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日啖野果三百颗

第二日，晨曦照射进山林的时候，沉睡了一晚的大地又恢复了生机。头顶树叶罅隙透出蓝天的明净高爽，蓊郁的林木间笼着一层澹澹的橘色光芒。

江苑从沉睡中醒来，发现自己蜷缩在时竫怀里，她的脸侧贴着时竫，偎依在时竫胸前。时竫裹着毯子，把她整个包在怀里，两人就这么坐着过了一夜。

由于身体蜷缩，她感觉周身血液不畅，全身酸痛，脚下无力。

“我背你回去。”时竫弯下腰，示意江苑伏在他后背上。

“不要了，你也很累了。”

“快上来，我不累。”时竫催促，大有你不上我就不起身之势。

江苑磨蹭着，走过去，慢慢伏在他的背上。他的背很宽，很结实，伏上去感觉很舒适。

她把手圈住他的脖颈，手上还抓着那条大毯子。

江苑身形小巧，体重很轻，背着她下山，时竫没感觉多么吃力。她呼出的气暧昧地拂过他的耳际，像是春风掠过，也像是她的手轻柔地拂过。

山路弯长，时竫虽年轻，背着江苑走了那么长的山路，到家时也出了一身汗。

两人回家后，时竫烧了一锅热水，拎了一只沐浴木桶到楼上江苑房间。

时竫楼上楼下地跑，拎上拎下地往桶里灌热水，兑上冷水，把水调到何时的温度，让江苑泡了热水澡。

趁她泡澡的时候，时竫又给她煮了一碗红糖姜水。

江苑泡完澡觉得浑身舒畅，脸色红润，浑身的疲惫和冷意一扫而空。时竫端来姜糖水让她喝下。也许是放的姜多了点，江苑辣得直吐舌头，不时用手扇。看她的动作表情，就像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一样。他含笑看着她，心里溢满了快乐。

时竫舅舅的腿终于痊愈了，时妈妈终于在七夕前赶回来了。

七夕，是牛郎织女一年一度鹊桥相会的日子。“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七夕节，中国的传统节日，已被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现在被认为是“中国的情人节”。所有的传统节日中，七夕是最浪漫的。

时妈妈这样的老辈人，并不知道什么情人节不情人节的，他们只会为传说中的牛郎织女，一年一次的相聚高兴。

七夕晚上，时妈妈说，今晚喜鹊们都飞到天河去了。

江苑不知道过七夕是否还有什么仪式。时妈妈说，过除夕吃饺子，过中秋吃月饼，过端午吃粽子，就只有七夕节没什么特别的。三个人围坐在院子里，兴致都很高。时竫沏了一壶茶，边聊天边喝茶。

时妈妈又老话重提，聊起了牛郎织女的爱情故事，她这是老生常谈，时竫年年都听妈妈说起，习以为常了。

江苑兴致也很高，聊起在旅游途奇闻趣事，三个人的小院，不时传来愉悦的笑声。

三个人天南海北聊了一个晚上，不知不觉中，夜色已深。然后，时妈妈像往常一样进屋去睡了。

时妈妈一向早睡，江苑和时竫都没有睡意，依旧坐在院子里。

月儿弯弯，夜风微凉。

时竫从屋里取来一条薄毯，给江苑披在身上。

两人继续牛郎织女的话题，时竫从小时候起，就经常听妈妈讲牛郎织女的故事。他说，很向往牛郎织女的美好爱情。他们一个在天，一个在地，隔着那么遥远的距离，却妨碍不了他们坚贞的爱情。

牛郎和织女即使隔着地球数千万光年的距离，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

江苑开玩笑说，牛郎娶了个比他大几千年的女子，算不算姐弟恋？或是忘年恋？

织女就是那个来自星星的你。

时竫说：“爱情是没有地域界限，更没有年龄界限的。你说呢？”

这只是理想中的爱情神话，理想最终还是需要现实来承载的。

当然，这只是江苑的心里话，这么美妙的夜晚，她不忍破坏时竫的好心情，江苑没有反驳。

虽不认同，这么美好的夜晚，这么和谐的气氛，她不忍心扫了时竫的兴致，不愿意让时竫不高兴。

时竫态度地再明显不过了，即使是傻子，也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和言下之意。

江苑只能装聋作哑。她给不了任何人承诺，也不想让别人来背负本能够在开始的时候就可避免的痛哭和伤害。

当七夕过后的某天晚饭后，时竫和江苑到林中散步。

江苑问时竫有没有去过敦煌，时竫摇头。

江苑说：“几年前我去过一次敦煌，敦煌传经洞里的《敦煌变文集》中有个故事，叫做《田昆仑》。这个故事见证了牛郎织女的爱情。故事里面织女叫做天女，天女在下凡洗澡时，因为被偷了衣服，没办法回天上去，只好跟了牛郎，生了孩子。三年后，天女趁丈夫不在，央求婆婆拿出自己的天衣看一看，婆婆心软，拿出来给天女看，天女接过衣服，穿上就飞出窗子离去了。这个故事说明牛郎织女之间并无爱情。如若有，天女怎会翩然飞去毫不留恋？换个角度说，即使他们之间有爱情，他们的爱情再坚贞，能敌得过天意么？最终也不过是曲终人散，‘泣涕零如雨’罢了！即使每年七夕一次的“银河迢迢暗渡”，那除此之外的364天，牛郎是怎么独自度过的？”

江苑口中牛郎织女的故事，跟妈妈讲的全然不同，完全是另一版本。她的故事里，没有美好的爱情，只有无奈的选择。

时竫沉默着，脸色薄凉：“你怎么知道他们之间没有爱情？什么是天意？天意是靠人争取的，不争取，又怎么能有每年一次的相见？如果不争取，牛郎织女也许永生永世不得相见！牛郎即使不能和织女天天厮守，可牛郎的364天仍能在期盼中度过。一年的光阴，就等着这一天的重逢，说不定他每天都觉得生活有盼头。这一天多少相思眷恋得到释放，这一天也让刻画流光的守望变得有意义。古话不是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么？”平时话不多的时竫说出来的话头头是道，听上去好像很有道理。

在时竫眼里，江苑就是来自星星的你，自己就像是这山林中的牛郎。江苑说织女和牛郎之间并非爱情，他不敢苟同，也不愿意相信。或许他们时间隔着几亿光年的距离，但是，时竫宁愿相信，什么都阻挡不了他们在一起。

时竫笃信爱情，相信天上那份美好的感情真的存在。就像是坚信自己和江苑必会开花结果一样。

江苑哑口无言。

她给时竫讲这个故事的初衷，是想说，牛郎一人过的生活太清苦，她想告诫时竫，不要重蹈牛郎覆辙，要看清现实。

假如牛郎找一个普通凡间女子，生一对儿女，过平凡烟火的日子，就不会一生孤苦，不会一生都在苦苦等候一年一天短暂的聚首。分离之痛，时竫没有切身体会。她怕时竫一时冲动，不计后果。

每当说到这个问题时，平时缄默内敛的时竫总会据理力争，言辞犀利，反驳的话句句刺人心坎。

可是，七夕，你真的看见过牛郎织女在鹊桥上相聚了吗？我是连喜鹊都没见过的，江苑默想。

秋意渐浓。

秋叶萧疏，秋林秀逸，一份洒脱，一份孤傲。这是江苑喜欢的意境，人也是江苑喜欢的。

天宇闲云，金风乍起，悠悠然、澹澹然。不必感怀身世，无需参与和胶着忧郁，只是欣赏闲远的秋天，就会做到超然物外，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超逸豁达。

可是，时竫带给江苑别样的感怀。

来这里后，江苑的心境渐渐不同于往日。似乎已经走出阴霾，心情一片皎然澄澈。

江苑跟时妈妈一同上山，去采一种红色的小果子，樱桃般大小。采来的红色小果子，用一只水桶装着。每天上山的收获不同，有时能够摘满，有时只能摘半桶。摘得多的时候，拎不动，时妈妈就叫上时竫做劳力。

江苑和时妈妈走在前面，时竫尾随其后，看着她们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在山路上有说有笑，他心里溢满满足和充实，不说话，心里被感动充盈着。

远远看去，他们就像是一家人：一对小夫妻，加上慈祥的老母。

周围采果子的山民多了起来，有一次，江苑和时妈妈就碰上拎着竹筐的周家老太太。她就是上次拉江苑去她家吃喜酒的那家，江苑还记得。

老太太牙齿掉的差不多了，说话都漏风，依然喜欢说笑。她口无遮拦地说：“你们看起来真像是一家人啊。”

转头，周家老太太又热忱地对江苑说：“江老师，你这么喜欢我们这里，嫁给时竫，干脆就留在我们这里甭走了。”

时妈妈嗔怪嬉笑道：“瞧你这张不把门的老嘴，江老师可是大城市来的，怎么会在咱们这穷山沟里扎根？”

江苑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时竫，恰逢时竫也在转头看她，意味深长的目光，让她心慌。

这些日子，他们的日子过得充实快乐。

几天下来，三个人采了一大缸，江苑有种丰收的喜悦之感。这么多果子，怎么都吃不完的。时妈妈把果子清洗干净，晾干，捣碎，用来酿酒。

江苑兴致很高地看着时妈妈做这一切。

这种叫不出名的小果子，吃起来很清甜，江苑很喜欢。红色的小野果，像樱桃般大小，江苑此前从未见过，也未听说过。

时竫说这种果子在中秋节前成熟，只生长在北温带往北的狭长地带，每年结的不多，而且不宜存放。

野生的果子，绝对是纯天然无公害的绿色食品了。时妈妈说有人摘了果子拿去集镇上卖，几十元一斤，很抢手。

现在什么东西，一跟绿色沾边就能卖上价了。时妈妈每年自己采来的果子，从不拿去卖。自己吃一点，再送送亲人朋友，剩余的酿一点果酒，做点果酱。冬天的时候喝一点果酒，很开胃。

江苑摇头晃脑地说：“日啖野果三百颗，不辞长作此地人”，时妈妈看她摇头晃脑的样子，大笑起来，脸上的皱纹都浮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