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雾索峰
一个个身影晃来晃去……
对于他们,它迷茫之中带着亲切、眷恋、怀念、熟悉、痛恨……
当意识慢慢恢复,那些形形色色的影子也渐渐散去……
它还活着……虽然虚弱至极,但依旧活了下来。
再度睁开眼,剧烈的疼痛先让它一阵颤抖!撕心裂肺、针扎火燎的感觉好不容易停下,已经抽空它全身气力,而头脑中的朦胧和迷茫也彻底消失了。先前一场死斗的片段零零散散重现脑中。它记得曾被风蛇的剑贯穿,那样的情况下自己怎么还活着?
可惜新伤叠旧伤的残破身体太过虚弱,无力承担复杂的思考,很快就因空乏虚弱再次昏睡。
过了不知多久,它闻到一丝丝温暖馨香的气息。头下传来软绵绵的触感,很是舒服。那令人心安的味道似有几分熟悉,传递过来的热度让黑铁沉沉醒来。
看到的是一张关切的脸。但那仿佛受尽折磨、满是伤痕的脸是如此凄惨。眨几下眼,黑铁看得更加清楚。那张依稀可辨往日俏丽的面孔似曾相识,但它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似乎在残缺不全的碎梦里出现过?
这是个女子,脸上满是不正常的酡红。一看黑铁醒来,她用欣喜却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开口:“临影公子……你终于醒了……”
临影?这是在称呼自己吗?黑铁刚刚弄清枕着的究竟是什么地方——是女子的臂弯里,他的头侧贴着胸前。她这样抱着自己究竟多久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究竟从哪来?黑铁想从称自己为临影的女子口中知道更多,却仅仅听见断断续续的……
“公子……彩衣好高兴……能……能见公子最后……最后一面……”
话未说完,这个形象凄惨的女子努力抽吸两下,还是眼含不舍慢慢垂下头……
死了……
就这样……死了……
黑铁从怀中向上看着……她眼中正有一滴晶莹的泪滑落,恰好滴入鹰的眼睛。
莫名心痛撕扯着黑铁的灵魂,可它不知道为何心痛难当,它甚至想不起这个女子到底是谁!
曾带给它舒适温暖的怀抱已经渐渐僵冷……黑铁驱使从毫毛疼到骨子和心底的身体爬起来。
这还是一间牢房,却比之前好了许多——至少多了一堵墙,也没了巨型石球脚镣。没来得及想清楚这是哪里,一件东西映入眼中。那是一张琵琶,五弦皆断,还夹杂着斑驳血迹,同样让它觉得熟悉又陌生……
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个女子怎么会跟自己同处囚牢?那琵琶肯定是她生前所有——但是,这个让人心灵隐隐作痛的女子,到底为何抱着黑铁苦等它醒来,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
她叫彩衣?头疼欲裂,回想半天,黑铁却忆不起这个名字……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所有事情都像笼罩着重重迷雾!?这种难受的感觉疯狂咬噬着它的神智,黑铁恨不得再次陷入昏迷,好逃离这种痛苦煎熬!
呆呆守着一具尸首,一张琵琶,黑铁终日沉默——也没什么能让它开口——唯一对自己牵挂的女子已经死去,还有谁为它解答疑问?
昏暗牢房中,铁窗漏下的光线交替说明已经过去三天,这里终于来了几位访客。为首一人站到牢门——黑铁记得他!正是那个头侧竖起两撮毛发,双眼在脸上大到不成比例的怪人。
“鹦鹉已经死了?难为我好心将你们两个一起买下,她却无福消受。那么……你想起来什么没有?”这个声音怪异难听的人对彩衣的死无动于衷,转而开口询问木呆的黑铁。
“真没想起来?”双方沉默一会,怪人再次问到。
黑铁始终没有反应,而且它确实什么都回忆不起。
“那么……把鹦鹉吃掉,我就给你自由。”仍然是一个开口,一个无动于衷。
吃人,对黑铁来说也不是第一次了,但这个抱着它不甘死去的女子……即便她已死去,黑铁也不想亵渎她的尸首来换取自由。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吗?我可以帮你解答。现在……吃掉她!”那声音愈发刺耳,其中的引诱、逼迫,让黑铁张开了口——但也仅仅如此——它马上又闭起。
“为什么犹豫?同样的事你不是已经干过很多次了吗?”
转头看着怪人,黑铁眼中坚定又迷茫。它想守护她,尽管只是尸首——但又不知为何自己要这样?难道死在自己爪下的性命还少吗?宁肯放弃自由也想守护,是因彩衣曾在梦中出现过?还是她死前对自己的眷恋不舍?
怪人似乎在读取黑铁心中的想法。又僵持一会,他好像对它的表现十分满意,向手下吩咐道:“好了,把它放出来吧。你,你,去把鹦鹉好好埋了。”
这次没人拖拽,黑铁自己走出了牢门。
“来。”怪人迈步朝外走去。
出了门,眼前不是斗兽笼,而是一片草地——没有修整,连同几间与身后牢房一样歪斜低矮的破屋,显示出这里的荒废。虽是白天,却黑云低悬,四下暗淡,飘荡雾气中透着隐秘萧杀。
怪人是个只披一身灰袍的瘦小老者。身后手下有男有女,全都黑衣劲装,罩起头脸,只露双目,一直没发出过半点动静。夹在随从中间,黑铁跟随他们隐没在迷雾中。
串密林,行小径,雾霭索绕,一片影影绰绰。行进多时,浓雾渐淡,终于听到山风呼啸、远瀑跌水。放眼望,群峰耸峙,壁立万仞,直冲云天……黑铁就站在一峰之巅。
向下看,一块上宽下尖,左右两峰分立的悬空山被两条巨索定在翠柱之间,由一道石桥连到黑铁脚下的山体上。铁索横空数里,串系几块悬浮巨石,漂在熏染成红金黄三色的滚滚云雾中,构成了一片云上神山、天空宫殿似的宏大场景。
群峰围成的盆地中央,状如展翅、飞角的两座悬空山峰之间,依山而建的雄伟宫殿最令人瞩目。加上边楼、小广场、前殿,这一组建筑仍不算开阔,但中央碉楼却高有百丈,上面刻有一个巨大圆形眼睛雕饰——正如怪人一目。宫殿外围的一圈悬山、浮石,形如刀削斧劈,虽体量较小,但也极有气势。
黑铁目力所及的最下面,水汽翻腾,诸峰如岛,若隐若现。
“这里到底有多高?”第一眼错把层云当湖面的它,心中不禁暗问。
这个群峰怀抱、云雾环绕的奇异地方不知存在了多久。悬空山、飞石岛、每一节都大如房屋的黑索……所有背阴处都倒挂藤蔓,垂下的长密根系犹如沧桑须胡,平添厚重与苍凉。
怪人等黑铁看完,才领它离开这处山巅。带着满腹熟悉的陌生感和更多疑问,黑铁跟他下山。
再入浓雾密林,一路下行,穿来绕去,另一片庭院冒出来。此地宽阔不少,绿瓦白墙,飞檐如爪,依山而上,错落有致。只是,走到这里黑铁都没瞧见除他们之外的任何人,这未免太奇怪。
走进街巷,刚才视线遮挡未能看到的一些景象,似乎揭晓了答案——墙倒屋塌、壁断垣残,从散乱砖木下,延伸出一条连通山外的道路。看来此地曾发生过拼斗,而敌人是由山下攻来。
“你,给它找个地方。”简单吩咐一句,老者转头离开,看方向应是悬空山宫殿。
领命的黑衣人随便找了一处还算完好的院落,扔下黑铁,也消失了。这些家伙就像不习惯出现在陌生人面前一样,兀自发愣的黑铁始终都没看明白他们是怎么离开的?
衰败的院落墙头生草、屋顶开花,但在这个本就不大的山头上已经算很宽敞。黑铁里里外外看过,除了自己,再没一个活物。
一天,两天……领自己到此的人再没出现过一次。饥饿难捱,黑铁想出去觅食,却不敢离开。
一周过去,它终于熬不住,飞出去弄回些果腹之物。
数周……一月……依旧如此。没人看管它,也没人在乎它,黑铁就像被世界遗忘了一样。
走?如果真无人理会,这只是抖抖翅膀的事。但它去哪?一个没有自我,不知来路的灵魂,哪里才是归宿?老者没有给黑铁带上任何枷锁,可它心里,早已经有一间无形囚牢,无论到哪都摆脱不掉。
几个月过去,按耐不住的黑铁飞了遍附近群峰,唯独没去过悬空山,但它最好奇的恰恰是那里。不知多少次,或在天上,或在枝头,它一直在观察。连通荒村、宫殿之间的粗糙石桥上没出现过一个人影……难道自己是这里唯一活着的东西?而带它到此的全是鬼魂?
这个念头把黑铁吓了一跳!仔细想想……生死相博间看见的怪老头、被利刃穿体却没死、醒来后不认识的女子抱着它咽气、从不说话的黑衣人、怪山、浓雾、荒村……一切联系起来……好像都直指一个可怕的结论——它已经死了,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从这之后,黑铁常常被梦中的人影惊醒!醒来之后就怅然若失……已经死了,难怪自己想不起他们是谁!难道自己在斗兽笼经历的就是炼狱?之后是要从这里转世吗?
闭眼自己已死,睁眼它觉得自己就是飘来荡去的孤魂野鬼……一如山间雾气……以前黑铁真不知道死鬼也会饥饿,也会要梳理羽毛,也有三急……一切都像真实活着……
它越发认定这就是死后世界——因为它飞编了这片区域的尽头,却无法冲出去。它已确信,这里确实仅有自己存在,连其他鬼魂都没有……死了还能享受这样的自由,也算不错。
计算时间已无意义,想弄的清身世也已无谓,黑铁渐渐变得懒散,就等长相怪异的阎王派人传它——已经死了,还用怕死吗?
阎王果然神通广大,他肯定听到了黑铁的心声,终于再次现身。
“你想起什么了?”还是之前的问题——果然黑铁那会就已经死了。
“我已经死了。”黑铁平静地传递出一道意识。
阎王一愣,沉吟一下,回道:“明白就好。既然死了,你还怕吗?还想知道你的过去吗?”
“怕什么?知道过去又能如何?”
“当真不在乎?”
……
黑铁沉默以对。
“那好,打倒我,你可以出去。”
打倒……阎王!?黑铁心中的惊骇可想而知。
“来,你之前不是挺能干的吗?”
他说的是炼狱?但如果这次胜败决定黑铁转世的好坏,它肯定要拼尽全力!可惜……与阎王的这场比斗连三招都没过——这还是因为他站在原地让了前两招!
“不行,太弱。”
对趴在地上已无力反抗的黑铁,阎王也没表示出更多失望。它一点不感到奇怪——如果是这种方式决定转生好坏,那阎王没够强的实力怎么行?
“下次再来。”阎王边转身边挥手。
下次?这还有下次?黑铁难以置信!
“噢,对了,你可以直接来阎王殿挑战我。顺便说一下,这里不是只有你自己。只是你太弱,发现不了他们。”阎王临走前又提点了两句。
等黑铁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阎王已不知所踪。边恢复,它边琢磨阎王的话“打到他吗?怎么可能轻易做到?这样想来,是不该只有一次机会。那……阎王最后的话是让我先去挑战其他鬼魂,等实力足够再去挑战他吗?看来是了!”
接下来的几天,黑铁不再懒散。飞遍各处找寻阎王所说的其他鬼魂,可惜它果然太弱,仍然一无所获。
唯一未曾涉足的,只有阎王殿。抱着试一试的想法,黑铁飞过石桥,来到阎王殿上空……大喜过望!它真发现了一个鬼魂!而且那鬼魂仅有左边手脚,是个残废!正在小广场上扫地。想必他应该就是这里最弱小的鬼魂了。这样的家伙黑铁再不能发现,它真是要彻底绝望了。
飞身下去,黑铁在那残魂不远处落地。那扫地鬼终于注意到黑铁,脸上的表情从冷漠转为惊愕,继而变为狂喜!
开始的表情黑铁还能理解。冷漠是因绝望或失落——就算鬼变成残疾都很难不如此吧?惊愕大概是因为他明白黑铁的意图,感到害怕。但是狂喜……难道自己弄错了?他不是最弱的?自己才是!?对啊!这可是阎王殿!没一定实力,想在此扫地恐怕都不行……
“怕什么!都已经做鬼了,还有什么可怕?”黑铁安下心思,正要向扫地鬼发出挑战,却看见对方扔掉扫帚,用单腿一蹦一跳扑了过来!
黑铁大惊失色!下意识地腾空躲开!扫地鬼扑了个空,毫无防备地摔在地上,滚了几圈才止住身形,转身爬起,瞪大眼愕然地看着它。
“临影,你……你认不出我了?”
临影?你也这么叫我?听扫地鬼这么一说,黑铁仔细去看他,那面容、声音气质,依稀觉得有几分熟悉——又是这种想不起来的讨厌感觉!彩衣死前,也像是认识黑铁,这一位同样如此,唯独它自己什么都不明白!黑铁只好放弃挑战,先把话问清楚。
它传过去一道意识:“不认识。我只觉得你有些熟悉,但记不起在哪里见过。这里不是阎王殿吗?”
“阎王……阎王殿!?这里是雾索峰,鸮[xiāo]目楼。”
……
好半天脑子才转过圈的黑鹰心里骂道:“XXX!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还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