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1
为了回上海我所付出的代价是丢了工作,公司原先招我的那个人事部女经理跳槽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中年男人,此人面相凶恶,言语刁讽,在了解情况之后坚持认为我是一个无可救药的骗子而要开除我,在他宽敞的办公室内他先是说了半天废话给我讲述他工作的理念和原则,让我以为遇到了另一个好人而感动不已,在谈话的最后他突然话锋一转告诉我公司即将开除我并且劝奉我以后好好做人,仿佛我不是一名员工而只是刑满获释的犯人,我再三恳求他给我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我很诚恳地向他保证我会好好工作,爱党爱国拥护公司企业文化,结果他冷笑对我说:“我又不认识你,我干吗要给你机会?”
听了这话我一点都没有难过,因为我觉得他说的简直太有道理了。
当然,难不难过是一回事,生不生气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当我意识到这个面前的家伙基本上是明目张胆在嘲笑我的时候,我恶从胆边生,出乎所有人意料地举起右手指着这个混蛋,然后字正腔圆说了一句:“******。”
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面对我的怒骂这个人事部总监居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就那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地看着我离开。到是我自己后来给吓得不轻,懦弱了23年了,还真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男人过。
2
失业对我打击甚大,变成无业游民的最初几天我心情沮丧,不想找工作也不想租房子,彻底对生活丧失了原本也不多的激情,就成天游手好闲于上海的几个同学那儿,骗吃骗喝,比较无耻地蹭了大半个月的饭,等到所有人看到我都觉得头大,而我也体悟到了“痛定思痛,痛何如哉”的时候才决定租间房子找份工作重新做人。只是说到找房子又是满肚子的怨气,因为你要想在上海找一个合适的房子居住比找一个合适的女人做老婆都困难,对于我们这些贫下中农而言,那些等待出租的房子大多是建于30年前的老公房,要不就是上个世纪初期的石窟门,几百个人共用一间茅房的那种。那些房产中介里的阿姨吐液飞溅地向我介绍各种各样的房型,认真的态度仿佛是给她们的女儿说亲,一个阿姨在看了我的打扮之后很是慎重地向我推荐一个石窟门的亭子间,用她的话说就是非常适合我这个阶层的人,因为里面不但有一个衣橱,而且还有一个马桶,可以在任何时候满足我的出恭需求。
那个阿姨固执地认为我就是那种一骗就上当的小孩,激动地把吐液都喷溅到了我的脸上。
我很有耐心地听阿姨说完全部的废话,然后对她说Bye—Bye。
我最终选择了一间位于我们大学附近的老公房作为我回上海后的第一个落脚处,月租500元人民币,房型是一室户,厨房和卫生间三家人合用。我的房东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一米八九的个子还有络腮胡子。他有一个很美丽的妻子看上去像十年前的王菲,“王菲”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人时候有点浅浅的羞涩会让所有男人心乱不已。我把半年的租金一起付给这个中年男人的时候他用力在我肩膀上拍了拍,虽然我一直自恃强壮但是在他面前居然像一个羸弱的孩子,拍我的同时他对我说我遇到了好人,他说的好人就是他自己,因为像他这样低价的房子在整个上海都找不到第二家。对此我认为他在说谎话,因为我觉得他没有做过市场调查,我的怀疑显然立即遭到他的鄙视,他白了我一眼说他要不是急着要还赌债他不会这么急把房子出租。他用上海人特有的表达方式说这个房间里刚刚装修过,里面所有的一切不要太灵。他特别暗示房间内的那张席梦思床垫是全新的,睡在上面不论做什么高难度动作都会很爽。说这话的时候他对我挤眉弄眼坏坏地笑,可是我实在不晓得为什么他要买一个新的床垫,当我表示了自己的疑惑之后这个中年男人立即义愤填膺地说上以前的床垫被上一个房客弄坏了,那是我们学校刚毕业的一男一女,或许是精力旺盛或许是其他原因反正他的床垫在那对男女的身下很快支离破碎。“王菲”很是安静地站在他身边,间或配合地吃吃地笑。我开始羡慕这个中年男人,因为她有一个聪明且万种风情的女人,最后中年男人强烈邀请我去他们家吃饭,他的热情让他看上去犹如一个傻瓜一样值得信任。
接下来半年这房子以后就是你的了,临走的时候那个中年人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当然了,别把我床垫再弄坏了,说完他自己就哈哈大笑了起来,后来我也笑了,我想上海发展毕竟是快,连一个普通市民的幽默都会如此强悍。
我的邻居之一是四个安徽民工,他们背井离乡来到上海修建高大楼房,除了黄沙和砖头之外他们最热爱的就是歌唱。我的邻居之二是一对老年夫妇,那个老太很可能是女特务出身因为从看到我的那一刻就用怀疑的眼神不停强奸我善良的灵魂,那种眼神充满哀怨让我担心自己是不是长得接近那个抛弃过她的那个男人?到是那个老头无比热心,看到我犹如第一次看到人类一样颤抖着个小身躯上前要和我热情握手,他说他曾经位高权重是上海一个区的风云人物,现在虽然老了但是威风犹存以后我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找他,说完之后老头就让我去给他修修已经坏了半年的电视机先。
我足足用了两天的时间才清理好了我的房间,我杀死了五六种可以让最胆大女孩子集体尖叫的昆虫,我还在床下发现了几条色彩斑斓的男女内裤和至少两打使用过的避孕套,那些曾经洁白的****现在已经完全变黄,只是不晓得它们的主人不晓得此刻在哪里继续****。我把这些内衣裤和避孕套丢到门外垃圾箱的时候正好被那热心的老头看到,老头看到了之后仿佛很想就这些东西和我进行讨论吓得我赶紧躲回房间闭门不出。
我做好了简历复印了十来份然后买了几期的人才市场报找了几个看上去合适的单位邮了出去。等消息的那些日子百无聊赖,后来我在宿舍附近的一家音像店办了一张会员卡,每天靠碟片打发光阴,有的时候顾飞飞会过来找我玩,顾飞飞上班比上学还要轻松,动不动就请假号称有病要休假,幸好他工作的那个社区的事情都由几个事儿妈揽过去了,所以有他没他其实也无所谓。我们经常在附近的网吧通宵操练CS和暗黑,凌晨回到宿舍睡觉,到第二天中午方才醒过来,然后躺在床上听隔壁的民工在高歌动力火车,那几个民工嗓音高亢,轻松就把一曲《背叛情歌》演绎得恰到好处,联想起一年后一位红得发紫名叫阿杜的歌手,想想为什么他前身是建筑工人确也有迹可循,听完民工歌唱之后我们会起床然后到楼下买罐辣酱和几个大馒头,就着白开水吃下去算作中饭加晚饭。
有的时候我也会到隔壁民工的宿舍去打牌,这几个民工歌唱得好脑子却笨的可以,打牌的时候经常被我诈骗也浑然不知。有的时候民工也到我宿舍看黄色录像,一来二去到也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
3
如此颠三倒四地混了两个多星期后我找到了份工作――在普陀区一家私营医疗器械公司做业务员,新员工培训时销售经理滔滔不绝给我们讲授所谓的销售技巧,一再强调这个行当的特殊性,我脸上挂满微笑频频点头表示接受,心中却在想:“废什么话啊,卖什么不都是个骗吗?”
在这家公司我前后只骗了一个多月,因为公司副总突然另起炉灶,不但带走了公司的技术骨干而且把所有业务都揽走了,总经理气得血冲脑,差点当场死亡。没几天公司就宣布倒闭,财务给我了1500块钱算作一个月的薪水然后让我卷铺盖走人。
也就是说,我又失业了。
4
对于我的回来童小语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惊喜,她甚至不止一次地埋怨我太过冲动,这样做是得不偿失,具体的一个明证就是在苏州我每个月可以拿到2000元人民币可是在上海我连工作都没有,要不是前段时间还省下了点钞票现在很可能在喝西北风。
我想“得不偿失”真是一个很好的成语,可以让使用它的人变得振振有词,仿佛他说的都是真理毋庸置疑。只是听了童小语这些话我很伤心,因为在我眼中我要所要得到的只是童小语的感情,我认为无论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只要我们可以回到从前,可是童小语看到的居然是钞票,我想钞票是什么东西啊?用古代高风亮节的人士的话讲就是“铜臭”,就是“粪土”,“粪土岂好和我们之间伟大的爱情相提并论?”后来我的这个观点又遭受到了童小语同志的猛烈批评,这个小混蛋眼睛一闭然后不分青红皂白地对我嚷嚷:“我不需要爱情,我就需要粪土,请你多给我一些粪土吧,有本事吗你?”
在童小语的责叱下我只得缄默无语,因为我确实没有这个本事,而且按照事物发展规律来看,近十年八年我好像都不可能拥有很多“粪土”,想到这个事实我就很胸闷,我真恨不得自己是一个白痴,什么都不知道反而会快乐很多。
童小语基本上每个星期还能到我宿舍来上一趟,依然会给我带营养早餐,依然会和我打情骂俏和我做爱,一切都仿佛和我离开上海前没有什么改变,我依然是幸福的我们的爱情依然是健康的。我犹如一个掉进大海的可怜虫虽竭力挣扎却也无法阻止下沉的事实,而正感无望之际突然看到了一座孤岛,虽然上面没有往昔的歌舞升平,但最起码还活着,还能正常呼吸和幸福排泄,人有的时候不能贪心,特别是你无法去争取的时候,我无比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对于这样的生活状态我无比满意,有的时候甚至感到受宠若惊,觉得仁慈的上帝对我简直是太好了。
5
有一天童小语性情大变,对我是百般温柔,不但全无平时冷嘲热讽而且主动要求和我回味往日的幸福,对此我反而觉得非常不适应,长期处于压抑状态之中我身上已经具备了不浅的奴性,我请童小语“正常”一点,否则我会害怕的,童小语丝毫不体恤我的恐惧而是坐在我身上用手缠绕着我的脖子往我耳朵里吹气,我就犹如一个铜像一样面对童小语的挑逗无动于衷,童小语玩了一会儿自己也累了她把头埋在我的怀里和我讨论爱情:
“苏扬啊,人家都说初恋是有缺陷的,可是为什么我的初恋为什么会这样完美呢?”
“那你是喜欢完美呢还是喜欢残缺?”
“我什么都不喜欢,我只想把应该的经历的都经历一遍,不想留下什么遗憾。”
“你说的话真让人觉得可怕,童小语,不是我说你,你的这种想法是很幼稚的是不可取的,我们对什么都可以好奇但是对爱情不可以,因为好奇你想经历所有的感情,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好奇会伤害爱你的人呢。”
“苏扬,我知道你对我好,是真正对我好,我也很感动,可不是说你对我好我就一定要同样对你好?你为我付出就要求我同样为你付出?你不觉得你现在太自私了吗?”
“我承认我很自私,可是我所有的自私都是因为我很爱很爱你,我也理解你的心情和你所说的话,那一点没错,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要好好珍惜你现在的爱情呢?你要知道找到一个真正爱自己的人很不容易,找到一份真正的爱情就更难了,为什么放着手里的幸福不去珍惜还要渴望遥不可及的海市蜃楼呢”
“我没有想过这些也不想想,我只觉得谈恋爱就是要快乐,其实你说的我现在都不怎么明白,我觉得好复杂。”
“现在不明白,那以后呢?你要逃避一辈子吗。”
对此童小语的回答是:“我根本没有逃避,因为我还没有面对,我想以后我肯定会明白的,只是到时候让我明白的人肯定不是你苏扬了。”
6
十月中旬的时候童小语在浦东报了一个名叫“FE”的英文班,和近几年层出不穷的各种英文学习班一样,“FE”也是打着各种美丽的幌子来欺骗中国人的钞票,报名前我陪童小语去资讯时,一个老外操练着半生不熟的汉语说他们拥有全世界最为庞大的英语学习组织和最为丰富的英语教学经验,他们的学员遍布世界各地,参加他们的培训可以让对英语一窍不通的学员在最短时间内掌握口语技巧,说得跟******似的。童小语立即对这些动人的语言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她只想到过个一年半载就可以用英语说话而根本不去考虑这很可能是一个谎言,于是兴高采烈地回家向妈妈要了三千元人民币然后报了一学期的班,任凭我如何进谏逆耳忠言都无济于事,童小语对我的劝告不屑一顾她只要求我每个星期六下午三点半到浦东接她放学,童小语说她现在学业繁忙、压力很大,以后没有时间陪出来陪我了,我只能每次等她读“FE”放学后才能见她一次,然后送她回家,我们所有的恋爱都只能在公交车上完成。童小语说:“浦东蛮远的,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反正我一个人也好回去的。”
我说:“愿意,我简直不要太愿意啊!不要说在浦东了,就是天涯海角我都愿意。”
7
十月底,榕树下招兼职编辑,经过一番折腾我顺利成为了一名光荣的文字工作者,每个星期都有两天可以穿着休闲服背着个挎包人模狗样地到位于北京西路上的编辑部上班,编辑部位于一幢大厦的23层,从窗口看过去就是静安区的一片错落有致的老房子,如果捧上一杯咖啡坐在窗前小喝一口简直就是小资,虽然是兼职,却也算是实现了当年一个理想。我的工作职责是编辑爱情故事,每天编辑300篇左右,一天下来头晕目眩,人都快成为爱情了,此外由于长时间阅读大量奇形怪状的爱情故事,自身情感也逐渐复杂起来,有的时候感觉自己已经立地成佛,可以看透世间所有爱情实质,有的时候又觉得什么都看不清,如此反反复复,人被折腾地憔悴不堪,内心世界,接近变态。
一同做兼职编辑的几个人大都和我一样具有症状不轻的神经质,经常会做出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举动,其中一胖一瘦两个人最为搞笑,胖子是一个佛教徒,每逢单月就拒绝吃荤,因此每当看到我大口吃肉的时候都痛不欲生,胖子爱好诗歌,崇拜海子,成天指着窗外告诉我有朝一日他总有朝一日他要从这个高度跳下去,然后在空中写一首诗算作凤凰涅槃,可是我怀疑他还没有涅槃成就给摔死了。瘦子是复旦大学哲学系的大三学生,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成天不知疲惫地向我们布道,要求我们和他一样热爱耶稣,好几次和他一起在回去的公交车上他不厌其烦地给我讲述圣经里的故事,车上的人一个个用愤怒的目光看着我们可瘦子却把别人的厌烦当成赞赏而更加吐液飞扬。瘦子为人古道心肠,朋友只要有什么屁大的事情他都要进行绝食祷告,因此我想他现在一副皮包骨头的衰样很可能就是给饿出来的。
我在这家文学网站一共干了两个半月,圣诞节前不久这家网站突然宣告破产,于是我再次光荣地回到无业游民的行列。
8
2003年的平安夜来临地有点让人不知所措,犹如新婚夫妇早上醒来后发现身边多出一个人了总会感觉恍然如梦。就在我感慨逝水流年之际童小语突然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她准备去澳大利亚了,童小语是参加的FE组织的冬令营,缴了三万人民币到澳大利亚去看袋鼠算是英语实习。此前我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有见到童小语了,自从读了那个天杀的FE后童小语犹如中邪一样不但成天无耻地号称自己英语水平大有提高,而且开始拒绝其他的任何娱乐活动一心一意把精力放在和一些假洋鬼子交流上,童小语让我星期六不要去接她了因为放学之后她要教几个外国人上海话,童小语觉得那样不但好玩而且可以联系自己口语,反正要比和我在一起有意思得多。那个时候我刚从那家文学网站失业,火力充足的很,满世界想找人吵架,童小语的态度充分满足了我这个理想,于是我不轻不重讽刺了她几句,我觉得生活太平静了我活得太窝囊了我需要一次大的争吵,可这次到好,童小语根本不屑和我吵架,因为她认定我已经和她不是一个精神层次上的人,童小语采取了从我生活中消失的方法,任凭其后我怎么追悔道歉也无动于衷。
童小语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左右,她人已经在浦东国际机场而我还在家里的床上睡觉,童小语在电话中滔滔不绝向我诉说着她最近一些日子遇到的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态度颇为热烈,只是我并不认为这是她与我和解的讯号,我也不认为这是她在向我炫耀,我只是很悲观地认为:这是童小语彻底离开我的一个预兆,而现在的热情只是一次回光返照罢了。
我的头迷迷糊糊的,显然是没有睡醒,电话中童小语突然嘎住倾诉的势头然后对我说:“我要上飞机啦,以后有机会再讲给你吧。”
我说“好的”,并让童小语自己当心身体,出国之后就代表伟大的中国人,别让人家老外看不起我们中华民族优秀儿女。
电话那头童小语不耐烦说:“我知道拉,你烦死了。”
挂上电话,我又闭上了眼睛决定继续睡觉,我想这会不会上一场梦呢,我咬了咬舌头,很疼,可我还是觉得这只是一场梦。
9
童小语去澳洲后我们就再没有联系过,唯一收到童小语的消息是农历新年那天她在地球那边用英文发给我的,意思是祝我新年快乐,在新的一年有好运,我本想用英文回一个过去的,可想了半天却想不起来应该怎么表达,于是作罢。
童小语二月份从澳洲回来后并没有联系我,当然我也没有联系她,我不认为童小语还会联系我而我也就当她出国了再也没有回来,反正结果都是一样,一天夜里宿舍突然停电了,黑暗中我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觉得心浮气躁,最后决定到网吧上网。网吧里一帮那女混混正在用世界上最肮脏的语言通过互联网问候彼此的母亲,还有一些小崽子们一边打着CS一边高声嗥叫说要把敌人的头打个稀巴烂,更多的人沉浸在《传奇》里实现着他们的英雄之梦,我没有心思打游戏和聊天,就一个个网页漫无目的看着,心情却越来越沮丧了起来。没过多久手机响了,我一看,居然是童小语家的电话,当场觉得有点头重脚轻,于是揣着七上八下的心跑到厕所里接电话。
电话里童小语先是一再强调她这次出国再次强烈感受到了国内生活水平和国外的严重差距,童小语颇为激烈地批判说现在中国人的生活太落后了,现在她要好好奋斗,将来一定要到国外定居,我没有心思去听童小语讲这些废话,我问她给我打着电话到底想表达什么,童小语愣了一下,然后对我说:
“我觉得现在把精力浪费在感情上面很傻的,而且我以后不可能留在上海,所以我们之间是不会有结果的。”
我“嗯、嗯”地发出两声,表示我还活着,提示童小语继续。
“苏扬,我们分手吧,以后你不要再和我联系了,我不想受到任何打扰。”
我答应了童小语的这个要求,并且迅速挂了电话,我想这一句话终于来到了,此刻的我是不是应该很悲伤呢?可是我并没有想当然的伤心欲绝,我的坚强远远超出我的想象,我只是有点心疼,我想其实我早就接受分手这个事实了,现在又何必要说出来呢?而且是那样一个荒唐可笑的理由,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去打扰你的啊!
的的确确,童小语所说的分手理由在我眼中看来是极度荒唐可笑的,分手和恋爱不一样,恋爱是不需要理由的,可分手却需要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理由,而更为荒唐可笑的是,在说这些理由的时候当事人大体并不觉得荒谬,他们反而会把近乎白痴的借口当成真理一样信奉,记得初恋分手时,那女孩子也口口声声说她在以后不会和其他男生讲一句话的,可事实上她在随后两年谈了不下20次,成了一个人尽可夫的小婊子。而在以后每当一个女孩子拒绝我的时候总会说上一些类似的废话,她们说我是一个好人,她们不能接受我也是她们的遗憾,要恨只能恨造物弄人,如果有来世她们到愿意和我去恩爱一辈子,反正现在你不应该再打扰我应该从我身边彻底消失……这些话我是背也能背得出了,可现在童小语亦不能免俗,我很想把这些话告诉她当成我和她之间最后一次交流,让她知道她其实一点都不成熟,还和一年前一样的稚气,只是我没有,因为我知道一切都已过去了,我的职责已经行驶完毕,她的人生下一站自然会有另一个人陪。
10
失恋的头几个晚上我天天晚上听《忘忧草》,听到伤心处未免落泪,顾飞飞怕我出什么事情几乎每天都过来陪我,那个时候他正暗恋着他的一个同事,瞒着许菲儿偷偷和那女孩子约会了几次却遭受到了拒绝,顾飞飞觉得自己很委屈,因为以前对感情无所谓却总是轻而易举就得到女孩子的真心和肉体,可这次真心实意地想追一次却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因此我们两个人经常会半夜醒来然后一边抽烟一边长吁短叹,互相宣称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男人。
11
年初顾飞飞说要把他的一个同事介绍给我,顾飞飞说他同事前两天刚失恋现在特别空虚,无比渴望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来填补内心的痛,顾飞飞问我要不要,我说你同事是不是女人?只要是女人我都要。后来在顾飞飞的安排下我们吃了一顿晚饭,吃好饭后又到真爱蹦的,最后打的送她回家,一晚上花了我四百元人民币,我心疼得要命表明却无比坚强,显然那个女孩子对我的表现感觉不错,第二天又约我出去继续玩乐,反正都是我花费,这样没过两天我就顺利把她骗上了床,当然也可以说是她把我骗上了床,反正结果都一样,后来我和这个女孩子谈了二个多星期就分手了,理由是两个人除了做爱的时候还有点感觉外,其他任何时间都觉得是在扯淡。
随后的三个月又陆续结识了好几个女孩子,有网络上的也有朋友介绍的,还有是在一些的厅摇头时认识的,我和这些女孩子互相用花言巧语欺骗对方,开始了一次次似是而非的爱情,却都无疾而终,这些女孩子可以和你疯可以对你笑可以和你做爱可以用裸体将你的灵魂紧紧缠绕,但是千万不要指望她们会和你恋爱因为你没有大把大把的钞票,因此一夜情或一夜性是两个人关系最好的诠释,然后天亮说晚安,对于这种模式我乐此不疲,觉得这样的生活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也非常不错,反正一切都是有了快感你就呐喊的事,用不着思考太多。
12
只是没过几个月,我就搬离了那间老公房,里面有太多童小语的影子,我不舒服!
我的新住所是一间位于虹口区的地下室,我在里面渡过了终生难忘的8个月。地下室位于一幢25层高的居民楼地下一层,里面弯弯曲曲有不下50间房间,每间房面积不超过10平方米,没有卫生设备,没有厨房,方便要到20米外的一间公共厕所,洗脸要到厕所旁的公共水房,洗澡就只能站在厕所里用水冲。至于煮饭做菜就在过道搭个台子放上电炉电炒锅,每到做饭时整个地下室楼道弥漫着各家各户排出的油烟,浓度高到能让你中毒死亡。
我的房间位于地下室最里端,原来是整幢大楼的配电间,里面有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电表和错综复杂的电线电闸,没人知道这些电线里的电压有多高,反正以前严禁人员出入。但物业管理人员为了多赚几个喝酒钱还是潇洒地打开了大门欢迎客人入住,他们想当然地认为不会有人傻到用血肉之躯去摸那些高压电线,就算不小心摸到了也和他们没有关系,因为每个住进去的人都要和他们签订一份协议,里面有意外触电死亡不追求他人责任的荒唐条例。只可惜大多数人还是有科学常理,知道住到那个房间就等于一只脚踏进鬼门关,虽然房租很便宜一个月只有200块钱,但还是不敢轻易尝试,因此那间房间空了很长一段时间,当我对满面油光负责地下室出租的物业管理人员说愿意搬进去,并且一次性付清半年房租时,那哥们真以为自己遇到神经病了。
其实那间房光从外表判断并没有想象中糟糕,除了电线电表多了点,以及正中央有个大大的鼓风机外,其他倒还能接受,唯一让人遗憾的是这间房控制着全大楼的电力,自己却只有一盏25瓦的白炽灯,基本上开和不开没太大区别,最要命的是白炽灯的开关还隐藏在床头一大堆电线里,得伸手在电线里摸上半天才能找到,我疑惑地问管理人员会不会触电,对方白了我一眼说当然不会了,以前住在这里的人都用这个开关,不是都没触死吗?我折服于他的逻辑只好闭嘴。
我在床上坐了会儿,心有点凉,又有点莫名的恐惧,赶紧到外面转了一圈,见到了太阳,呼吸到了新鲜空气,这才安了心,重新回到地下室收拾房间,我随身带的东西并不多,只有一台笔记本和少许的书和衣服,布置起来倒也很快,又到附近家乐福买了些生活用品,然后正式开始了他的地下室生活。
这幢25层的居民楼隶属上海外国语大学,里面很多住户都是上海外国语大学教职工,因此经常可以看到一些戴着眼镜的老头出入大厦。事实上上海外国语大学就在不远的大连路上,只要穿过一段狭窄的弄堂和高高在上的轻轨就能到达,我经常到外国语大学里转转,看看篮球场上欢呼雀跃的男生,捧着书静静走路的女孩,以及食堂里互相喂对方食物的恋人。有时也会坐在自修室看书,等到精疲力竭之际回地下室休息。
我的房间里一共有四只老鼠,这是我某天夜里的重大发现。那天夜里他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听到床对面的书橱上沙沙作响,似乎有活物在打架,本不想理会,无奈声响越来越大,最后严重滋扰他本来脆弱的睡眠,我把手伸到一大堆电线中乱摸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开关打开那盏25瓦的白炽灯,在昏暗的灯光下就看到书橱上一字排开四只脏脏的老鼠。我趴在床上盯着这四只老鼠看了会儿,老鼠也看着我,小眼珠子转来转去,双方如此对视了片刻,彼此都没什么动作,良久我长叹一口气,然后把电灯关掉了,继续蒙头大睡。
以后的日子里我和这四只老鼠经常不期而遇,久而久之倒也成了不错的伙伴,我不怕老鼠,老鼠更不怕我,经常是我玩电脑时四只老鼠就在房间里上蹿下跳,我只求老鼠别把屎尿拉到他床上就成,有几个小动物闹闹倒也不会显得寂寞,就这样大家相安无事共度半年光阴,一起走过的日子颇值怀念。
当然,地下室里不但有老鼠,还有数不清的无脚或多脚的爬虫,只要你认真观察,你会在那间地下室内找到很多你以前听都没听过,长得奇形怪状的小虫子,简直就是一个昆虫世界,比如说我一次整理床下面的纸盒时,就发现了好几种身体长长,颜色红绿相间的甲虫,每条甲虫最起码有100条腿,这些甲虫见到我居然还昂着头仿佛要攻击。还有一次,我突发奇想把饭桌后那块塑胶布扯开后就发现一种有着长长触角和窄窄翅膀的小飞虫,这种小虫子黑压压爬满了一墙,我当时头皮发麻腿发软然后默默把塑胶布盖上,然后祈求这些哥们千万别发火,他保证以后再也不打扰它们的生活。
地下室里最多的当数鼻涕虫。鼻涕虫倒不可怕,相比前面提到的甲虫和飞虫,鼻涕虫简直太亲切了,只是这鼻涕虫的数量也未免太多了点,无论在桌上,还是在床下或门后,我总能轻而易举发现那些白白的、肥肥的恶心家伙,它们慢慢蠕动着,然后在肥硕的体后留下一条清晰的痕迹。就是这种可以让世界上最胆大的女人放声尖叫的东西,却一度成为我最好的玩伴。实在无聊时,我就会捏起一只鼻涕虫,然后用打火机对着鼻涕虫烤一下,就见鼻涕虫身体裂开一条缝,然后外面的壳慢慢脱了下来,接着从壳里爬出一条小点的鼻涕虫,然后再烧一下,鼻涕虫又脱掉一层壳。就这样每烧一次就脱一次皮,到最后鼻涕虫只剩下一点点,居然还在蠕动,这时再烧一下,就听到扑哧一声轻响,鼻涕虫消失了,化为一阵清烟。
“哈哈”,我看着消失的鼻涕虫突然大笑起来,“我是不是很无聊?”我问自己“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还能干什么!”
我记得一晚上最多的时候共烧了八十条鼻涕虫,从傍晚一直烧到清晨,他一边烧一边哈哈大笑,像一个真正的白痴。
地下室里看不了电视却可以收到广播,每次睡觉前我总要听会FM101.7播放的“夜倾情”,这节目做得可真不错,女DJ声音动挺迷人,在黑暗的地下室里听上去别有一番滋味。女DJ总让人们要相信爱情,她说这是一个有爱的城市,所有孤独的孩子都有糖吃。可我总是认为这个女人在撒谎,“如果让你最爱的人离开你,看你是否还会这样理直气壮?”
地下室里的居民包括下岗工人,流浪汉,通奸者,小偷和抢劫犯……这些人白天在阳光下神气活现,一到晚上全消失在地下不再吭声,没人知道他们喜怒哀愁,没人关心他们是否有衣穿是否有饭吃,因为上帝很可能遗忘了在地下居然还生活着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上帝还以为人人都过上了幸福生活,上帝总以为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地下室还住着很多民工,民工中也有文化人,比较热爱电脑,每天晚上都有几个民工到我房间要求我教他们windows操作,在学会怎么样使用鼠标后又让我教他们上网,民工说他们听说网上有很多爱情,他们也想网恋,于是我只好不厌其烦告诉每一个民工怎样使用QQ。
地下室不但阴暗,而且潮湿,冬天还算可以,因为干燥,春天很快来了,上海的春天多雨,地下室开始潮湿起来,总有莫名其妙的水出现在地面上,而各种奇形怪状的小虫子也开始展现出旺盛的生命力,从罅隙中纷纷爬出,伸展筋骨,地下室厕所的墙上很快爬满了黑压压的小虫,让所有如厕者不寒而栗。在那些潮湿的日子里,能够晒一次被子简直是人生最大的梦想。地下室居民只能在电线杆上拉根绳子晒一下,或者干脆把被子摊在花圃上,只可惜席位有限,因此每次都要积极拼抢,我本不屑和别人抢着晒被子,无奈自己的被子实在潮湿几乎能够拧出水来,只得拿出去晒晒,有一天好不容易抢到一个好位置,加上阳光也很好,等晚上去收时几乎能够闻到阳光的味道,我心满意足想今晚能够睡个好觉,真幸福!没想到晚上民工胡二双来玩电脑时,偏偏要坐在床上吃方便面,结果没两分钟就失手将一盆方便面全洒在了被子上,胡二双自知理亏,头一低小声和我打了声招呼就匆匆离开了,丢下我看着那油花花的被子欲哭无泪。
13
我对面住的是对年轻的夫妇,男人长得像个真正的小白脸,瘦小的个子还带着金丝眼镜,留着小平头看上去文质彬彬,成天穿着个白衬衣像一个白领,不过据可靠消息说此人只是江西过来的一个打工仔,依靠修电梯维持生计,他的女朋友是一个“如假包换”的美女,有着林青霞的面容,烫卷了头发,十米外就闻到她身上散发的浓郁香味,如果说她是某某总裁的小蜜绝对不足为奇,可事实上她只是在某个酒店做服务员,白天站在宽敞明亮的大堂对人微笑,晚上却和其他丑陋的女人一样站在厕所里洗澡,看着黑黑的小虫围着她洁白的裸体飞来飞去。
这对小夫妻总吵架,因为住在对门,所以我大体知道了他们战斗的原因,无非是女的说自己瞎了狗眼,跟这个男的来上海过这种牲口般的日子,现在她每天受尽冷眼简直比妓女还可耻,如果上天可以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宁愿在当地做乞丐也不要到这个城市来受苦。女的骂得声泪俱下,男的也不甘示弱,那个男人怒叱女人目光狭隘,怎么能对他的未来心存怀疑,因为他天生注定是大富大贵之命,等些日子一定会发大财。现在苦点只是上天对他的考验,如果她无法忍受,就请她立即滚蛋,等他发达了自然会有N个少女蜂拥上来……俩人都说得有理,将唾沫喷溅到对方脸上,而最后吵架通常以一种足够悲情的方式结束,作为战争的主人公,他们都泪流满面,互相忏悔自己的罪。女的说不管如何我都相信你,我会等到你发财的那一天,永远不离开你。男的也流着鼻涕说他会继续努力,一定赚大钱让她成为最幸福的公主。抒情完毕后俩人总是会做爱,刚才的吵架成了最完美的前戏。破陋的门根本无法阻止那对男女嘹亮有力的呻吟,面对春光外泄,他们只会感到更加刺激,完全忽视了对门的小伙内心的感受,每晚我就在他们的叫床声中安然入睡,再看着身边那四只老鼠,觉得这个生活多少有点问题。
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誓言和最虚伪的谎言一样禁不起推敲,三个月后那个女的终于离开了自己的男人去寻找幸福,有人说她跟酒店一位经理私奔,现在正在西藏享受高原阳光,也有人说她现在就在上海古北地区,成为一名很有名的妓女,成天为台湾人日本人韩国人提供服务,还有人说她对生活绝望,早跳黄浦江自杀了,前两天从江上捞出来的那个面目全非的尸体就是她。真相永远不得所知,而那个男的依然平静地在地下室生活,淘米做饭,放声高唱,丝毫看不出任何悲伤。
我曾经去过一次那小伙子的房间,那时他的女人还在,小伙子的电脑坏了请我去修,一进门就看到雪白的墙上歪歪扭扭写着一句话:夹着尾巴做人。我修好电脑后问那小伙子这话什么意思,小伙子瞪着眼睛说:“在上海,就要像牲口一样,夹着尾巴,苟且地活着。”小伙子说这话时很激动,等平静下来拍拍我肩膀说:“哥们儿,你还小,所以你是幸福的,不过你最好永远不要长大。”我点点头,对小伙子笑了笑。说这些话时,那个美丽的女人正坐在床上修指甲,哼着一首无人知晓的情歌,从头到尾都没看我一眼,仿佛她很快乐。
几乎每个凌晨,我都要走出地下室,到外面荡一会儿,白天路上人太多,我找不到自己,只有夜里马路才会变得空旷安全,仿佛只属于他一个人。我可以对着黑暗微笑,对着楼房敬礼,对着身边飞驰而过的汽车鞠躬,他是那样自由自在,灵魂一身轻松。黑夜是最好的保护色,在黑夜里所有流浪的孩子都能找到梦中的家园。
你有过黑夜游荡的经历吗?如果你也找不到生活的方向,我建议你去尝试一下,那感觉真的很爽。2003年的冬天,如果你在虹口区广中路附近遇到我,他保准会这样对你说。
在地下室生活的8个月内,我身上发生了不少事,比如他摔断了腿,他经常整天不吃饭,瘦了13斤,他换了四份苦力活,失业成了家常便饭,他经常被人嘲讽,内心变得无比坚强,再恶劣的语言也无法伤害他,他变得爱哭,经常会在睡觉前流眼泪,他怕光,觉得自己眼睛会受伤。有工作时他拼命工作,借此忘掉忧伤,星期天他只能忍受寂寞,会死人般地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渡过整个白天,到夜里再出去游荡,有时他觉得时间很快,更多的时候他觉得时间很长很长。
我离开地下室时已是2004年2月,天气不那么冷了,又是一个春天如约而至,真不知道这个春天又会发生怎样的故事。我站在2月的阳光下,有点刺眼,自己犹如经历了一场春秋大梦,梦里不知今夕是何年,所幸一切仿佛都还好,身体健康,内心也没变态,更重要的是重新获得了生活的勇气和成就事业的信心,这就够了,我甩了甩胳膊,回头看看生活了8个月的地下室,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然后对自己说:
“你把这辈子最痛苦的生活经历过了,从现在开始你要比任何人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