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危局（下）

中午十二点整，刘留柳完成了刑事拘留的全套审批程序，将已经被电子签章的拘留证打印出来。在向杨博出示拘留证的时候，杨博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便签了字。刘留柳悬着的心直到此刻才安稳着落。他打电话叫了一份外卖，并向杨博询问道：“哥们，你吃点什么，我一起叫了。”

杨博面容枯槁，两眼无神地说道：“我没胃口，不吃了。”

“我劝你还是吃点吧。”章琦走进审讯室，说：“你对拘留入所流程还有记忆吗？待会我们要先带你到指定医院做检查，估计排队要排很久。”

“我不想吃饭，但是我有一个请求。”杨博抬起头，眼眶渐渐湿润起来，他恳求道：“能不能让我和我妻子见上一面，我有些话想对她说。”

章琦有些为难，但他考虑到杨博有重大立功表现，而且很配合地承认了持毒、贩毒的犯罪行为，最终决定说：“可以，我给你们五分钟时间。”

杨博的妻子在接到通知后的二十分钟就赶到了派出所，她是个年过三十五岁的女人，个头不高、相貌平平。她穿着一件大红色的羽绒服，两只套袖上还沾着油渍，是典型的持家女子。当她看到双手带着手铐的杨博时，第一反应是举起右手作势要打，可当她冲过两人相隔的短短三米距离之后，泪水已经布满了她的脸颊。那只高悬的右手也轻轻地放下，无助地抓住了杨博的衣袖。她哭喊道：“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啊，你做这样的事情，我们母子该怎么活啊……”

杨博悲痛地闭着眼，紧紧地抿着嘴。两行浊泪迅速地流下，流经他的嘴角坠向地面。“我对不起你们。但是，就算我不在了，你们也要好好的活下去。”

他的妻子一边哭一边数落着自己男人的不是，而杨博则用前所未有的耐心一次又一次地说着“对不起”。章琦看了一眼手表，冲刘留柳偷偷做了个手势，刘留柳会意后脸色一沉，走到杨博妻子的身边道：“好了，他现在只是被刑事拘留，罪行也没你想象的那么重，以后还是有不少机会见面的。我们该走了。”

杨博的妻子倒没有再做纠缠，她死死握住自己男人的双手，坚韧的目光充斥着她的双眼。她说道：“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我和孩子们在家等你！”言罢，她主动松开了手，任由民警将杨博押解上车。

这次押解工作由章琦和徐壮负责带队，刘留柳、洛阳以及两名保安跟随，警力充足，装备齐全，安全系数较高。

到达医院之后，洛阳走在最前，和各个环节的医生完成手续的验证。章琦和刘留柳一左一右地看着杨博，带领他先后扫描了心电图、验血、进行X光检查。在向外科科室行动的时候，杨博突然提出自己肚子不舒服请求上厕所。章琦和徐壮简单商量一下之后便允许了他解决生理问题的请求。

在男卫生间最里厕的隔间前，刘留柳和一名辅警守在这里。门口，章琦和徐壮互点了一支香烟，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隔间内，杨博趁着刘留柳和辅警视线移开的瞬间，偷偷看了一眼握在拳心的纸条。这张由妻子在握手时偷偷递给的纸条上仅仅写了四个字“纸条被抢”。

这里的“纸条”指的明显不是杨博手上的这张。他几乎在看到字迹的瞬间就明白，这是周蓉蓉在提醒自己，那张重要的纸条被抢了！是谁抢了纸条？杨博抬头看着刘留柳的背影，心想道，莫非纸条是警察抢的？

“难道说，警察还在调查我的其他事？”杨博自言自语道。突然，一个让他颤栗的念头划过脑海，他恶狠狠地仰着头，低声道：“难不成陷害我的也是警察？这件事自始至终就是针对我的一个局？”

刘留柳隐约听到了声音，他转过头看了杨博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那个，时间也挺长的了，你好了吗？”

杨博垂下头颅，平静地说：“好了。”

大概两点钟左右，医院内的病人和工作人员们也渐渐多了起来。杨博低着头，如同行尸走肉般前行着，似乎对周围群众投来的诧异目光毫无感觉。

医院内有中央空调，脱下外套后洛阳也只感到一些凉意。他把警服外套罩在杨博的双手上，严实地遮挡住了手铐。杨博身子一震，深深地看了洛阳一眼，随后把头埋得更深了一些。

突然，水流从天而降，瞬间把洛阳的双眼打湿。他连忙用袖子蹭了蹭眼睛，旋即眯着眼望向头顶。此刻，整条走廊顶部的喷水装置都在运行，如同浴室里的花洒一同开启，源源不断地向人们的身上倾斜水流。

洛阳立刻转身，只见周围的同事们都在忙于擦眼，竟是任由杨博跌跌撞撞地走向一边。洛阳叫了一声杨博的名字，但他的声音被周围群众的尖叫声完全淹没了。他试图追上前去，又被涌过来的人流所阻隔。就在这时，徐壮已经恢复了过来，他猛地将身前的两个人推到一边，一把抓住了杨博的胳膊。他想开口质问的时候，一个头戴鸭舌帽的青年走到了两人身边。

“警戒！警戒！”章琦也适应了目前的状况，他带着身边的两个辅警拨开人群迅速向徐壮处靠拢。而刘留柳也掏出了警棍，从另一个方向挤了过来。

徐壮一直保持着警惕的状态，当青年出现的同时，他也察觉到了异况。两个人在水雾之中拳脚相搏，一时间竟是斗得难解难分。而杨博则趁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拼命地冲到了人群中，随后无声无息地隐匿了。

医院内毕竟不是闹市区，喷出的水雾也不是可怖的火灾，因意外而受惊的人们在短暂地奔逃后，发现根本没有什么危险情况，在医生和护士们的组织下，走廊上很快恢复了秩序。章琦、刘留柳等人围在徐壮身边，章琦愁眉苦脸地问道：“徐所，杨博不见人，我们该怎么办？”

徐壮捂着受伤的腹部，环顾四周后，问道：“洛阳呢？”

章琦等人闻言立刻检查，确实没有看到洛阳的踪迹。

“杨博跑掉之后，那个人也不见了，看来他们是一伙的。”徐壮看着自己的同事们，冷静地布置道：“他们现在肯定还没有离开医院，但如果叫人包围这里，一是会造成恐慌，二来也很难抓住他们，我的建议是，堵住医院后门，让他们不得不选择从正门离开。正门之外全是监控，我们到时候利用图侦，还是很可能抓住他们的。”

“这个事情绝对不能汇报给领导。”章琦急切地说道，“如果被上面知道了，你和我会吃不了兜着走的。我们先尝试着自己解决，之后再请求增援吧！”

“章所……”徐壮还欲开口，却见章琦举起右手。

章琦道：“徐所，这个案子的负责人是我，你只是来配合我送人进看守所的。现在嫌疑人既然还在这个医院里，我们一定要想办法自己抓住他们。”

“我不反对在医院内开始搜查和抓捕工作……”

“徐壮！”章琦狠狠道，“你只要听我的安排就可以了。你这种臭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领导领导，什么叫领导？哪怕他是错的，你也要服从，这才叫好的下属。你已经得罪不少人了，不要再得罪我了。”

徐壮哑口无言地看着自己的同事，心中五味杂然。

“我们现在唯一要考虑的，就是怎么避免责任。要不然抓到他，要不然也要把责任推给别人，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思路。”章琦命令道，“徐所，你带着两名辅警到监控室看录像，发现嫌疑人行踪后立刻给我汇报。刘留柳，你跟着我，我们开始搜查工作。有一点我要先说清楚，任何人都不准私自向上级反映。”

见徐壮等人勉强应允后离开，刘留柳走到章琦身边，问道：“章所，我觉得徐所说的有道理，不如……”

“这件事你不要自乱阵脚。”章琦露出危险的目光，整个脸部的线条也显得冷峻起来。他的声音像深秋的霜，肃杀、疏离。他说道：“现在抓到杨博的概率太低了，如果领导追究下来，你要记住。带队体检的是分管刑侦的副所长徐壮，临阵失踪的民警是洛阳。”

刘留柳惊愕地张着嘴，用难以置信地眼神看着章琦。

章琦紧握着双拳，将内心某种微弱的存在彻底碾碎，他用不容置疑地口吻说道：“大难临头各自飞。如果你不想成为牺牲品，就必须把别人推出去！”

刘留柳的眼神闪烁着、动摇着，无数的记忆被他放到了心中天秤的一侧，而另一侧，则是沉甸甸的现实。他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这时，洛阳的电话打了过来。章琦急忙接通，问：“你去哪了？情况如何？”

“我在一楼东侧窗口的下方。”洛阳的声音疲惫至极，道：“杨博坠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