿方面很有经验。

“来，你来听，跟他说你的想法。”妈妈把电话递给女儿。

申笑笑接过电话：“喂？你好……”

在电话里，那个亲戚充满善意的告诉了申笑笑如何填志愿。他说，第一、二志愿要冲刺，第三志愿要稳妥，第四志愿要保底。随后，给申笑笑推荐了两个适合她的“稳妥”类学校和“保底”类学校，“冲刺”类学校让她自己选。

毕竟刚扒一本线，申笑笑知道选一个很好的二本学校才是明智之举，但她还是把一二志愿分别填向了河南和四川的有名高校，选的全是热门专业，根本没有考虑自己作为一个文科生的“理科之痛”。

在申笑笑无数次的查询通知里，终于等来了录取通知。

冲刺的两所一本高校，申笑笑都因为差了一两分与之无缘，最终被“稳妥”类学校录取了，而这所学校，她根本打不起兴趣。当她失望的告诉父母这个消息时，父母却挺高兴，开始筹办起了庆功宴。

“稳妥”类学校在哪？天津。命中注定申笑笑是要去天津的。

“尊敬的旅客朋友们，G211号列车开始检票，请携带好您的行李……”来自扩音器里的女性声音把申笑笑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背上重重的书包，拖着行李箱，拎着袋子，慢慢的跟在拖着大包小包行李的爸妈后面，走向了检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