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血泪记忆，笑笑不哭

关于班主任对申笑笑的人身攻击，不胜枚举，不过，相对于肢体上的冲突，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班主任王昭君吝啬自私，爱财如命，这已是年级老师里人人皆知的事实。可是，如果当今社会舆论知道了她对申笑笑所做的一切，定会让她倾家荡产，尝尝看守所里饭菜的滋味。

那是发生在小学二年级的事。

夏日的午后，王昭君印了几十份数学小卷子让学生写，先写完的就先批阅。学生们跃跃欲试，拿起试卷就开始奋笔疾书，在草稿纸上写写算算，大家都想拔得头筹，当上最先写完的那几个“尖子生”。

申笑笑对这一章的知识学的很熟，不一会儿就做完了，拿给班主任批阅后正确率很高。她满面春风地走下讲台。数学课也马上要结束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写完试卷的学生越来越多，班主任想早点完成教学任务，就让最初批改的几个学生照着自己的卷子批改其他同学的试卷。

然而，申笑笑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第一次帮老师改卷子，竟然会成为一个伴随了自己十几年的噩梦。

到申笑笑身边批改试卷的同学络绎不绝，申笑笑又忙又开心，小老师当的像模像样。

改到李玉同学的卷子时，李玉看到自己错的太多，就开始故意找茬：“不对，这题我做的是对的，是你的卷子改错了！”

“不可能啊”申笑笑说，“前面几个同学我改的都没有问题，我的肯定没改错，老师又不是眼瞎。”说完，还确定的摇了摇头。

没想到，就是这句话，不带任何恶意、心机、诅咒的单纯直率的一句话，被班上一个狡猾的小个子女生罗恬恬学了去。她正闲的无聊，突然听到这句话，如获至宝。本来就眼红申笑笑聪明能干，这下总算逮着了机会，她要到老师面前好好的立功领赏。

“申笑笑，你完了！”

“王老师，申笑笑骂你眼瞎！”她得意地跑到班主任王昭君面前大声说。

一向迷信封建的农村女人王昭君哪能听到这句话，立刻就红了眼，气得火冒三丈，头发都竖了起来。

“申笑笑，你过来！”她摔下手中的红笔，恶狠狠地瞪着她。

“不是这样的......”申笑笑焦急的上前解释。

话没说完，申笑笑就感觉大脑一片空白，围观的同学都吓得跑回了座位，不敢吭声。罗恬恬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再没了嚣张的气焰。

只见，王昭君那只戴了金戒指的手疯狂地扇了申笑笑十几个耳光，响亮的”啪啪——“声在教室里回响......

等她发泄完怒气，申笑笑已经鼻青脸肿，鼻血哗哗的流了出来，染红了她胸前的衣服。

学生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个全都吓傻了，他们想象不到自己的班主任居然如此残忍。

申笑笑也没反应过来，竟然没哭，她只觉得鼻涕好多，多到顺着鼻子往下淌，吸都吸不进去。她只好尴尬的拿手去擦，没想到，手上全是血。

王昭君把申笑笑看作给自己带来霉运的扫把星，这下终于解了心头之恨，打得非常畅快。可她不认为自己打得有多严重，直到看到申笑笑半张脸都是血才慌了神。

这个凶神恶煞的女人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非常严重的事情，看到这一幕，第一反应不是帮申笑笑止血，而是手忙脚乱的脱下申笑笑占满血的衣服，放到水盆里毁灭罪证！

学生们赶紧上前把申笑笑拉回座位，用卫生纸帮她塞住鼻孔，安抚她的情绪。

申笑笑有气无力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班主任王昭君蹲在教室门口，迅速的搓洗着她的衣服，俨然没有了班主任的气势，如此丑陋，可笑。

申笑笑才七岁，就亲身经历了人性最丑恶的一面，那在她的心里留下了巨大的阴影。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以“老师”这个崇高而又伟大的身份为借口，扇了一个七岁女孩十几个耳光，竟不是因为学习和做人，而是因为冲动和迷信，这是多么荒谬的一件事，传出去又是多大一个笑柄！

王昭君洗完衣服，觉得做的还不够保险。先是给申笑笑的妈妈打了个电话，让她把自己生病的孩子领回家。然后站在讲台上，威胁全班学生：“申笑笑的妈妈要是问起来，就说鼻血是她自己揉出来的，听到没有？！不许说其他的，敢说一下试试！”

说完，就逃也似的跑回了办公室。

站在学校外等着接女儿放学的笑笑妈妈，听到好心的学生告知她“申笑笑被班主任打流血了”的时候，整个人都被掏空了。她听不到任何声音，眼睛里只有女儿，不顾一切的往教室奔去。

到了教室，看到饱受摧残的女儿，她心里不知道有多难受。

拿到班主任给她的洗干净的衣服，牵着女儿的小手，她还要无奈地向班主任赔着笑脸。王昭君竟然还装作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严厉地责备笑笑妈妈：“你家孩子要好好管管！”笑笑妈连声答应着，强忍泪水，带着女儿回家了。

从那以后，申笑笑就落下了后遗症，鼻腔里的血管及其脆弱，经常有血块，稍微一碰就会出血且血流不止。

她终于知道了自己女儿的班主任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前听说，王昭君只是一个农村裁缝，仗着老公给政府工作的特权，在小学给她谋了个数学老师的工作。现在看来，人心居然如此狠毒。

可是，想到孤儿寡女，丈夫又不在身边，她又无可奈何，有苦说不出。她跑去请教丈夫的战友，战友说，你一个人带个小孩还要挣钱很不容易，你想让自己的孩子在实验小学平平稳稳的待下去，只有忍耐。但你又不能和老师斗，到时候老师伺机报复，还是孩子吃亏。

笑笑妈妈听他这么说，想想也有道理，就没有追究班主任的责任。可如果她亲眼看到孩子被扇耳光的那一幕，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和王昭君拼个你死我活。

命运就是这样，不该发生的，它会毁灭一切证据让事情没有发生的可能性。

王昭君打申笑笑的时候，教室里没有监控，信息科技和社会舆论也没有现在发展的那么强大；笑笑妈妈也没有看到笑笑那件被血染红的衣服；笑笑自己还懵懵懂懂，不知道保护自己，也不会反抗。

总之，这件事情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被日子带过去了。知道那件事情的，全世界没有几个人。可那件事，却占据了申笑笑的全世界。

就像人们建造纪念馆铭记历史，牢记南京大屠杀一样，有时候，时光并不能使人遗忘和宽恕。对于罪恶的事情，反而需要强化加固，来提醒自己过去遭受的种种不堪经历。

长大后的申笑笑明白了童年的一切，她牢牢地铭记着对班主任王昭君的憎恨，她会憎恨一辈子直到——王昭君走到她面前，当面鞠躬道歉。

国家也是，个人也是，忘了什么都不能忘记尊严。

孩子终归是孩子，即使长大后心中郁积了很多烦恼和仇恨，但在童年时期，所有的孩子都一样。不管是生活在蜜罐里的小公主或小少爷，还是陷身于贫穷或压迫中的苦命娃，他们都一心一意地渴望着幸福和快乐，只要一有机会，就投身于自己单纯的小世界中。

那片小世界，是任何沾染污垢的成年人都无法涉足的净土。

申笑笑并没有被班主任狠心的体罚吓坏，身边也没有不怀好意的人继续为那件事添油加醋，很快她就把自己切身所受的伤害忘得差不多了。

然而有一天，鬼迷心窍的班主任又生出一个点子。自己的侄女满月，做小姨的不能不有所表示，可是塞红包吧实在舍不得钱，买礼物吧还得出点血本，浪费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又不够独特。

终于，她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严冬的下午，她在教室里看自习，忽然抬起头来问全班同学：“你们的妈妈谁会织毛衣？”

申笑笑听到这话，毫不犹豫地高高举起了手，想到妈妈灵巧的双手和自己身上穿着的毛衣，她由衷地为妈妈感到自豪和骄傲。

“你过来。”班主任看到只有申笑笑一人举手，就把她叫到身边。

“跟你妈妈说，让她织一套六个月大小孩穿的毛衣给我带来。”

“嗯？”申笑笑蒙住了，她没想到老师是如此用意，莫名其妙的给自己的妈妈布置了一个任务。

“行了，你回去吧。”班主任继续她手里的事。

申笑笑回到家，把班主任布置的任务一字一语地转述给了妈妈，可她看见妈妈露出了难堪的神色。

女儿说的话，笑笑妈妈全都明白。自己没钱给老师请客送礼，老师这是暗示自己得有所表示呢。要想自己的孩子在班级里受到老师的关照，认真学习，不被欺负，她必须得有所行动。

“好吧，我这两天就给她织。”她对申笑笑说，看到女儿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两个星期后，申笑笑把妈妈给她的大袋子带到了学校。班主任坐在讲台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毛衣从包里拿了出来，用挑剔的眼光翻来覆去的检查。

那是申笑笑第一次看到妈妈的劳动成果——一套黄色的毛衣。毛衣的领口袖口和裤腿都织着精致的花朵，特别可爱的一套小衣服。可妈妈好像因为太忙，几乎没有给自己织过一整套。想到这么好看的衣服就要送给陌生人了，申笑笑心里有一点小失落。

然而，当班主任说到“我的乖乖，织的太大了”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申笑笑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她感觉内心有一股火焰在熊熊燃烧。

想到这两个星期，妈妈为了赶织这件毛衣，到凌晨都不能睡觉，窝在冰冷的被窝里一针一线的织着，她的心里揪心的疼。

因为白天太忙，妈妈只能晚上织，冬日的夜晚又及其寒冷，她的手被冻得又红又肿。每当申笑笑钻到妈妈身边，拥抱着妈妈温暖的腿幸福入睡时，都能看到借着昏暗灯光的妈妈，佝偻着腰，低着头，在灯光里上下飞舞银针。

因为织毛衣，妈妈在那段时间里有些憔悴，颈椎也出现了问题，经常看她用拳头捶着脖子和肩膀。

没想到，坐享其成的班主任，居然还鸡蛋里挑骨头，真他妈不是人！她在心里骂着。平日里就喜欢从学生家里敲诈些不劳而获的东西，贪点小便宜，这次竟然轮到了自己妈妈受欺负，申笑笑这次真的生气了。

她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放机灵点，除了学习，一切和班主任有关的事都要躲得远远的！

她不知道，自己的妈妈在炎热的夏天里，往班主任家送了多少次西瓜，而班主任收了西瓜连水都不请她喝就把她打发走；她不知道妈妈私下里找班主任说了多少句好话；她不知道妈妈为了她愿意受多大的苦和泪，她不知道......看的见的背后，有多少看不见的爱，在无私的默默浇灌。

一个月工资只有两百多块钱的时候，烈日灼人，妈妈给她买五毛钱一个的西瓜蛋子，都舍不得自己尝一口。顿顿饭都是米饭蔬菜和咸菜，最多买两块钱的肉丝炒炒，还都让她一个人吃了。

母亲对子女的爱，是全天下所有的情感都无所企及的，那是一个人一生最宝贵的财富。

在申笑笑的印象里，充满磨难的小学生活除了各种各样的辅导班外，就是经常过节，而且都是老师们的节日：教师节、妇女节、圣诞节、中秋节、端午节、元宵节......一年到头尽是给老师过节了。

为啥？因为节日正是光明正大巴结老师的好机会呀。

一到这些节日，商家厂商就使出浑身解数，突然生产出来大量的“送礼首选，经济实惠”佳品，学校门口也摆满了贩卖鲜花、工艺品和水果的摊点。

今天是教师节，被学校喜气洋洋的节日气氛感染，申笑笑也面带微笑，攥着妈妈给她的五块钱从街边小贩手里挑了一朵漂亮的康乃馨。

多美的花儿啊，申笑笑陶醉地欣赏着手中的紫色花朵，心想，什么时候有人也送给我这么美的花呢？那我该多幸福啊！

想着想着，她走到了教室门口。一进教室就被眼前壮观的景象惊呆了：讲台上一枝一枝的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朵，仿佛把校门口小贩手中的花束全敛了来，全班八十多个学生都想当面送给班主任一枝花表达节日祝福。

只见班主任王昭君心满意足的收拾着五彩缤纷的鲜花，准备抱回办公室。每次节日，办公室都是炫耀老师受学生爱戴程度的最佳场所，自己这次收获颇丰，面子肯定赚的满满的。

这时，已经献上鲜花的学生们看到，胡明雪从书包里掏出了一个什么东西，然后走向了讲台。

那是一个包装十分精美的蓝色盒子，虽然不大，但看来似乎比所有礼物都值钱的多。

班主任的表情果然证明了一切，她高兴的合不拢嘴，这是她今天收到的第三个盒装礼物，那些礼物比中看不中用的鲜花可值钱了。

她站在教室门口，左手紧紧搂着那个小盒子，右手抱着一大束鲜花，和胡明雪有说有笑的聊了好久，十分亲昵。

申笑笑手握着笔，托着下巴，受伤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自己最爱的鲜花只能让自己融入群体，不被当作异类，可要指望给班主任留下深刻印象，下辈子挣足钱再说吧。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