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母子
2143年正月十六，龙界仰天城吐火灶。
“各位新年好啊！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新年庆之后吐火灶迎来的首位客人，刚进来就向老板娘贺喜，一看就是熟人。来得多，个中细节自然知道得很清楚，所以刚坐下，还没开始点菜，这位客官就发现重新开张的吐火灶有不同之处。
“哎~火娘，您自己在啊，真是少见，小老板们哪去了？”
这无心的随口一问，却在火娘心中激起千层浪。
客人口中的小老板，就是玲珑、慧山。自从火娘因恐血症卧床不起，姐弟俩一面照顾母亲，一面打理生意。期间母亲一度病危，仰天城的大夫也没想到事情会如此严重，不但加大药量，还定期给火娘传魂续命，每次忙活完都给累得够呛。长期在外服役，两年才能回家一次的承厚，因挂念妻子，连续告假，可每次都待不了几日就得离开。玲珑、慧山如此这般硬挺半年，火娘病情终于稳定，之后她的境况一天好过一天。卧床近两年，母亲神魂衰弱是免不了的，但她能基本恢复，姐弟俩终于可以松口气。
以稚嫩肩膀扛起重担，吐火灶的小老板早已能够独当一面。玲珑嫣然成了“火娘第二”，这片街区的新任主心骨，甚至还有长辈主动张罗起她的婚事。
仰天城中好多男子都对吐火灶的小老板娘心仪已久，那是他们共同的梦中情人。不是谁都能在魔蓝成为幸运儿，走婚后依然单身的老少爷们对身边女子可都眼巴巴紧盯着呢！玲珑漂亮聪明，干练又善良，十几岁就能撑起家庭，照顾卧床母亲和年幼弟弟，还能被所有街坊四邻都认可，这么好的老婆哪找？不抓紧点，最后连根头发你都摸不着！
比起姐姐，慧山的情况也不差。龙族男多，但女也不少。虽然慧山年龄尚小，但周围人有意无意就会给他找介绍个年龄相若的小姑娘做玩伴——这提前下手的布置真教人无语……
玲珑对大伙的热心之举一一感谢，但都婉言拒绝。一来母亲还未完全康复，父亲又不在身边，婚嫁之事总要跟他们商量。二是因为他们的那个大哥。
酒言外出闯荡将近两年后，某天有人送来一封信，是他写给火娘的！姐弟俩与酒言感情笃深，一直挂念，忽然得到大哥来信，双双欢喜雀跃。火娘当时病重，玲珑怕信中有什么不好消息让母亲担忧，就先打开看看。
姐弟俩还是头一次目睹大哥工工整整的字迹，只见上书：
“慈母大人在上：
见字如面！
儿在外久历，一直未能探望，还请您见谅！儿对母亲和吐火灶的大伙思念非常，一切可好？玲珑、慧山乖否？
一别近两年，幸不负所望。前日，儿已在魔蓝城与玉璃城主爱徒风煦宝蓝成婚。玉璃大人亲自主持走婚之礼，魔蓝全城大庆，盛美非常！母亲、妹弟未能亲临，甚是遗憾！若得机，定当携您的娇媳回家跪拜多年养育之恩，真想早日成行啊！
母亲当初力主酒言远游历练之举，真是明智之极！虽未足两年期，所获亦丰！儿即将与妻再次启程为族奔波，谨慎努力自不待言，请母亲勿要挂怀！
诸事顺遂，贵体康泰。
儿酒言敬上”
那个酒囊饭袋啥时候学会拽文了？
……
大哥娶妻了！？嫂嫂还是魔蓝城主的爱徒！？天大的好消息！！
姐弟俩轰轰隆隆挤上楼，也顾不得大夫给火娘立的静养规矩了！他们欢天喜地冲进母亲卧房一瞧——火娘竟然已经坐起来了！
玲珑、慧山还以为自己惊动了母亲，正要开口，火娘却先问道：“言儿回来了！他在哪？”
这……
玲珑、慧山对视一眼，暗自咂舌——我们那个大哥……是不是娘生出来又丢出去的啊？母子连心也不过如此吧？——别想那么多了！赶紧把来信呈给母亲！
这一纸家书，胜过百万灵药！火娘急忙接过信一看！往日病态一扫而光！气色红润，神采四射，哪像卧床多时之人？她激动的跳了起来！拿着书信又读几遍，眉眼带笑，同时忽然明白了什么！
虽然酒言人没回来，但那个铜锞囊他可是一直带着，从其中出入物件上，火娘大概能知道养子身边发生过什么。魔蓝城主爱徒的选夫标准怎么可能低了？酒言有多大能耐，火娘可是清楚的很！看来言儿是一直跟那风煦宝蓝在一起，而莫名其妙装进锞囊的生肉和魂钢剑，恐怕是他们被困某处，言儿需要天天照顾伤员之故。
火娘也曾从军，龙族各军团都有加工好的军用口粮，除非被困之后补给耗尽，否则根本不需要去弄那么多生肉来！就是那把当了菜刀的魂钢剑和血乎流啦的一堆堆肉块害惨了火娘！她有恐血症，但一星半点也能勉强忍受，而且受过严格训练的战士，都会在厮杀后把兵器擦拭干净才收入锞囊。可没成想，酒言天天让火娘“看”尸山血海的景象，她哪还受得了？不病倒才怪！
火娘陷入混沌时，感觉两件东西放进了锞囊。一把熊熊火焰似的锞金大刀！一套品相不凡的红色铠甲！昏迷中的火娘以为自己在做梦，梦见言儿创出一番功业，被龙族重用，故此赏赐下两件非同凡响的宝物！她多希望这不是梦……
短暂清醒后，火娘想起梦中所见之物，赶紧探查——还真不是做梦！那宝刀、神甲真在！儿子真的干出一番事业了！
那写着守蓝二字的大刀就像是一柄魂能火炬，火娘天天看它，就仿佛亲眼目睹儿子横刀立马、驰骋天下的英姿！这比吃什么药好得都快！她心想：言儿越来越出息，自己怎能拖孩子的后腿？不能上阵杀敌，也不能让小小恐血症击倒喽！
从此，火娘的状况才迅速好转。
今早，火娘吃过安神补魂药就卧床休息，昏沉中忽觉儿子衣锦还乡。那气度、那仪容，哪还有往日浪荡子做派？火娘大喜过望，梦中坐起！正巧玲珑、慧山兴冲冲闯进门，送来天大的好消息！
又一次梦想成真！火娘怎么不开心！怎么不激动！拿着那薄薄一张纸，走到这转到那，翻来覆去看不够！
火娘心里不住的念叨：“好啊！言儿！做的好！没想到那魔蓝龙女竟然日久生情看上你了！她还是玉璃城主爱徒？更好！没想到我儿能有这等福气！什么时候能把那金贵儿媳领来让我们瞧瞧啊？为娘真是等不及了！”
“娘！娘！？”姐弟俩看母亲喜不自禁的样子却不免担心，毕竟娘亲才刚刚恢复。
“啊！？”火娘这才从自己思绪里出来。
“您都快卧床两年了，别开心过度，又……”
“胡说！娘好的很！没事！噢~对了！”火娘经他们这一提醒，才想起自己已经好久没仔细看看姐弟俩了。
再看这面前一对儿女——玲珑已经出落得有模有样——跟年轻时的自己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慧山还是憨头憨脑、老实巴交——真像他爹……
姐弟俩一看火娘刚说自己没事却又陷入思索，自然要问个清楚。看来母亲确实好了，她竟然主动问起有没有人上门提亲？女儿可已有中意之人？问的玲珑多不好意思，还有弟弟在旁瞎起哄……
玲珑确实需要母亲帮帮自己——她都快应付不了热心过度的街坊长辈，和一波波慕名前来的主动求婚者。可玲珑有自己的想法——她也想像大哥酒言一样出去闯荡，不想早早嫁人生子！
“胡闹！”火娘一听女儿想法就火了！
酒言是有奇遇，放他出去，火娘不但不会阻拦，还要尽力支持，不然让他终日喝酒胡混哪能有现在的出息？但玲珑就不一样。生为女儿身，出门在外更加危险——你当战魔族都是木头桩、稻草人啊？那是一群屠夫！吃人不吐骨头的亡命鬼！
按下这场争论不表，吐火灶老板娘大病痊愈的消息自然是轰动整个街区，为此老邻居和众熟客们好一番庆祝！同时，提亲争夺战也正式打响——谁让火娘宴请他们时偏偏把酒言的事说出来了？魔蓝城主爱徒的丈夫！那不就是金龟婿，驸马爷吗？即便龙族都凭本事吃饭，但只有傻子才会错过这高攀良机！
精明如火娘，当然不是酒醉之后信口开河，她这么做自有她的打算。酒言能娶风煦宝蓝，有这层关系在，她的宝贝女儿也不能差了！正好借此机会给玲珑打个广告——入不了她的法眼，连女儿的面都别想见着！
无奈，火娘中意之人，女儿看不上；女儿心仪之人，火娘看不上！两边就一直这么僵着——女儿的倔脾气也跟她年轻时一模一样……母女之间一场拉锯战斗了四五年，最后竟然是火娘先败下阵来！
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玲珑明白母亲为她好，可她就是不肯放弃从军之志，一心要出去闯荡。当了吐火灶几年小老板娘，玲珑阅人无数，也不简单，于是俏眉一蹙计上心来。
玲珑、慧山都已到了从军年龄，火娘近些日子一直为此心思忐忑。经历过血腥战场的她，不放心让任何一个孩子再去拿性命冒险，连酒言她都不能完全放心，更何况平平无奇的姐弟俩？所以玲珑每次外出，她都让店里伙计跟着，就怕她自作主张去报名入伍。
可怕什么偏偏就来什么！㞭㟶大战结束半年后的某天，一个传令官来到吐火灶。他到吐火灶不为别的，就是来下达招募令！玲珑的从军申请已经通过！即刻跟他出发报道，不得有误！
火娘一听就懵了！自己千谨慎万小心，怎么还是让玲珑钻了空子！？伙计一听也呆了！大老板娘可是严令——谁疏忽大意叫小老板娘参军成功，立马从吐火灶滚蛋！这事不要牵连自己就好……
当事人玲珑却好像终于可以松口气，似乎她一直在等这个结果。母亲竭力阻止她出去闯荡，为此火娘还把自己从军经历都说给女儿听，意图打消玲珑的念头，而龙族并无强行征兵一说也是事实，但外面的世界虽然危险，外面的世界也更精彩！大哥的奇遇她不敢奢求，至少玲珑要踏出仰天城出去经历一番，此生才无憾！
这丫头平和柔顺外表下藏着一颗不羁的心。为了完成自己的愿望，她颇动了一番脑筋。某次出去采购，玲珑趁机留给供货小贩一封信，上书：城主府霁云亲启！
霁云何许人？他官拜龙威相，乃仰天城主手下得力副官，卫天军排名第八的好汉，体貌奇伟，龙族中有名的美男，前妻罹难于战祸，现为鳏夫，早时曾来吐火灶看玲珑，两人一见钟情。
但火娘就没打算让女儿嫁给军人。丈夫承厚为族效力，几乎从来过家门都不入；她自己也曾为族拼杀；养子酒言自不必说；即便火娘心有不忍，慧山恐怕早晚肯定加入行伍。一家五口，四人为本族效命，母亲只想留下女儿在身边，这都做不到吗？！
可招募令已下，火娘想拦也拦不住……她知道女儿做过什么——一定是她瞒着自己通过他人转交了从军申请！
玲珑给霁云的信中，既写了她对他的仰慕，也表达了从军志向，还提了自己的要求——若霁云可以调她去陆海迎龙盾军，玲珑愿以身相许，私奔都不怕！七日内若得不到答复，她就去投别处！
霁云当天就收到信，却挨到最后一日才下定决心。这简直就是背着丈母娘拐走人家的女儿啊！如此行为南霁云真有些做不来，可谁让他满脑子都是玲珑？咬咬牙还真照她说的办了！
玲珑获胜似的去看母亲，映入眼中景象却让她有点错手不及……一向坚强的火娘盯着女儿，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只挂着长长的两行泪……似是呵斥，是震怒，又是无奈……
正在等待的传令官不知这是什么状况，但他有命在身不能耽搁，只能硬着头皮催促。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火娘已无法挽回，看着女儿不知所措的样子，她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即便已为人妻为人母多年，但曾经身为龙族战士，骨子里那种血性、果决还在！
狠狠一抹眼泪，火娘转头对传令官说：“前辈，我一对儿女都有从军效族之志。吾儿鲁钝，未能及时递交申请，还需麻烦大人，把他们姐弟俩编在一处，日后也好有个照应。”
龙族生育难，火娘算是位英雄母亲，慧山自出生就一直享受族中福利，这样的家庭大多都会留下一个孩子在身边，现在她却要让一双儿女同日入伍，听得传令官都愣住了。
“娘！”玲珑、慧山大惊，同时出口叫到！
“闭嘴！”
在龙界，传令官常常兼任征募官，他们天天为龙族人丁稀疏发愁，今天有人主动送上一双儿女，岂能错过？
“好！老板娘真是深明大义！实在叫人佩服！之后的事您无需担心，我一定办到！现在就请让您的公子、千金，与我一同出发吧？”说着，传令官赶紧起身恭恭敬敬对火娘行礼，生怕事情有变。
当玲珑、慧山简单收拾行装，与征募官一同走出吐火灶，街坊四邻都已闻讯赶来。他们中的长者都曾是龙族战士，许多人还在战争中失去子嗣……六年前送别酒言，而他至今未归，甚至音讯全无！如今玲珑、慧山也要一同投奔沙场……谁能找不出合适话语安抚强忍眼泪的母亲……
一群老老少少围在火娘身旁，顶风冒雪站在当街，泪眼婆娑送别玲珑、慧山……这个新年恐怕比六年前还难熬啊……
但火娘何其坚强！自从与儿女分别，她很快振作起来——是从军，又不是赴死！日子照过！店照开！老邻居们这才放下心来——可他们哪知道？火娘每天都要把玲珑、慧山的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时不时就会坐在房里拿出酒言的信看上几遍……
那个让火娘骄傲的养子，已经四年多不曾传回半点音信，好在传令官没有带回什么坏消息。
收起书信，火娘拄案叹息……
“言儿，你如今到底在哪？过得可好？你可知道为娘有多挂念你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