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兵临墨京
清晨，远处群山中一轮朝阳正努力挣扎升起，褪去黑夜的同时，也驱散着昨日的秋寒，虽然显得有些无力，但也聊胜于无。
略显暗沉的阳光洒落在墨京紧闭多日的城门之上，使得这一座本不算古老的城池，竟生出一种人将暮年的衰败之感。
城外不远处，连夜整兵出发的近卫骁骑按照墨卿烟的指令，趁着清晨守城官兵最为松懈疲惫之时，兵分三路，从东西南三面迅速安静的将整个墨京都包围了起来，摆出一副作势强攻墨京的样子。
直到太阳渐渐升高，那些久疏战阵的守城官兵才发现城外那寒甲森然的铁骑，城楼上刹那间便炸开锅，乱成一团。
守城官苏礼本在家中看着桌上数日前丞相命人送来的那足够他挥霍几辈子的金银财宝，正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辞官去享受下半辈子的惬意人生，便听得下人来报，城外有大队人马包围，欲要攻城。
“什么？！快，赶紧带本官前去看看！”
苏礼心中大骇，连衣衫都来不及整理，便打算上城查探，不过才走出没有几步，他却是猛的一顿。
不行，家里这么多金银财宝可不能随便放。
随后转身回到房中，将桌上的金银财宝连着桌布一同裹好藏于床底下之后，才慌慌张张锁上房门的走了出去。
墨京作为东墨国都城，几乎从未有过任何敌人能够攻打至此，故而这些守城官兵又何曾见过这般阵势，还不待墨卿烟有任何动作，早已经吓破了心胆，甚至都来不及看清楚究城下究竟有多少人马，就完全丧失了斗志。
不得不说，治军至如此地步，也足以看出如今东墨国内究竟是如何腐败衰落。
当苏礼走上城楼时，城下的大军已经临近一箭之地，不过在墨卿烟的命令下，却没有逾越分毫。
墨卿烟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的强行攻城，因为无论是守城士兵也好，近卫骁骑也罢，他们都是东墨国自己的军队，她不希望权位者之间的明争暗斗折损了整个东墨的力量而使得别的国家有机可乘。
但愿不会变成最坏的情况。
墨卿烟看着城墙上迅速奔走的守城士兵，心中也是有些坎坷不安。
或许此番变乱中，终究会有那么一些人成为牺牲品，但却不是在这里，至少她不会让墨京城那斑驳的城墙染上太多炽热的鲜血。
而随着苏礼走上城楼的同时，墨卿烟锐利的目光也是一眼发现了他的存在。
就是他了！
她之所以围而不攻，其实等的就是这一个可以掌控城门开启与否的人的到来。
“夏将军，不知你的骑射如何？”墨卿烟平静的望着城墙之上，头也不回的开口询问一旁随行的夏杰。
秦华没有实权，所以控制别人的办法只有以利益相连，而这样的人，往往没有任何忠诚可言。
这一点，墨卿烟很清楚。
“箭无虚发！”夏杰面色严肃的吐出四个字，简短干脆，给人一种严阵以待的为将之风。
“好！”墨卿烟轻轻一笑，她现在也是发现这个夏杰似乎颇有成为大将的才能，虽然才与他接触短短几个时辰，但无论是从排兵布阵还是行事的严谨，这夏杰都远超其余几位副将。
但是有这般能耐的人，按理应该不会心甘情愿的屈身于一个小小的骁骑近卫营中，也不知道这夏杰是否另有所图？
墨卿烟虽然很欣赏夏杰的本事，但同时心中也暗生了那么一丝猜疑。
以这夏杰的能力，完全可以胜任一军主帅，但却甘愿在近卫骁骑营中当一个小小的副将，若说他没有远大的抱负的话，那么便有不为人知的目的了。
罢了，现在可不是追究这些事情的时候。
略作思考，墨卿烟摇了摇头，并没有打算深究，毕竟这夏杰到目前为止对她的命令依然表现得绝对遵从，没有任何可疑的举止。
抬手一指城楼上的苏礼，墨卿烟再次开口道，“不知夏将军可否看见城楼上那名官员，还劳烦将军开弓将其发冠射下。”
要想戳破这些守城官与秦华之间的利益关联，首先便要以绝对的武力威慑人心，让他们看不见秦华成功的希望，如此一来，人心自散，所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也不外乎这般。
说完墨卿烟似担心夏杰准头不稳，又补充道，“将军可千万莫要射偏了，否则兵不血刃进入墨京的承诺或许就没办法完成了！”
其实若非一旁的青玲一路上都在小声提醒她注意右臂的伤势的话，墨卿烟倒希望自己亲自来完成这一箭立威。
如此距离，射箭不伤人，这有何难？夏杰闻言，虽然面色依然严肃，但嘴角还是露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轻蔑之色，不是不尊墨卿烟的话语，而是对自己有着绝对的自信。
随后转身从身旁旁的士兵手中夺过长弓，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弯弓搭箭。
伴随着一把几乎被拉成满月的长弓在朝阳下迅速张开，只听得见“铮”的一声，弓弦还在不停的颤动，箭矢却已经划破长空，十分精准的将苏礼所带的铜质发冠射得四分五裂之后，深深的钉再城楼上的石壁之中。
一箭之威，恐怖如斯！
此人非同小可！饶是墨卿烟自己在看见夏杰这惊艳的一箭之后，眼中也是露出了罕见的惊讶之色，心中暗作对比，竟是自叹不如。
这夏杰或许武艺不如自己，但这一手箭术，即便放眼整个天下，恐怕都难觅敌手。
再说苏礼本来才登上城楼，看着城下严阵以待的兵马之后，心中正思索如何应对之时，便只觉得一阵劲风迎面而来，刮得脸生生作疼，再回过神来时，自己的发冠竟已经被一箭射下，顿时心中大骇，连忙蹲下，不敢露头。
不仅是他，城楼上不少士兵看见那深入石壁中的箭矢之后，也都是吓得面色发青，纷纷寻找物体掩护，生怕自己的小命一不留神就被这可怕的箭矢夺走了。
“夏将军这一箭真是惊艳至极，莫说箭无虚发，就算是百步穿杨都不为过！”看着夏杰这一箭惊出，无人敢迎的情景，墨卿烟毫不犹豫的开口称赞道。
“公主殿下过奖了，”夏杰收回长弓，仍旧一脸严肃，随后看着墨卿烟继续道。
“殿下交给末将的事情已经完成，现在还请殿下兑现自己之前的承诺，要知道末将这一箭虽然劲大，但还不足以破开墨京的城门！”
夏杰显然对于墨卿烟所说的可以兵不血刃的进入墨京这句话有所怀疑，在立下一箭之威后，便开口提醒墨卿烟。
唉，这支精锐，到底不是自己可以亲自指挥的人马。
墨卿烟闻言，只觉得有些无奈，虽然自己用兵符暂时获得了一定的指挥权，但几位副将却是心有不甘，就算是这夏杰，也对自己一直抱有怀疑的态度。
墨卿烟毫不怀疑，若是自己现在下令强攻墨京，那么这夏杰绝对会保持按兵不动，甚至下令撤退，他绝不会因为一方小小的兵符就将自己培养数年的精锐拱手让出。
在真正的实权面前，所谓的忠诚，也就变得完全不可靠了。
不过我相信，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我迟早会拥有比这骁骑近卫更强大的精锐！
想到这里，墨卿烟手中拳头不由得轻轻紧握，在心中默默念到。
但在那之前，还得把眼下的危机渡过才行。
轻扯马头，坐下战马很有灵性的缓缓向前走去，随着渐渐走进守城士兵的箭矢攻击范围内，墨卿烟的脸上依然毫无惧色，似乎完全不担心楼上的官兵会乱箭将她射杀。
她要干什么？
随军前来的青玲看见墨卿烟孤身犯险，心中也顿时紧张了起来，这样的距离，若是人家动了杀机，身后的大军也绝对来不及保护到她。
因此青玲紧张的同时，也是不断的用眼光暗示一旁的夏杰做点什么，不时轻咳两声，吸引夏杰的注意。
只可惜夏杰对于青玲的目光完全视若无睹，满是严肃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好奇之色，似乎他也想知道，墨卿烟究竟如何做到兵不血刃的进入墨京。
此刻墨卿烟对于身后二人的心中所想完全不知，随着她策马来到城楼下，也是抬头望着城门上那偌大的墨京二字，棱角分明的是石刻满是饱经风霜的痕迹，无声的透露着一股岁月的气息，与当年她离开墨京时如出一辙。
望当年劲笔犹在，念今昔旧城人非！
阔别十年，没想到我再回来这里的时候，竟会是兵临城下，世间之事，谁能预知朝夕？
默然片刻后，墨卿烟才收回心思，目光平静的看着城楼之上，扫过那无数士兵，随后轻轻开口道。
“我乃东墨公主云凰，今奉命回京，尔等闭门不迎，莫非想要造反不成？城守何在，速来拜见！否则莫怪我下令攻城了！”
她要让这些士兵知道她此刻的身份，如此一来，任何敢在这个时候造次的人，都必须顶着逆谋翻上的罪名，这是一个很好的威慑。
墨卿烟声音并不算大，但此刻在两军对峙的安静之中，却是恰好可以让所有人听见，一时间城楼上所有守城士兵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把目光放在躲在墙后的苏礼身上。
而对于墨卿烟的身份，他们并没有任何怀疑，只因为那敢只身匹马上前来的勇气与魄力，那一席青衣在朝阳中绽放的英姿与风华，在加上这几日在城中流传的有关于墨卿烟在边城一笔退敌的传闻，就足矣让他们相信楼下女子绝对是他们东墨的云凰公主无疑。
云凰？她居然没死！这该如何是好？
苏礼虽然没敢露头，但墨卿烟的话语也是听得清清楚楚，刚才被那一箭惊崩的心神此刻更是一团乱麻，只觉得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
他奉丞相命关闭城门，不让任何进出，可是却怎么也不会想到，竟然有人会带大军前来叩门，而且这人还是公主云凰。
这让他一时间只觉得进退两难，这件事情若是处理不好，自己说不定就得落上个谋逆的大罪，到时候下场肯定无比凄惨，再加上他派人去其他城门寻求的援兵也迟迟不到，对方真要强行攻城，自己这点人马估计也难以守住，无奈之下，苏礼只能决定先下城相迎。
毕竟若是实在没办法，他便把丞相搬出来，反正一切命令都是丞相所下，与他无关，到时候就算是出了什么事情，自己或许还能逃过一劫。
只是苏礼没有想到的是，此刻其它两座城门外，也是大军严阵以待，同样的一箭之隔，同样的围而不攻，就是为了把墨京各城城门孤立，让他们无法相互支援。
在墨卿烟的计划之中，从一开始，他就没得选择。
墨卿烟也很庆幸，到目前为止，一切的发展，都几乎完全在她的掌握之中，那城中的秦华或许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谋划多年的大计，会因为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而化为泡影。
随着一阵低沉的铁轴转动声响起，那紧闭了数日的墨京城大门，在无数人的注视下，在墨卿烟平静的目光下，缓缓打开，苏礼在一队士兵的保护下，走出城门。
在感受到墨卿烟那一身与生俱来的傲意与气魄之后，对于墨卿烟的身份也没有生出半点怀疑，随后在墨卿烟身前一拜，恭敬的开口道。
“下官拜见云凰殿下，殿下回京，下官因丞相之命，未能开城相迎，还请殿下恕罪。”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看能不能糊弄过去了，唉，这事情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呢？
苏礼瞧得墨卿烟眼中的精光，心中也是渐渐慌乱了起来，无奈之下，只能把一切责任都推到丞相身上，而他自己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一介小小守城官，倒也算油滑得很。
只可惜，苏礼这点心思，落在墨卿烟眼中，却是可笑至极。
她岂会相信一个守城官员，在没有帝王之命的情况下，仅仅因为当朝丞相的几句话，就敢封闭城门数日，这当中除了里外勾结，再无其它。
这样的害群之马，死不足惜！
墨卿烟心中冷笑，但是脸上却是没有表现丝毫，平静的看着苏礼开口道，“既然是奉命行事，那么我也不为难你，还不赶紧让路？”
“这……”，苏礼闻言，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脸上也是故作为难之色，似乎是在顾及丞相之命。
这一切自然也被墨卿烟看得清清楚楚，不待苏礼再开口，便继续说道，“丞相那里，有任何问题，我都替你揽下，现在我不管丞相给了你什么承诺，我都给你双倍，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
后面这句话，却是墨卿烟用只够苏礼一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道。
正所谓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既然丞相秦华能够用钱财官爵收买人心，那么她墨卿烟身为东墨一国公主，又何尝不可？
果不其然，在听到墨卿烟的话语后，苏礼眼中顿时露出喜色，连连点头，随后迫不及待的下令让身后的士兵开门让路，那急切的样子，落在墨卿烟眼中，却是让她心中不断的暗叹，只道东墨落魄至此，连一个小小的守城官，竟然都如此！
看着守城士兵退让至两旁，墨卿烟也是毫不犹豫的抬手一挥，在夏杰与青玲那不可置信的目光下，让大军进入墨京。
厚重的城门后，是那阔别多年的墨京长街，两旁错落有致的房屋，与十年前她离开时，没有太大的区别，虽然因为天气寒冷，再加上这几日城中的变故，街上变得冷清了许多，但依稀还能找回当年的记忆。
终于回家了……
墨卿烟策马缓缓行过城门时，只觉得心中忽然间有些酸楚，那种游子归乡的阔别重逢让她的眼角处泛起的点点湿润，这个坚韧如斯的女孩此刻竟忍不住微微抬头，合上眼睑，默然良久，直到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才按捺下心中的波动。
阔别了整整十年，她终于又回到了墨京，回到了这个曾经属于自己的家。
只是十年光阴后，这墨京城中，可还有当年的记忆？
回头望去，远处墨京城外的群山安静的沐浴在微弱的晨光之中，墨卿烟知道，在那片安静祥和之中，埋葬着近千东墨将士的尸体，更埋葬着她心中最重要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