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民族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冬至那日，商牟烛词于辽州三言两语便敲定下了与武烈的最后一场战役。而身在陇右道的央谷未末则在王朝西北之地，于西宁城和鄯城交接处的一大片早已收割之后焚烧了秸秆的荒芜麦田处，与西凉军展开了第一场正面大战。
央谷未末看了眼天色，嘴角勾起了一抹轻巧的笑意，自言自语道：“锦囊赶在此时送到，看来先生才是神机妙算啊！”
此前，她待兵围困西宁城将近半月后，庞黎终于率领五万大军赶到。正逢西凉也终于在按捺不住，五万人马自鄯城出发准备援救西宁城，于是这才有了上文中商牟文舟与商牟涟的那番对话。
而西凉援军在遭遇那场出奇不意的阻截之后，五万大军损失过半，不得不退守鄯城，如此又过了这许久，直到今日。得知困守空城的西凉军，已然弹尽粮绝到了只能杀马充饥的地步，鄯州城内的颜盏犹豫许久，最后终于咬牙决定舍弃鄯城，率领全军赶往西宁城，企图能形成内外夹击之势已解眼下困局，却没想到，敌军的皇帝竟然会亲自带着人马，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前来阻截，而且还派传令兵说要与他当面一叙。
昨日暮时，霞光万丈。今日晨起暖阳东出。央谷未末束发于后，身披轻裘缓缓驱马出了大军队列，桃灼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以防不测。两人面西而行约二百步左右，央谷未末终于停马向对面，也同时缓缓而来的西凉军主帅颜盏笑道：“恭候多时。”
颜盏于百步外停马，上下打量了央谷未末一番，见对方无论是着装打扮还是形貌气质，怎么看都不过是个平常的小姑娘。要说唯一引人注意的，也只是那张脸生的十分秀丽好看罢了，哪里有半点堂堂一国之君的威仪架势。他心下一动以为其中有诈，当即皱眉怀疑道：“你真的是绮月的皇帝？”
桃灼一直警惕的盯着对方，怕他突然出手偷袭，谁知对面那个看上去挺清朔精明的男子居然比她还紧张，当即没忍住掩嘴偷笑一声，继而立刻板着脸大声道：“你什么眼神，我们主上这等无双风采一看便知是天下共主，有什么可怀疑的！”
天空似乎平白有只乌鸦飞过。
“不得无礼。”央谷未末不轻不重的斥责了桃灼一句后，朝颜盏道：“见笑了。”
颜盏目光复杂看向她们这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才出声直截了当道：“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孤只是想与你做笔交易。”央谷未末语气平和道。
颜盏哼了一声，明显不信亦有些不屑道：“你们绮月不是向来都自以为强大骄傲，习惯用实力碾压敌人吗？如今更是占据上风，皇帝陛下怎么反倒亲自跑来与我们坐起买卖了？”
齐刘海突然有些躁动不安，似乎十分不满对面那个男人对它尊贵的主人说话时不敬的口吻。央谷未末微微俯身摸了摸它的鬃毛示意它安静一点，然后坐直身体直视颜盏认真道：“孤一直觉得，没有永远的敌人。你们西凉起兵不过是为能有一席安身之地，而孤身为天下共主，自是不愿见我边境百姓常受战乱之苦。所以孤想，不如将西凉纳入绮月，这样一来，你们都成了孤的子民，孤也会加以照拂。这对双方都好处之事，颜将军意下如何？”
颜盏闻言愣了愣才反应过味来，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央谷未末，语调不由自主的升高道：“小姑娘，你是没睡醒吗？想让我西凉对你绮月一群女人俯首称臣，你在这做什么春秋大梦？”
央谷未末也不恼，反而越发不紧不慢道：“颜将军似乎还不知道，我绮月军只用了两月便夺回四州之地，将武烈军逼退至辽州，想必不肖月余，北境便可大定。到那时，我绮月五十万大军无处可去，说不定孤兴之所致，便将她们都调来这陇右道。”
“你这是在威胁我？”颜盏眯起眼沉声道，显然已经是怒发冲冠了。
央谷未末却十分无辜的点头肯定道：“没错。”
颜盏缓了口气，怒极反笑：“既然你这么有自信，何必还要跟武烈开战，也这般直接的招安好了。”
“孤之前是试过和武烈联姻，不过后来孤发现自己并不喜欢他们。既然孤不喜欢，那就没有必要留着他们了。”央谷未末就仿佛听懂对方话里话外的嘲讽之意，很自然很坦诚的解释道。
颜盏到这时才终于确定他眼前这个小姑娘的身份，因为他认为天底下能只凭一己好恶便随意决定千万人生死，还能把如此任性的话说的这般理所当然之人，除了天下共主的绮月皇帝，便不会再有第二个了。可这不代表他会就此屈服，他们这些西凉人，百年前就是因为不肯向绮月低头，才舍弃家园避居山中。如今经过百年休养生息再次奋起反抗，就算是不能成功也绝不投降。于是他咬牙道：“就算你们绮月在怎强大，也休想逼我们屈服！大不了拼上我西凉所有将士，和你们同归于尽！”
桃灼听了这话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次她没刻意掩饰，而是边笑边大声道：“这位将军，你方才说我们主上没有睡醒。依我看，其实是你没睡醒才对吧！你们西凉加一起也就那点人，你是要和我们鄯州一地的将士同归于尽吗？”
“你们……”颜盏气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指着央谷未末和桃灼半天说出来一个字。
央谷未末见状假意转头瞪了桃灼，事实上却是为掩饰忍不住上翘的嘴角。片刻后才轻咳了一声，恢复方才那副平淡模样对颜盏道：“失礼了。”
她不说这句还好，她说完这句颜盏反而更气愤了。在他看来对方哪里是致歉，那分明是在给人一个巴掌后说“承认”的意思啊！他实在是不想再和对方废话了，心想着大不了就是一战，正欲调转马头返回队伍，却再听到对方接下来的话时瞬间僵在了原地。
“颜将军孤看你并非是那愚蠢之人。你想过没有，若是你们这些西凉军卒尽数战死于此，那些留在祁连山中的老弱妇孺该怎么办？”央谷未末幽幽叹息道：“你们本就是艰难求存，躲避几百年才勉强有了如今情形。难道，还要为那无用的意气再次走上灭族的绝路吗？孤有意给你们一席安身之地，你们又何必顽抗求死。”
颜盏压抑下怒意，沉默犹豫思忖许久后，最后还是开口问道：“你说你有意给我们一席安身之地是什么意思？”
“只要你们肯，孤可以许你们举族迁往辽州。日后，最为我绮月的臣民，享有户籍和一切与本地人同样的待遇，也允许你们继续认自称为西凉。孤只要求受绮月的管辖，不能独立于外。”央谷未末缓缓道。
“说来说去，还不是要要吞并我们！”颜盏道。
央谷未末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还不明白吗。你们的曾经的国家早以在百年前归于我绮月管辖，而你们这些人一直在坚守的不过只是你们的文化习俗以及信仰而已。说白了，其实你们归降我绮月没有任何损失，反而能得到新的家园，这样有何不好？”
颜盏皱眉：“你的意思是，若我们归降便是如同绮月的藩国？”
“是，也并不完全是。你们的文化信仰是独立的，绮月不会干涉。但你们要遵守绮月的律法，不能国号，不能有所谓的王，你们只是区别于绮月人的一个民族。再打个比方，我们绮月人是绮月族，你们西凉人是西凉族，同时所有人也都是一样属于绮月王朝的子民。懂么？”央谷未末耐心解释。
“你凭什么保证，若是我们迁到辽州后，你反悔了呢？”
央谷未末状似不经意的抬头看了眼天色，随即温和笑道：“时间到了。看来说了许久，颜将军依然不太相信孤，那孤便再拿出些诚意好了。颜将军回去后好好考虑考虑，孤等你的答复。”
那之后，央谷未末以实际行动回答了颜盏的问题，同时也证明了她的诚意。
当太阳上升到一定的高度，五万绮月军顺光前奔。而在她们对面的西凉军因为逆光的关系，原本就被刺的睁不开眼，再加上绮月军所穿的铁甲反射出的明晃晃的光线，就更加看不清楚方位了。如此一来，仅仅不到一个时辰，这场大战便以西凉惨败收场。
颜盏茫然的站在原地，看着己方那些或是战死或是受伤的士兵们，内心纠结痛苦不已。那个绮月的少女皇帝用这样一个血淋淋的残酷事实告诉他，她根本不需要跟他保证，因为她说的都是事实。而他，只能选择顺从她的意思。
与此同时，央谷未末骑在返回军营的路上，顺手自腰间掏出了一个小巧的锦囊，锦囊里有张字条，上面只写了四个字，背阳而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