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只诉友情不言殇

老文和他老娘在一个炕上睡了一夜，江苑搬去另一间空着的放杂物的房间睡了一宿。

老文喝多了，睡得像那啥------他老娘却很高兴，因为这些年，儿子在家住的时间屈指可数，更别提和自己一个房间触手可及的距离了。老太太看儿子睡着时候的眼神，就像是儿子刚出襁褓那般温柔，一会儿给儿子掖掖被角，一会儿起身看儿子要不要喝水，一宿够她忙活的。

估计老太太一宿没睡好，所以，到了太阳升起时，老太太还在睡着。以往，谁家鸡叫头遍，她就起身准备早饭了。

江苑早上第一个起床，她悄悄地出了自己房间，打开紧紧闩住的大门，照例要到镇上的小广场去跑步。

没想到，刚刚掩上院门，就被一只手拉住了衣襟，吓得她一哆嗦，是谁这么大清早就行抢劫之勾当啊！

“别喊，是我。”是个女性的声音。

江苑镇定心神，“怎么是你，陈姐？”

竟然是昨天就已经离开的陈姐。

“我没回自己家。我婆婆也在这小镇上住，我们两口子昨晚住我婆婆家。”陈姐解释。

这小镇只有一条东西向的街道，从东贯穿到西，这条主干道的两侧，布满了长长短短的开口都朝向大街的胡同。

小文奶奶家和陈姐婆婆两家，仅仅隔着几条胡同的距离，步行几分钟就到了。时竫家也在这个镇上买了房子，不过，小文奶奶和陈姐家在主干道东头，而时竫家在这条主干道的最西头。

小镇土著居民约两万人，可是近几年外来人口激增，小镇常住人口到达了四五万人。

所以，即使是同住一个镇上，也不一定认识。更何况，时竫母子两常年住在山林里，除了周围邻居，小镇上几乎没人认识他们了。

可是陈姐不但和老文家走动，也和时竫很熟悉。

“我老公和老文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也是因为老文的帮助，我们才经营着现在这个生意。”陈姐跟江苑解释道。

是啊，这个地方是全国有名的玉石产地，这里很多人以此产业以及衍生产业为生。时竫除了是林业局的职工，业余时间，也从事玉石设计和加工雕刻，陈姐就是时竫的上家。想不到，其实他们都要依附于老文这棵大树生存。

“你知道么，时竫在到处找你。”陈姐斟酌着说。

“知道。”江苑低下头。这件事从陈姐嘴里说出来，不免让江苑有点心虚，仿佛自己欠了时竫的债务，为了逃避债务，东躲西藏。

“那你知道老文对你有想法么？”陈姐依然是个直性子，说话是小胡同赶猪——直来直去。

“------”

“江老师，你觉得老文怎么样？”陈姐想试探一下江苑。

时竫是好，对江苑简直到了痴迷的程度，但是人家江苑是怎么想的呢？老文财力雄厚，人也不错，就是年龄大了点，即使这样，很多人跳着脚还高攀不上呢。

“文总人不错。”江苑明白了陈姐话里的意思。

“你身上这件衣服是老文买的吧？”陈姐指指江苑身上这件米色风衣。

早上出来时，感觉寒冷，就顺手拿过来披上了。

她本来不想穿老文派人送来的这些衣服的，但是思来想去，她又改变了主意。她打算离开时，按衣服上的价格，把钱悉数给文奶奶。

“江老师，你知道么，这些衣服是我陪着老文去商场挑的，他当时还隐瞒着我们，死活不肯交代衣服是买给谁的。我和我家那口子当时都挺替他高兴的，以为他总算是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没想到，今天竟然在你身上，看见了我们一起挑选的衣服。”

“陈姐，不是你想的那样，衣服的钱我会还给文总的。”江苑这句话，一下子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江老师，我明白了。”陈姐明白了江苑的态度，也就不再纠缠在这个话题上。

陈姐跟着江苑沿着中心广场慢步走着。

“江老师，我觉得你不再适合住在老文家了。不如，你搬到我婆婆家来住。我婆婆也是一个人住，就当是帮我个忙，替我陪陪我婆婆，行么？”陈姐的用意江苑明白。

以现在老文对自己的心意，自己确实不再适合住在他家了。

就这样，陈姐帮忙，江苑趁老文不在时，和文奶奶道了别，悄悄从老文家搬出来，搬进了陈姐婆婆家里。

在这个节骨眼上，钟伟到了。

钟伟到达来世镇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了。

江苑帮他找了家稍好点的旅馆，安排他住下。

他给江苑带来了很多东西，衣服鞋袜，洗漱用品，还有一堆吃的东西，整整装了两个大旅行箱。

江苑惊叹，也有些感动。她知道，钟伟是特意来看自己的，说什么出差，其实是怕她有负担。这个男人，有时候表现出的体贴和细心，让人动容。

她也不点破他，只是由衷且真挚地说了声“谢谢。”

江苑难得正式严肃地跟他表达谢意，钟伟倒不好意思起来，扭捏着，“我们俩人之间还用说‘谢谢’？你什么时候跟我这么见外了？”

晚上，两人在外面找了家面馆吃了晚饭。

饭后，江苑带他参观小镇。

在广场上，一大片人跳秧歌舞，动作整齐划一，舞动手中火红的折扇，场面蔚为壮观。

欢快的人群感染了钟伟，钟伟兴致勃勃地拉着观梅跟着扭了几下，他笨拙的样子，逗得江苑直笑。

江苑从心底里发出来的笑声，让钟伟停下动作，凝视着她叹息：“很久没看到你这样的笑容了。最近这段时间，工作不顺不说，咱两离婚这件事，别人也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全世界都说我是禽兽不如、背信弃义、猪狗不如的东西，说我在妻子生病后故意冷落妻子，迫使妻子跟我离了婚。你看，这就是我的下场。但我没有任何怨言，我咎由自取，活该遭人唾弃，这些我都可以不在乎。可我怕你过得不开心，担心你在外面遭罪，现在看到你能这样笑，我放心了。看来，你是真的是从过去走出来了，我是又开心又失落。不过庆幸的是，我的负罪感也减轻了许多。我这一趟没白来，起码晚上可以不再失眠，可以睡个踏实觉，也不用再夜夜都没噩梦缠绕了。”

江苑有点感动：“钟伟，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现在，我对你不能说完全没有怨恨，但是起码已经原谅了你，现在我感谢你。从大学起到现在，你很照顾我，我也感受到过你给过我的幸福。我把自己最美好的时光都给了你，但你何尝不是把你自己最好的年华给了我！我曾经拥有过爱情，也曾经幸福过，我已经知足了。”

钟伟沉吟片刻，深深呼了一口气，眼里似乎有东西莹莹闪着光，“真怀念我们过去那些美好的时光，那些日子好像就在昨天。你怨恨我的时候，我想法设法想弥补，现在你不再怨恨了，我反而觉得像是失去了什么。我不想在你的生活中扮演打酱油的角色，哪怕你记恨着我，我也能知道，我在你心里还有一席之地。我想，我们做不成夫妻，可不可以做朋友？还是说要老死不相往来？一想到从此就退出了你的舞台，我就感觉无所适从，我们做朋友是不是很难？”

“做朋友？”江苑犹豫着问。

“你不觉得这太老套了？做不成夫妻就做朋友，你真觉得这能够成为现实么？世上有几对这样的朋友？”江苑问。

“我希望我们至少能够成为朋友，有没有这个可能？”钟伟今晚也变得执拗起来。

江苑沉吟着，做不成夫妻就反目成仇，她做不到，“这个，或许可以有。”江苑难得的调皮语气。

钟伟愣了一下，神情激动，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他伸开手臂夸张地大叫：“真开心啊！”

他这一声突兀又夸张地大叫，引来周遭的大爷大妈频频投注目光。本来两个人，男的伟岸，女的秀丽，已经很吸引人目光了，钟伟这声大叫更是招引了无数目光的聚焦。

江苑尴尬：“行了你，回旅馆去好好休息休息吧。”

钟伟收敛起嬉笑，正色道：“你在这里呆了这么长时间了，就不想回家去看看么？”

“过几天就会回去了，前些日子生了点小病，想把身体养好些再回。怕我爸见到我现在这幅衰败的样子担心。”江苑回答。

“怪不得你气色不好，原来是生病了！现在感觉怎么样啊？你得小心点，这样的天气，记得穿厚点，注意保暖，不要感冒。”钟伟担心地说。

“瞧你这唠叨劲儿，和那些阿姨大妈们真是有的一拼。”江苑揶揄他。

“对了，时竫这人怎么回事？”钟伟忽然想起来问道，“本事够大，竟然找到我那里去了。”

“他说什么了？”一提到时竫，江苑静默下来。

“就前几天，他不知怎么找到我的，见面就打听你的下落，还自称是你的朋友。”

江苑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仿佛那雨夜的冷意还残留在身上，刺骨的，凉透心的。

“莫不是，你们真的------”钟伟吃惊地看着江苑。

“不是！”江苑洞悉他的意思，斩钉截铁地否认，截断他下面的话。

“如果不是，人家会对你那么上心？会千里迢迢去找你？如果不是，会急得什么似的打听你的下落？看他那个样子，找到我的时候，我都差点动了恻隐之心，就要把你的行踪透露给他，但是没有你的允许，最终忍住没敢告诉他。”钟伟并不打算止住这个话题。

“时竫这个人虽然年轻，但是性格看起来不错，人长得也过得去，你怎么想的？你为什么逃避？你也喜欢他吗？”钟伟的问题连珠炮似的。

“你哪来这么多问题？十万个为什么啊！”江苑打算混过去。

“如果喜欢他，就不要逃避，如果不喜欢，更不要逃避。直接告诉他，不喜欢！仅此而已，免得到头来不清不楚的，伤人伤己。”钟伟摊摊手说。

“我知道。”江苑只好回应：“你觉得，现在的我，还有资格谈情说爱么？”

“怎么会没有？”钟伟反问。

“有没有你不是最清楚？还用问我？”江苑说到此处，竟然有些动气。

钟伟自知理亏，有些心虚，打住了话题。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了，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了。你也回旅馆休息吧。”走了几步，她又转回身问钟伟：“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过两天吧，你陪我在这地方逛逛吧！我也是好不容易放下工作游山玩水的。”钟伟不打算这么早就回旅馆，一个人呆着没什么意思，但见江苑精神萎靡，似乎真得很累的样子，也就放弃。

“好，你好好休息，赶了一天的路了，我看你也好像挺累的样子，明天我来找你。”江苑说。

两人就在广场分开。

江苑慢慢往前走着，心不在焉，思绪飘离。

她心里像有一团乱麻，盘踞着、撕扯着。

回想着钟伟的话，不知道时竫当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找自己的，找不到自己，会不会很失落？她心里感到一阵酸涩，眼眶有点发疼，心里有个角落也隐隐地有些痛，她觉得，那是让晚秋的冷风吹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