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不堪的手段（二）

苏家老宅，此刻已经接近深夜，苏子远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整个面积超过一百平米的客厅里，虽然站着三个人，但是安静的能够听到外面庭院里树叶沙沙的响声。

苏子远一直没有动，秦真做过的那些事情全部被苏子远一点点的说了出来，那种感觉就像是原本一个衣装时尚的高傲妇人突然被夺去了她骄傲的伪装，赤裸着站在街头任人嘲笑，被唾弃，被看不起。

水果刀上面橙子的残留汁液已经被这紧张的气氛风干，苏子远的声音里像是夹杂着寒风一般的刺在秦真心上，也落在苏正庭的心上。

“秦阿姨，这些你都还记得吧？这可都是你当年的辉煌战绩，您不会忘了吧？”最后那个“您”苏子远咬的很重：“最近我女朋友童然正在倒腾什么小说，想试着写点新鲜的故事，我看她也不用写什么新鲜的了，你的当年事就是活的素材，等到她开始写的时候，我会通知您，到时候记得不要拒绝，来我家坐坐，和童然说说当年事情的来龙去脉，可好？”这是一种热情的邀请，但是却没有任何的情感，只有冰冷，没有感情的冰冷。秦真抬头恐慌的看了一眼苏子远，马上又把目光收了回去，苏子远脸上，连表情都没有变过。

苏子远当然不会要什么秦真的答案，嘲讽的笑了笑秦真，往后退了两步，秦真身子一软，直直的跪坐在地上。苏子远面朝沙发上的苏正庭，那些被他刻意封锁的记忆和怨恨全都在今晚爆发，原本和苏正庭建立起来的那点如同薄冰一般的父子情谊已经烟消云散。他盯着苏正庭不放，苏正庭抬起头来看到面前这个亲生儿子的时候，阅历丰富的他竟然感觉到了可怕，他好像整个人还瑟缩了一下，如同一个在寒冷的冬夜里，无家可归的老人一般。

“爸。”苏子远冷冰冰的开口，苏正庭宁愿不要他喊这一声，苏子远没有忽略他脸上的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我刚刚说的那些事情，你又知道多少，我妈被送到疗养院是不是这个女人的主意，你这么多年有没有关心过我们母子三人，你敢说吗？”

苏正庭哑口无言，他不得不承认苏子远说的对，他没有，最开始离婚的那几年对他们兄妹更是冷漠，言言也经常被秦真掐的直哭，他都当做看不见，还让管家和两个保镖看着家里，不让他们两个出去见他们的母亲。最后苏子远要出国，他不是因为他的专业选的好，只是因为这个儿子让他很不舒服，不如不留在身边，当时的秦真还年轻，他一直抱着再生一个孩子好好培养的念头，但是一直到苏子言中学毕业，秦真也没有怀孕，那个时候他想起了那个远在国外的儿子。所以在顾俊清回国他没回来的时候，他甚至跑去责怪过他的母亲杨思琦，在他回国不肯回家的时候，利用女儿去了他家，他反对苏子远和童然在一起，什么都没为他做的同时还想包办他的婚姻，这些都是他做的，他不配当一个父亲。

苏正庭的脸上有眼泪落下来，老泪纵横的苏正庭站起来握住苏子远的肩膀：“子远，是爸对不起你，对不起言言，更加对不起你妈，我不配当一个爸爸。”已经长了皱纹的双手颤抖着握着苏子远的肩膀，很费力，苏正庭的头底下去，他不想让他的儿子看到他哭的样子，这是他仅剩的最后一点尊严。

苏子远的声音也有些颤抖，这些事情他本来不想提的，他只想一家人能好好的过日子，他苏子远不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何况那是他的父亲。他很小的时候，那个时候还是在乡下的外婆家，外婆就和他说过‘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他知道不管父亲做了什么他首先应该想的是原谅不是报复。以前年少不懂事，现在他想明白了，但是啊，这些事情的罪魁祸首却不给他机会。

“爸，不管怎样，你还是我爸，这是改变不了的血缘认定的事实，只是这个家，除了言言结婚，我应该不会再回来了，这里的空气，我不适应。”苏子远单手拨开苏正庭的手，面无表情，但是他的眼眶是让人无法忽略的红色。

“对不起。”轻到可以忽视的声音，是角落里的秦真在恳求苏子远原谅：“子远，我知道我做错了，是我不该，是我不该…”

苏子远没有动，只问：“你这是想让我原谅你吗？”话是对秦真说的。

“不，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只是…只是…只是我除了这里，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不要赶我走，我求你不要赶我走。”声音里满是惶恐，现在秦真已经顾不上什么尊严了，她原本手上有的这些都是她从杨思琦手里抢来的，原本的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过了二十四年的优越生活，她不要失去这些，不能失去这些。

苏子远闭了闭眼睛，心底里翻腾着的愤怒被他的自控力死死的压制着，声音平静的说道：“这里不是我家，我不会赶你走，你的未来，在那个人手里。”那个人，自然就是苏正庭，此刻颓废着的苏正庭。

“不！子远，他一定会和我离婚赶我走的，你帮我说说情，我不能没有这一切，我不能没有这一切啊子远。”秦真像是个疯子一样拉着苏子远的裤腿不放手：“苏总，苏总，我求你帮我说说情啊，苏总！”秦真已经不叫他的名字了，因为她猛然醒悟过来，原本她最拿手的感情牌在苏子远这里是行不通的。

苏子远厌恶的抬腿甩开这个不要脸的女人，秦真还想扑上来，苏子远晃了晃手上的刀子：“我告诉你，不要来求我，你今天喊破喉咙，跪破膝盖我也不会为你说一句话。秦真，你不是很高傲吗？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你的高傲呢？你不是苏夫人吗，你当年有手段嫁给我爸，为什么现在就没有能力让他原谅你呢？我告诉你，从此以后我不想再看到你。”手上的水果刀被苏子远用力的掷了出去，随着他伸出去的手，刀子稳稳的扎在木制的茶几上，秦真的眼睛跟着那把刀晃了晃，一片死寂。

苏子远抬腿往外走去，这个地方他一分钟都不想多待，他想出去透透气，刚刚那些事情没有一件是他想做的，但是那个女人在逼他，拿着他的母亲来逼他。

苏正庭一直站着没有动，刚刚发生的事情，苏子远和秦真的那些对话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这三十年来他愧对苏子远，愧对苏子言也愧对杨思琦。自从杨思琦搬出去之后，八年前的那次责问之后他从来没有去看过她，一次都没有。苏子远冰冷如同刀子一般的话还在他的耳边回响着，如同魔音，一点一点的蚕食着他的脑子，他的心脏。

在苏子远马上接近大门的时候，苏正庭突然叫住了他：“子远！”

苏子远的脚步顿住，原本想要去开门的双手堪堪停在空气中，他不着痕迹的将双手收紧口袋里，除了他微红的眼眶，没有其他任何东西能够证明他刚刚情绪波动过。

苏正庭的脚步有些不稳，一直站在厨房门口不敢出身的保姆刘阿姨马上跑过来扶着他。这本是他们的家事和她一个小小的保姆没有任何关系，她只需要做好保密工作，其他的和她都不相干。

“子远。”苏正庭借着刘阿姨的力量在苏子远身侧站定：“爸不奢求你的原谅，不管怎样，这里是你的家，再不济，也是你的财产，爸求你，得空了回来看看。”

苏子远并没有任何反应，站住的时候是什么样，现在依旧是什么样。苏正庭低了低头，有些痛苦的抬头看着后背挺直的儿子：“路上开车慢点，注意安全。公司那边，等你去美国之后，我会去照看着。”

苏子远双手重新放回到门把手上：“谢谢。”礼貌性的语气，简单疏离，说完之后，他打开大门走了出去，并且反手关上了门。

苏正庭看着儿子走出去，看着大门一点点关上，好像他们的父子情谊也就如同这扇门一样关上了，是不是从此以后他都听不见苏子远喊他一声“爸”，他这个倔强的儿子，最后还是失去了，这恐怕对已经是迟暮之年的苏正庭来说，是任何事情都不能比拟的打击了。不过还好，还好苏子远愿意接手尚风，成为他的继承人，就算是现在这样的僵硬的情况也没有要把尚风还给他，不然他苏正庭会愧疚一辈子，可能到死都不能合眼。

苏正庭有两分释然，他示意刘阿姨扶自己上楼，他想要好好的休息休息，太累了。

再次经过客厅的时候，他透过窗户，看到苏子远的车调转了方向，开出庭院的大门，看着车灯渐渐远去。

又注意到无力跌坐在地上的秦真，他想走过去看看清楚这个欺骗了他这么多年却又心安理得在他身边享受着一切的女人。但是他连脚步都迈不开，在嘲笑自己老了的同时，又不得不承认，他觉得这个女人可怕，觉得她恶心。站了一会儿，他还是让刘阿姨扶着自己上楼了。

偌大的客厅里，就剩下秦真一个人，原本整齐的衣服和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头发已经凌乱不堪，脸上精致的妆容也已经花了，虽然都是防水的化妆品，但是也架不住秦真擦眼泪的时候抹来抹去。现在看她，像什么，乞丐？幽魂？

而事实上，她也不过是个可怜的女人罢了，只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