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运筹
城外三十里，坐在马背上的央谷未末瞪着桃灼震惊道：“你再说一遍！”
“禀主上，斥候回报，城中一万将士悉数战死。”桃灼颤声道。
央谷未末身形一晃，险些从马上跌下，缓了缓心神后问道：“宋婧瑶呢？孤不说过，只需引西凉军入城后，便可撤离吗！”
桃灼垂眼答道：“宋将军也……以身殉国。西凉军似乎早有准备，根本没给我军撤离的机会。”
央谷未末下意识攥紧了马缰，闭眼沉默许久才咬牙道：“都是孤的错，孤只以为齐钰等人只会告诉西凉人我方兵马不足，西宁城守备松懈。却没想到，她们居然会连城中有埋伏一事都透露出去！”
桃灼想宽慰央谷未末几句，却听到她一字一顿的恨声道：“我绮月一万巾帼女儿，居然皆因那些人的愚蠢和野心白白丢了性命！这笔账，孤迟早会替她们讨回来！”
“主上……那西宁城，还围吗？”桃灼犹豫道。
“围！”央谷未末沉声道。
“可西凉来八万人，我们这边可用人马不足十万。既然他们知道我们城中有埋伏，那会不会也知道……”
央谷未末又沉默片刻，神色终于彻底恢复平静：“若不是当日宋卿执意要待孤守城，那今日孤即便不死也定会被擒。齐钰等人告诉西凉那边城中有埋伏，多半就是这个意思。至于围城之事，即便她们也一并告诉西凉，也无妨。记得孤之前让你吩咐下去军中每人准备好的树枝，传令下去，所有骑军都将树枝绑缚于马尾，即刻出发。”
“诺！”
前时还是西凉军兵临城下，现在情势却骤然逆转。
西凉主将孟燧还没来得及享受大战胜利后的喜悦，便被一个消息破坏了全部的好心情。
“绮月大军围城？放你娘的屁！刚刚从城墙上跳下去的那个人不是她们的皇帝吗！她们哪来的闲情逸致围城？”早已带兵占领了西宁城督护，准备要大摆一场庆功宴的孟燧，顺势将手中的酒囊丢到传都尉身上骂道。
孟燧此人，十分悍勇，是西凉最为出色的骁将，同时性情也与武力十分相符的冲动暴虐，他身边的人都惧怕他。身材高大魁梧的都尉连躲都不敢躲，任由酒囊砸中头部后才小心翼翼道：“是真的。大将军，绮月大军已至城外，我们的斥候亲眼见到她们铁蹄过处尘烟四起，看那架势估计足足能有二十万人！另外，城中一切钱粮物资都以被搬空，我们也是打扫战场时才知道，那些被咱们杀死绮月人都兵卒，没有一个是老百姓！”
孟燧闻言暴怒，一脚踹飞了身边太师椅：“妈的，那群婊子居然敢骗老子！老子说怎么连老百姓都那么猛，原来城里所有人都伏兵！”说着，回手便甩了身边一个穿着长衫的消瘦青年一个耳光怒骂道：“马冀北，你不是说消息绝对可靠吗？还有，不他妈说绮月一共才只有十万人吗？哪来的那么！”
这一巴掌打的不轻，马冀北苍白的脸上顿时浮现刺目的红印，他却只是抬手擦擦了嘴角道：“大将军息怒！是小人的过失，可现在情势危急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绮月显然是早有准备，故意放出消息引我们上当，然后提前撤离百姓搬走物资使城中没有补给，现下又以大军围城，这分明都是计划好要将我们困死在此！所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还是尽快鄯城那边求援吧！”
孟燧虽然没在继续动手，可眼怒意丝毫不减反而越发凶戾瞪着马冀北咬牙道：“你让老子向颜盏那个窝囊废求援？”
马冀北马上道：“鄯城还有七万人马，若是能来，或可解围。”
“解围？老子用的着他！老子这就带人杀出去！”孟燧不耐烦的哼了声，随手拿过搁在一旁的弯刀，便要往外走。
马冀北拦在他身前急道：“将军，她们绮月皇帝带来的人马战力显然比之前鄯城的那些守城军卒要强上太多，我们带了整整八万人，之前一战，仅是一万绮月军便使得我军伤将近四万人，何况外面还有二十万人，我们如何杀的出去啊！”
孟燧性子冲动但却也不傻，闻言喘着粗气和马冀北僵持了一会儿后，最终转身“哐”的一身把刀丢回去不耐烦道：“妈的，绮月这群娘们儿真是狠，皇帝死了都不管！”
马冀北知他这是妥协了，心中暗暗松了口气道：“根据现在的情况看，既然都是事先设计好的，那跳下城墙的那个人必然不是她们的皇帝。”
“操！那我们这一趟，岂不是亏大了。”孟燧说着又踹翻一张椅子：“老子迟早要去干死那帮娘们儿！”
“绮月此计确实厉害，不知道是出自何人手笔。不过，竟能以将西宁城拱手让人作为诱饵，此人多半权柄必定不小！若是绮月那个太师亲自来此的话，我军怕是……”马冀北低声分析着，随即不放心道：“战局翻转，大将军千万冷静，我们若是做了那作毫无意义的困兽之争，恐将正中对方下怀。为今之计，便只能静等援兵了。”
每逢秋日晨起半晚，温和的光，微凉的风，恰到好处的温度，都会让人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一个词，秋高气爽。尤其是当你站在一片广袤的土地上，抬眼便能望到连绵的高耸的山峦时，这种感觉便会更加的强烈。
央谷未末没有去看那山，而是望向比更高的地方。这里的风比京都更烈，这里的天也比京都更高，火烧云也比京都的更红更炙烈。而这一切，使得她的心中不由的生出了一股豪迈和壮阔。仿佛有那么一刻，她不是那，看似至高无上实则举步维艰的帝王，仿佛她身上背负着的所有重担都尽数卸去，仅仅是一个可以肆意策马驰骋天涯的普通女子。
“可还记得你曾与我说过，想寻个山清水秀之地隐居，过柴门耕织安稳闲逸的日子。”
那日，男子拥着她说过这样的话。她趴在他的身上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害羞的不行。后来悄悄看去时，便见到他那双好看的眼睛微阖着，纤长的睫毛轻颤，光影斑驳的映在他脸上身上的朗润模样。那样纯粹美好，美好近乎于梦幻。美好的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要祈求时间永远停留。
于是她缓缓道：“我还说，想闲时与你一起执鞭策马看遍山河万里，累时还家，我为你补衣烹茶，你为我描眉簪花。”
然后男子便侧身抱住她，语气轻柔而坚定道：“只要藏希心意不改，为夫许你终有一日会将此实现。”
从那时起她便开始相信，她们所期望的一切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实现。
她知道，只为那一日的日暖月华，他已经付出了太多，而她，辜负了他太多。但她不会去试图补偿，他也不需要补偿，从此唯有更信他爱他便是最好。
桃灼急匆匆的自营地后方赶到大帐前禀报：“主上，都准备好了。”等央谷未末应了声，表示听见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问道：“主上，我们只有五万人，您为何要让将士们支起那么多军帐？”
央谷未末仍旧望着天边，心不在焉的随口答道：“西凉有八万人来攻城，即便先前一战中折损了不少人，但若是他们执意突围，只靠我们这五万人未必能挡的下，如此一来，之前所有便皆会付诸东流。故只能混淆他们的视听，使他们误以为我方兵马人数远在他们之上，纵然他们全力一搏也完全没有胜算。同时，也会使他们在鄯城的援军也会因此投鼠忌器，我们的计划才能顺利进行。”
“那之前主上吩咐骑兵于马尾捆上树枝，也是这个意思吗？”桃灼吃惊的瞪大眼睛。
“不错，马尾绑缚树枝，战马奔跑时便会携起大量的烟尘并发出极大的声响，这便会造成一种我方人马众多的假象。”
“原来主上是算好了路程，特意让我军在离城三十里的地方便开始向城下进发的啊！”桃灼恍然大悟，随即又立刻不解的问：“可既然我们在围城时便让对方误信了这点，为何还要多此一举的？”
“多此一举？”央谷未末笑了笑收回视线，转头看向对桃灼平淡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依你的身份也该知晓，很多时候那些台面之下的事情其实才是最不可或缺。那既然我们有谍子斥候，你觉得敌军会不派人来刺探军情，试图收集谍报吗？”
“所以才要多支的军帐，多添的锅灶！主上，您竟然连这样细微的事情都早已预想准备好了！简直是神机妙算……不对，是……是运筹帷幄之间决胜千里之外！”终于彻底明白央谷未末用意的桃灼，双眼泛着兴奋的光芒崇拜道。
央谷未末却摇了摇头，苦涩叹道：“若是真如你所说的那么厉害，城里的一万人马便不会全军覆没。宋卿，也不会走投无路以身殉国。”
桃灼急忙道：“主上切莫过于伤神自责，这都是齐钰那些人的错！主上定要严处她们，以慰那些英烈的在天之灵！”
央谷未末复又抬眼向天边望去，云霞渐散，寒夜将至，过了许久终于以微不可闻的声音呢喃了一句：“但愿孤能做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