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孔雀开屏
雾霭重重，血红纠缠，天地间模糊成一片。
此刻，一身艳红凤冠霞帔的女子漫无目的地在石子路上缓缓前行，昏昏沉沉中便走到了一处古桥前。抬眸时，见灰暗天地间唯一的一抹温暖光亮在桥的另一边微微摇曳。她细细地盯着那光亮半晌，突然颤了颤，踌躇了一下，旋即举步往桥的另一边走去。
红衣女子一边愣愣地看着那光亮，一边缓步往桥上走去。随着女子向前，桥底的流水慢慢变得湍急，激流渐渐波动着层层暗红，自桥的一边往另一边涌去。
突然间，她似乎发现了桥底的异常，脚步一顿，秋水般的眸子往旁一斜，一惊过后，便死死地盯着桥下涌动着层层血红的流水。
奉吾神力，天命扭转，轮回锁魂，寸寸成灰······
红衣女子心神一震，猛然抬眸望去。
乾坤昏暗中，桥的对面有人沉声念道。
一时间，风云乍涌。
以吾之名，逆行九幽，欱野歕山，盛世作祭······
此刻，顺着红衣女子的眸光望去，那天地间唯一的光亮在缓缓地移动，向上移动。不过片刻，那光一停，女子神色微微恍惚——那温暖的光源下映照着一张略微模糊的脸，看不清面容，但是，从那人的轮廓看，却隐约可以看出那是一个面容轮廓精致的男子。
繁华，我们可以回家了······
男子一身紫衣，提着一盏明亮的灯笼，紫色衣抉在轻风中微微抖动，衬着身后隐隐的暗红天色，一时显得诡异至极。
你、你是谁？
紫衣男子不答，却只是轻唤。
繁华——快到这里来！
你、你到底是谁？
女子几乎僵住。
乾龙繁华！
男子冲着桥上破声大喊，声音轻颤，带着难已压抑的彷徨和痛苦。
像是由于男子痛苦声线的牵引，红衣女子抬眸，神色凄徨地看着对面的紫衣男子，半晌才颤颤地抬步，极其缓慢地朝桥的另一边迈出一步——
忽地，天地间似被一道剑光劈开，银白一下子炸到了古桥上——
不！
古桥一阵剧烈震动，而后，那不长的古桥，在红衣女子的脚边，寸寸断裂。
繁华——
“卿儿!醒醒！卿儿——”
清上陌华眉宇间隐着阴霾，微急地轻拍着墨子卿苍白的脸庞，一边用帕子帮着墨子卿拭去额头冷汗，一边低声叫道，声音中带着几分难抑的轻颤。
“墨子卿！”
“什么——”墨子卿猛然惊醒，嘴唇颤抖地张开，脸色惨白，额前密布着细汗，一抬眸对上一双沉痛幽深的眸子，脱口而出道：“你是谁？”
墨子卿声音尖锐，清上陌华身形一震，抓着帕子的手紧了紧，“你、你怎么了？”
墨子卿几乎双眸赤红，一把抓起清上陌华置于她前额的手，“你是谁？你是谁！”
“我是清上陌华。”清上陌华苦笑，低声安慰墨子卿道，另一只手轻轻抬起，想掰开墨子卿钳制自己的手，谁知墨子卿拼命地紧抓着，几乎用尽全力。
“你、仅仅是清上陌华吗？”
墨子卿微愣，手上一松，怔怔地望着眼前苦笑的男子。
闻言，清上陌华顿了顿。之后，他慢慢地抬手，轻轻化解墨子卿的钳制，抬眸对上墨子卿清澈见底的眸子。半晌，见他长叹一声，长臂微勾便将发愣着的墨子卿拥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墨子卿的额头。
冷梅香气在鼻尖微酿时，墨子卿神情微微一僵。
“对，我仅仅只是，清上陌华。”
室内檀香柔绕，清俊的男子紧拥着墨子卿，低声呢喃，刹那间，墨子卿心跳如鼓，微卷的睫毛颤了颤，猛地推开了清上陌华，却未曾想清上陌华紧紧地抓着她的双臂。
“你——”墨子卿抿唇，有些恼羞成怒地抬眸，不期然却对上那双饱含深情期翼万千的幽眸，墨子卿一时怔然，却见清上陌华眉宇间隐然的阴霾瞬然消散，淡红薄唇漾起一抹幽弧，江山明媚的眼中掠过惊世无双，如煦日般温暖的眸光包裹了墨子卿全身。
墨子卿愣愣地坐在软塌上，偎在他怀中，竟沉浸在那柔暖里面。心下轻颤，像是有人于苍穹外的另一个世界对她遥声呼唤，唤声荡过九万里朗朗长空，被这两旁悠韵清风，四面静室花香，遥遥地送到她耳边。
四处静谧，头似乎被炸得晕晕的，墨子卿神情恍惚，仿佛有花在心中不知名的角落幽幽绽放。
“卿儿······”
她愣愣地看着清上陌华，见近在咫尺的薄唇一张一合，却一个字都听不清。
“卿儿——”
陌华公子暖柔的眸子烙在佳人身上，见佳人对着自己发愣，心跳如鼓，他心下一阵狂喜，搂着佳人的手紧了紧。佳人红唇微张，带着花露沁香的幽柔，诱人至极，陌华公子眸色一下子幽深。
“我想亲你。”清上陌华柔声道。
墨子卿不答，微张的朱唇微颤，陌华公子只当她默认，薄唇一下子贴近了朱唇。墨子卿依旧发愣，怔怔然的结果便是，她被心花怒放的陌华公子窃玉偷香之后，也依旧呆呆地回不过神来。
“本世子果真是魅力不凡，”清上陌华暧昧地在墨子卿唇边轻咬了一口，墨子卿这才诧异地回神，见眉目如画的陌华公子将一张俊庞凑在她面前，似笑非笑，“这副容貌，竟然可以让我家墨五姑娘，目不转睛地盯了这么久？”
墨子卿娇嫩的脸蛋一下子通红。
“谁说我是在看你了？”她犹不死心地狡辩道，“还有，什么你家你家的？”
“可你一直直勾勾盯着本世子啊。”陌华公子轻笑，果断地揪着前一个问题不放，愉快地略过第二个问题不理。
“神游太虚，不行啊？”
“太虚之上，可有本世子？”
“······没有！”
“唉——那你以后别游了。”
“······”
看着墨子卿一阵憋闷，清上陌华一时笑得艳丽至极。
墨子卿盯着摆在眼前的陌华公子的一张清雅如画的俊脸，瞅了老半晌，怎么看怎么觉得眼前的陌华公子，像极了某种擅长开屏炫耀美貌的动物，而且是求美死不要脸的类型。于是过了好久，满面春风的陌华公子才听墨子卿低声幽幽道：“花孔雀。”
陌华公子刹那笑意微收，一阵沉默后，突然又好整以暇地摸了摸下巴，抬眸问道：“墨五姑娘，你知不知道，什么孔雀会开屏？”
“当然是公的！”墨子卿白了他一眼。
“嗯——孔雀开屏，”他顿了顿，似笑非笑，“那墨五姑娘可知道——孔雀为何会开屏？”陌华公子牡丹国色般的娇容几乎要贴在墨五姑娘脸上，唇角那抹嫣然笑意，随时自发地荡漾起来。
“当然是······”
求偶的时候。
墨子卿霎时一愣，看着清上陌华缓缓贴近的唇，放在软塌上的手紧了紧，忽地一抬手——
“嘣——”
墨五姑娘极没底气地一溜烟跑了。
“哈哈哈······”
毫无防备地被猛然推了一把的陌华公子，一下子跌落在软塌旁。生平第一次被推倒在地，他却傻兮兮地愣了一下，俄而，酣畅淋漓地大笑。
“这人有病！有病!”
墨子卿俏脸带着一抹胭脂红，一溜烟急速地跑过墨大公子书房旁的花园，而此时身后不知哪几个极没眼色的人在高声呼喊，声音里带着难抑的兴致昂扬。
“墨五公子——你等等啊！”
这声音，是安煦阳他们几个？
墨子卿脚步一顿，深深呼了一大口气，面色尽量自然地回过头。
美人粉靥瑰丽，朱唇不点而红。墨子卿扭过头来时，安煦阳他们一伙便看到这样的景象，怔怔地看了老久。
半晌，几人猛然回神，安大公子猛扑了上去，抓着墨子卿的肩膀，呆呆地开口问墨子卿，道：“墨五!墨五公子，不知你们墨家有没有偷偷藏起来，云英未嫁的妹子啊？”
安大公子突然一句文绉绉的话，震得墨子卿当场头脑发昏。不得不说，安大公子你真相了。
谁知安煦阳一语刚落，年之遥和柳少顷齐齐双眼发亮地盯着墨子卿，眼神灼灼似狼，盯着墨子卿像盯着一块会移动的肥肉。
墨子卿顿时脑门发麻，怒道：“什么妹子！没有！”
“如果有，也没你们什么事。”
一旁有人淡淡地补充道，三人齐齐抬眸眼神狠厉地扫去，未几眸光顿时一弱。
“瑞、瑞世子。”
公子风姿惊天下的陌华公子一出现，顿时将三个帝京尊贵世家的俊秀公子活生生地衬成了普通的路人背景，墨子卿霎时无言。
清上陌华淡漠的眼神瞟了过去，在安煦阳抓着墨子卿肩膀的手重重地一落，安大公子顿时觉得心肝猛地抖索了一下，洁白的手从那蓝色衣角上，颤颤地收回。
本公子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清上陌华默然地点头，往前几步与墨子卿并立，隔开了安煦阳等人，颀长的身形比墨子卿高出了一个头，完全挡住了身后人偶尔探索的视线。
“想不想去前头看看棋会？”清上陌华低头柔声道。
墨子卿傲娇地瞥开眸子，道：“去看看啊。”
“你们也一起吧。”
墨五公子云淡风轻的一句话，让清上陌华身后三位蹑手蹑脚地背过身，高抬着脚，准备偷溜的公子哥顿时身形一僵。
于是，完美二人行变成了啰嗦五人行。墨子卿貌似心情极好，瑞世子脸色微沉，阴凉的目光不时朝那三人瞟去，而一旁的三位公子哥几乎是哭丧着脸，走着一边不时应付着墨五公子低声发问，还要一边尽量往衣服里缩以降低存在感。
谁来告诉他们，这到底怎么回事？三位二世祖几乎快哭了。
早知道来这里会那么憋屈，他们就该义正言辞地拒绝殷勤的十一皇子和十二皇子的好意，待在外头乖乖地看着那些马车！他们错了······
天下棋会会场共划分八处，而这八个会场分别用“易经”中的乾、坤、震、巽、坎、离、艮、兑等八个阴阳八卦方位命名。以前，棋会主办方掌握着各国棋手在天下间的棋术决战胜负情况，并初步将一些较为突出的棋手安排在主震场，为了公平起见，天下棋会修订的规则是：先从主震场决出前三，而其他七处会场则是从各自会场的棋手中决出第一，再在最后留下的十个棋手中决出唯一的一位棋圣。
此时，清上陌华将墨子卿等人往正东一处领去。
“八个会场棋手水平良莠不一，这是按往年各地棋手在天下间对弈胜负情况的记录排出来的，”清上陌华带着四人走在一处高台上，指着底下会场对墨子卿道：“按往年正东这一处，一般情况下是整个棋场水平最高的。”
安大公子一路憋闷了许久，这时脱口而出道：“瑞世子和墨家公子们怎么不参加棋会呢？要是你们······”
陌华公子淡漠的眼神在安大公子身上轻轻一放，年大公子回神，一下子便捂住了他的嘴。
笨蛋！
柳小侯爷顿时面无表情地别过脸，端着一副“这人是白痴本小侯爷不认识这人”的模样。
年之遥敲了一下安煦阳的额头，恨铁不成钢道：“直脑筋！要是连瑞世子和墨家公子都参加天下棋会，那还会有其他人要参加吗？开什么天下棋会！”
安大公子这才“哦”了一声。也是，其他人不会存心找虐，铁定果断地一旁待着，哪里会参加什么棋会？
墨子卿不置可否地点头，却瞬间微眯起明眸，看着底下人。
此刻，底下气氛微有些剑拔弩张。面容清秀略带苍白的东翎容棋端坐在轮椅上，面色淡然，拿着白棋的手却轻颤了一下，最后，白子稳稳地落到黑子围圈中。
落子无声。
霎时，棋场上传出一阵嘘声。
“三劫······怎么会是三劫连环呢？多不吉利啊。”
三劫连环，传闻其预示着灾难，堪称棋术诡局。传说中，乾龙帝族中便曾有人做出了“三劫局”，而那天乾龙帝都便起了兵乱······从那以后，“三劫连环”便成了厄运之兆，至此鲜少出现在各种棋会上。
“这人怎么······就不能退一步呢？”
东翎容奇发白的唇紧抿着，抬手拭去额头细汗。
退一步吗？
“啪——”的一阵清脆声响，他缓缓地将手中的白子放回去。
他的人生从来都是那样步步退让，步步回头，却落得如今满目疮痍，一身拖沓。
他疲惫地合上眼。无论如何，在这棋场上，他已不想再退。
其实，他也早已无路可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