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遇袭
天色愈发暗沉，秋风凛冽似刀，墨京城门处迎候的百官在寒冷中瑟瑟发抖，恨不能立刻回到各自府邸，在温暖的房屋内休息。
然而前方帝王却是纹丝不动，大有风雨无阻之势，如此一来，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坚持下去。
在官员队伍最前方，墨方天身后不远处，东墨丞相秦华在这秋寒中同样也是冻得寒颤连连，面色更是一片铁青，也不知道是受寒所至，亦或者心有不悦。
这个老不死的也真是，大冷的天，非得在这里城门口来等，自找不快也就算了，还连累老夫一起受罪。
“咳咳！”秦华一边在心中咒骂着，一边搓了搓官服下冻得铁青的双手。
兴许是实在是有些受不住这城门处的冰寒，秦华紧了紧身上的官服，随后轻掸衣袖，缓缓走上前去，对着身前的帝王躬身一拜，看似尊敬，但其低首时，眼中却有着浓浓的不甘。
“陛下，这城门处秋寒刺骨，您的身体本就不适，再加上这行军归途，时间本就不定，要不您就先行回宫等待，待到大军临近墨京时再来迎也不迟。”
一席话语，似全心全意替帝王着想，但其中几分真诚，几分假意，却不过是糊弄旁人罢了。
墨方天闻言，收回眺望的目光，随后转头大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身旁的秦华，冷声道，“丞相的好意，朕心领了。”
“只是比起这墨京的秋寒，我东墨北方的边城岂不胜之数倍，区区冰寒，还奈何不了朕，若是丞相自觉年事已高，受不住这秋寒，倒可以先行回去休息！”
说完墨方天不待秦华回应，便收回目光，再次看向远处，似不想在其身上多费心思。
“臣不敢！”秦华低声道，面上更是露出惶恐之色，倒不是说他畏惧帝王之威，而是如今百官在后，一些面子上的东西，他总归还是要做的，毕竟此时此刻，墨方天是君，而他是臣！
待得帝王回头收回目光后，秦华也不再多言，悄然间一甩衣袖，缓缓走回到官员队伍之中，随后轻轻转动着自己拇指上那价值连城的玉扳指，眼中不时有精光闪过，似在思索着什么，良久，秦华才放下手臂，看着前方墨方天略显沧桑的背影，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
“老夫隐忍了这么多年，眼看好戏就要上演，老夫也不急这一时，不急……”。
时间流逝，乌云悄然间遮盖了整个墨京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让人不安的气息，秋风不知何时渐渐缓慢了下来，似风雨大作前最后的宁静。
半柱香之后，在山间加速行军的墨卿烟等人也终于是在大雨来临前赶到了山谷，此刻他们身后，黑云滚滚，如惊涛骇浪，汹涌而来，甚至极目望去，已经能够看见远处雨雾朦胧之景，似有几分他们被这秋雨追赶的味道，所幸队伍只要穿过这个山谷，便有避雨之处。
随着队伍迅速进入峡谷，墨卿烟却是策马立在谷口前，眼中带着谨慎的目光看着两旁近乎垂直的峭壁，心中无端生出一丝不安，使得其眉间轻轻蹙起。
眼前这峡谷地形颇为险峻，若是有人设伏在两旁山崖之上，那么仓促之下，她们这近千人马，或许没一个人能够活着走出这峡谷。
直觉告诉她，这个峡谷很危险！
身边的墨逸轩见她面色有些古怪，也是顺着其目光望去，疑惑的询问道：“卿烟，怎么了？”
“大哥不觉得这里的地形太过险要了吗，”墨卿烟收回目光，对着身旁的墨逸轩凝重的开口道。
墨逸轩微微一愣，看了看山崖顶端，他同样也有一丝这样的感觉，正想开口，一旁的墨渊却是哈哈一笑，满脸不以为然的神色插嘴道。
“皇妹你这就太草木皆兵了吧，这可是在我东墨国内，距离墨京不过数十里之地，谁敢在这里设伏，袭击我东墨军队？就算有一些不长眼的山贼强盗，看见我们如此多人马，我想也只会避而远之，你完全是多虑了啊。”
墨逸轩闻言，本还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墨渊的话语也不失道理，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穿过峡谷。
“卿烟行事谨慎，颇有大将之风，不过如同二弟所言，此地乃我东墨境内，谁敢在此地伏击我们？卿烟你放心便是，我想此刻父皇应该还在那墨京城门口等候着我们的归来，我们得加快步伐了啊！”
“既然大哥都这样说，那我也不好再说什么，我们走吧，父皇年事已高，可不能让他老人家久等了。”
但愿是我多虑了吧！见墨逸轩二人都如此，墨卿烟也只能暗叹自己似乎还没有完全适应山下的日子，露出一个还算勉强的笑意，深吸一口气后，压下心中的不安，轻扯缰绳，策马向着峡谷深处行去。
待到队伍行至峡谷中段时，身后的乌云已然追赶了上来，一时间整个峡谷陷入一片昏暗之中，使得队伍的速度也是不得不减缓了下来。
墨卿烟身在峡谷中，愈发觉得两旁的峭壁仿佛随时会崩塌一般，尽是一片可怕压抑，敏锐的直觉让她胸口如压大石，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正欲开口时，队伍却忽然间缓缓停止了前进。
有情况！
墨卿烟顿时心中猛的一惊，目光微凝，正抬头看那一线昏暗的天空，便听得前方黑暗中有士兵的呼喝声传来。
“启禀将军，前方谷口被落石挡住去路，弟兄们无法前进，还请将军示下！”
士兵的呼喊声在峡谷内缓缓回荡，即便是相隔甚远，也清晰可闻。
这个时候，怎么会出这样的岔子？
墨逸轩显然没有想到会突生事端，立刻转头与墨卿烟相视一眼，二人皆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墨逸轩当即下令道。
“莫要惊慌！让兄弟们赶紧搬开落石，看能不能在大雨到来前走出峡谷，其余人提高警惕！”
随行的将士大都是善战之人，此刻突发情况，到也没有显得十分混乱，除了略显拥挤之外，整支队伍依然严谨有序。
“大哥……，”墨卿烟面色不安的看着天空，正欲开口时，却被身后墨渊策马上前打断。
“皇兄，我带人去前面看看吧！区区山石，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可以疏通峡谷！”
“嗯，大雨将至，二弟多加小心！”墨逸轩点了点头，看着身后即将追赶而来的乌云，神色越发凝重，毕竟在这个时候发生这种事情，总归让人觉得有些不妙。
莫非是……瓮中捉鳖？！头顶那一线昏暗天空下，墨卿烟忽然间觉得自己宛如一只困兽，之前自己曾在雪羽城施展的计谋竟然再次浮现在脑海之中，只不过这次似乎她才是那陷入困局之人。
与此同时，身后追赶已久的乌云也是不期而至，一阵寒风卷过之后，漫天秋雨便淅淅沥沥落了下来，整个山谷内刹那间笼罩在一片烟雨朦胧之中，冰冷袭人。
“敌袭！”一声队伍后方传来的惊呼打破了山谷内短暂的宁静，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回头望去。
大事不好！
墨卿烟顿时心中大骇，眼中带着罕见的惊恐之色望向后方，来不及多想，耳旁便有呼啸声掠过，那是一排漆黑的弩箭，化作与秋雨同坠的箭雨，瞬间便穿透了无数将士的身体，带起一道道血箭，使得山谷内刹那间哀嚎遍地，血腥漫天。
“大哥小心！”在第二波箭雨接踵而来之时，墨卿烟也是一声惊呼，整个人迅速从马背上用力一跃，将一旁的墨逸轩从马上扑下，就地几个翻滚，避过无数箭矢，摔落在一旁。
待到墨卿烟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抬头望去，两人方才的坐骑竟已经被射成了刺猬，只余下一团模糊的血肉瘫倒在秋雨中。
好险！对方绝对是有备而来。
眼见此景，纵然以墨卿烟的镇定，此刻也是在心中连道几声好险，额间冷汗溢出，那与死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竟一时间让她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保护殿下！”最近的十数名在箭雨下侥幸生还的亲随此刻也是反应过来，迅速持盾向着墨逸轩靠拢，随即以身躯与铁盾在二人上方组成了一道看似坚固的盾墙。
深吸一口气，墨卿烟正想起身，却是惊觉一旁的墨逸轩迟迟没有动作，而且自己呼吸间，还带着一股浓烈刺鼻的血腥，如身坠血池。
“大哥！”墨卿烟脑海中刹那间如惊雷炸响，从未有过的慌乱袭上心头，迅速小心的将一旁的墨逸轩扶起，入手处尽是一片滑腻的温热，凝神看去，只见数只箭矢插在墨逸轩的背上，其中更有一支箭矢穿心而过，连着墨卿烟的右臂一同刺穿，劲头之大，让人惊骇！
只不过此刻墨卿烟哪还有心思顾及自己的伤势，好不容易在亲随的保护下把墨逸轩扶到一旁箭雨威胁不到的山崖下，伸手查探鼻息，墨逸轩的呼吸已然极其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墨卿烟顿时只觉得呼吸似乎都为之一滞，一股从未有过的惊慌涌上心头，毫不犹豫的撕下自己的衣襟想替墨逸轩包扎止血，但是看着那他背上那数支没入半身的箭矢，竟只能颤抖着双手，不知该如何下手。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此时此刻，墨卿烟猛的发现，自己整整十年的所学，到头来竟然没有一样可以挽救墨逸轩的性命，显得是如此的可笑，却又那样的可悲。
“军医！对！军医呢？”惊慌失措中，墨卿烟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大声呼喊道，完全没有了数日前一计退敌时的从容淡定。
然而几近绝望的呼喊尽管穿透整个山谷，却没有一人回应，此刻山谷内已经完全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的全是东墨将士的尸体，近千将士，在方才那箭雨下幸存的竟不足一半，唯有一些靠近山崖的士兵，接着岩石的掩护，才侥幸逃过一劫。
感受着怀中墨逸轩身体在秋雨中越发冰冷，墨卿烟只觉得心中似有荆棘卷动，刺穿每一寸血肉，此刻的每一个呼吸，都让她痛彻心扉，痛到她只能紧紧的抱着墨逸轩的身体，在秋雨中轻轻颤抖。
不久前还与她说笑的人儿，转眼间便已然命在旦夕，如此天翻地覆的落差，让墨卿烟无法置信，更无法接受！
十年的等待与守候，十年的努力与执着，到头来竟换得一出生离死别，世间之事，悲者莫过于此。
“卿……烟……，”悲痛间，耳旁传来了墨逸轩的声音，却是怀中的男子似挤出最后的些许神智与气力，从口中发出这一声嘶哑的呼唤。
“大哥，我在，你现在保存体力别说话，军医马上就来！”墨卿烟听闻墨逸轩的呼唤，当即轻声回应，示意墨逸轩保存体力坚持下去，自己的手更是死死抓住墨逸轩的手，生怕自己一旦放开，墨逸轩下一秒就会离去。
然而只有她自己才清楚，所谓的军医，不过是欺骗的手段罢了。
“呵……，”墨逸轩闻言，本想露出一个笑容，却因为剧痛不由得中止，只能用那一双满是柔情的目光望着墨卿烟。
他终究还是太弱了，弱到如今连保护自己妹妹的力量都没有。
“卿烟……大哥我恐怕不能再保护你，以后的路，你要多加小心，尤其是我我东墨国内，奸臣当道……咳咳。”
寥寥数字的话语，墨逸轩却是一字一句，字字带血，每一次开口，都仿佛那即将湮灭的烛火，正燃烧着他最后的生机。
“这个东西，是我们最后的筹码，你……一定……要当心，丞相……！”
墨逸轩一边艰难开口，一边颤抖着从怀中拿出一块虎玉兵符，郑重的放在墨卿烟手中，紧紧握住，这是他能为墨卿烟所做的最后的事情，也是眼下的唯一！
“大哥你别说话了，我们一定能够平安回到墨京城，父皇还在那里等候着我们回家，我们一定……！”
墨卿烟轻轻接过兵符，示意墨逸轩保存体力不要说话，但看着墨卿烟口中不断溢出的血沫，凝咽中却已是泣不成声，只余下淡淡的悲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