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梦川江一早并未看到梦青瑶的留信，诸多琐事将他困住，实在抽不开身来。想着女儿尽管平日里调皮，但事情的轻重总还是知道的。所以，他也一直没到女儿房中看看。可是，当第二场比武开始，他就知道大事不好了。
此次招婿，分为三场比试，武两场、文一场。第一场武比由梦川江首徒延一上阵，延一是块练武奇才，深得梦川江精髓，天下少有对手，只有将他打败，方能有资格进入下一场。果不其然，来了上千人，第一场比试之后，也只剩下寥寥二十几人。
第二场是梦青瑶亲自上阵，青瑶曾和爹爹说过，做她夫婿的人，必须能打得过她。梦川江笑着应了，青剑阁以后是要交给他们的，武力防御自然越强越好。可那个遮着白纱的“青瑶”刚一出场，梦川江心里就慌了。
她刚一出手，梦川江就认出她并不是青瑶，而是青瑶的武功陪练采雪。众弟子也都认出了她，大师兄延一扭头看向师父，梦川江暗下摇摇头，示意他务必不要伸张。延一会意，一一吩咐下去。好在采雪赢了这一场，并未出什么大的差错。
武比结束之后，梦川江匆匆来到青瑶房中，不出所料，果然不见人影，见桌上搁着一封信。梦川江忙拆开信匆匆一看，气得将信重重拍在桌上，许是急火攻心，禁不住咳嗽了两声。
延一忙倒了杯水，送至梦川江眼前，说道：“师父，您注意身体，切莫动怒！”
梦川江叹了口气，接过水，却放在了桌上，随即将信推到桌子一边，说：“你看看。”
延一拿起信，三两行看完，随即安慰他：“师父，我看师妹就是下山玩儿几日，您放心，过几日就会回来的。”
梦川江心里有些苦涩，青瑶从小就没娘，在他身边长了十七年，一刻也未曾离过他的身边，这几日却接连偷跑下山，他嘴上虽没责备，但心里却是万分担忧，难道十几年前那老道说的话快要应验了吗？青瑶的劫数难道快要到了？
梦川江想到这里，心里一紧，他抬头看向延一，说：“叫延明进来。”
延一应了一声，退了出去，不多时，和另一个同样穿着打扮的人走了进来，只是这人的发丝散乱，看起来比延一更潇洒风流一些。
延明大概猜到师父为何生气，因为能让向来慈爱宽厚的师父动怒的也只有小师妹一人了，太爱才会显露真性情，师父就是这样。
延明刚要施礼，梦川江伸手阻止他，随即冷冷说道：“你知道青瑶去哪儿了？还不快告诉我！”
延明听得糊涂，不过听师父这样说，那一定是小师妹又偷偷溜下山了。
延一见延明不说话，帮着师父顺上劝了几句，“师弟，你要知道师妹的行踪，可一定要说出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哪里知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那个师妹，多有主意啊！”
延一匆匆给延明使了个眼色，延明却直接无视，嘴里的话像散落的珠子似的蹦了出来。
“还有她身边的那个小七，也是鬼精灵一个！”
“师弟！”延一突然喝了一声，延明方才住了嘴，却是一脸不解加委屈的看着他。延一朝他使了个眼色，延明方才瞥见师父脸色铁青，一句话未说，而整个房间似乎还回荡着自己适才的抱怨声音。
延明意识到失言，忙拱手垂立，半句话也不敢说，等着师父的训斥。
延一也拱手垂立，说道：“师弟口不择言，师父知道他向来不拘小节，话是不过心的。”
延明用眼角余光瞥向延一，对他笑笑，感谢师兄为他说情。
见师父不说话，延一接着又说道：“师父请放心，延一即刻下山，定将师妹毫发无损的带回来！”
梦川江看向延一，点点头，随即脸上又是一片暗淡。
延一和延明随即恭敬的退出房间，延一吩咐外面的两位师弟，务必要好生照顾师父。两位师弟领命，一边一个守住房门。
延明抵抵延一的手臂，笑着说：“师兄，刚刚谢谢你啊。”
延一却是一脸的严肃，对他说道：“师弟，你什么时候能改改说话直来直去的毛病？适才你没见师父正伤心吗？还拿这些话刺他。”
延明却是一脸的委屈，“你们不是都喜欢我直爽的个性吗？还说这就是我的可贵之处，变了就不是我了。”
延一叹了口气，摇摇头，拂袖而去。
“你啊，好好想想吧。”
延明只能看着延一师兄的背影发呆，他向来话里有话，让他摸不着头脑。
不过，对于小师妹，他向来不担心，那个丫头日日调皮捣蛋，她才不会吃亏呢。没想到自己每次下山回来对她讲山下的种种有趣热闹，她个小丫头，果然还是偷溜出去了，竟然还选这么一天，果然是个聪明的小霸王。
延明笑笑，脚下用力，倏地就飞了起来，随即落在了屋顶的木梁上。他从怀中掏出酒壶，半躺着身子，用牙咬开瓶塞，仰头灌下一大口酒。
“哈哈，还是这里舒服啊！”
青剑阁立于青山之巅，整个青山的葱翠尽数被延明收入眼底。他自幼拜在梦川江门下，却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往何处去，只是遇到了梦川江，为了这葱翠青山，他才留了下来，算是有个安定居所。
他是青剑阁众弟子中的异类，举止直率，生性不羁，别人不愿与他言语，他也不愿与别人往来。只有青瑶小师妹，和他算是心性相同，都是爱好风雅之人，久而久之，他们便成为志趣相投的一党。
现下，师妹偷溜下山，延明暗下算着时间，心想着到底师妹能撑到几时。他又吞下一口酒，看着天边的太阳逐渐落下去，再落下去。
“这里的风景很好，是吗？”
听到身后有细碎响动，延明也不掉头，仍是看着前方，随即仰头喝了一口酒，似乎他早知身后那人的存在。
来人笑笑，落座在延明旁边，延明将酒壶递给来人，仍然不看他，只冷冷交代了一句。
“别弄脏了我的酒壶，我不爱与旁人同饮。”
来人接过酒壶，兀自笑笑，离着嘴巴灌下一口酒，随即将酒壶递还给延明。
“你知道我是谁？”来人并不惊讶，只是淡淡问了一句。
延明笑笑，“天下之事，何必知道得如此清楚，徒增烦恼罢了。”
来人笑笑，从腰间解下一个精致的琉璃酒壶，递送给延明。“尝尝这个。”
延明并不看他，而是仰头灌下一大口酒，然后摇摇自己的木头酒壶，笑着说：“我还是喜欢自己的东西。”
来人却将那琉璃酒壶扔到延明的怀中，对他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你逃不掉。”
延明拿起那琉璃酒壶，里面的液体像血一样鲜红，他扭头看向来人，却见他用黑纱遮着面容，也不看他，而是定定地望着院落里开得正盛的梅花。
延明笑笑，“你就这么害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来人一怔，随即抬手去解面上的黑纱，却被延明制止了。
“罢了，我从不强人所难。”延明随即伸手指向远处一方黯淡的所在，淡淡说道：“看见那个地方了吗？可能是鬼族作乱。”
来人先是一怔，随即意识到了什么，慌忙跃起，倏地就不见了身影。
延明看看身旁的空落处，摇摇头，随即将琉璃酒壶揣进怀中，然后躺下来，看天边云卷云舒，白色的云彩上有几片乌云遮蔽，是暴风雨来临的征兆。延明猛地灌下一大口酒，眼角却落下了一滴眼泪。
梦青瑶和小七走在前头，延一带着一些弟子跟在后头，他们腰间挂着的玉牌是他们的身份，路人都对他们退避三舍，让出一条道来。当然，这并非躲避，而是敬畏，青山下的百姓常年受青剑阁的庇护，风调雨顺，生活滋润。
梦青瑶特意令大师兄他们走在后面，是因为她有话要问小七，她始终不相信胡戈言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走了，就算他少言寡语，那至少也该和她打个招呼再走。
梦青瑶扭头看着小七，问她：“我问你，你进来的时候真的没看到什么人？”
这都过去有一会儿了，小七哪会料到小姐又再次问了这个问题，她来不及思考，小姐又逼得紧，情急之下只得胡诌一个说辞。
“我说小姐，你就别再问了，那个阴森森的院子谁愿意去啊？去的也是那些半人不鬼的东西。”
半人不鬼？胡戈言就是一身鬼差的装扮，小七说得必然是他！
梦青瑶又问：“那那个半人不鬼的东西你看清楚了没有？”
“还不就是两只眼睛一张嘴，说话冷冰冰的。”小七顺嘴一说，却没想到被小姐的话套进去了。
小七吐了吐舌头，凑上前去环住梦青瑶的胳膊，说道：“小姐，你就别再想什么鬼魅了。小小的青山脚下，我们都能遇到这么大的危险，天下之大，危险还多着呢！唉，虽然我也总想着出来玩儿，不过和玩儿相比，还是小命重要啊。”
梦青瑶心里很是感慨，小七说的又何尝不是她的心中所想呢？这次是因为遇到了胡戈言和鬼差大哥，她才能够死里逃生，下次呢？还会遇到谁？当她危险的时候，他还会出现吗？
想想适才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血淋淋的噩梦，那无数具人皮和鬼君凄厉的声音仿佛还能清晰的看到、听到。
梦青瑶问小七：“小七，你是如何逃脱的？”
小七来了兴致，适才所经历的危险似乎有趣比害怕更甚。
“假山上的那块碎石，其实就是机关。当时我眼前一黑，小姐你就不见了踪影。等我醒来一看，却是在一个迷宫里，我一走，那树就移动，再走，另一棵树也移动，走啊走啊走啊，却怎么也走不出去，急得我满头大汗。”
梦青瑶笑笑，用指尖戳戳她的额头，说：“你从小就随我跟着姑姑，还不知道这是鬼君设下的迷魂阵吗？”
小七揉揉被梦青瑶戳疼的额头，一脸委屈的说道：“干吗总是戳人家？迷魂阵嘛，我当然知道啦，唉，就是特别后悔，早知道平日里多学一点了。”
梦青瑶被小七的模样逗笑了，“你啊！这就叫‘书到用时方恨少’！”
小七一脸鄙夷的看着梦青瑶，撇撇嘴，说道：“还好意思说我？小姐，你不也是这样吗？我可是被你带坏的。”
梦青瑶伸手就要敲她，小七慌忙嬉笑着求饶，这才躲过梦青瑶的魔爪。
小七松了口气，接着说道：“我在迷宫里转悠了好久，突然听到了琴声，才辨清了方向，然后出来就看到延一师兄他们了。”
“琴声？”
小七点点头，那琴声从何而来，何人所奏，她也不得而知。不过抚琴之人并非无心，而是有意要救她于水火。
梦青瑶接着问道：“什么调子的琴声？”
小七挠挠头，“就像……就像……”
“那日在华琴阁遇到的那人？”梦青瑶试探着说了一句，她也不知为何，就是脑中突然跳出那人的身影。
小七猛地点点头，一直就觉得这琴声像在哪里听过，经小姐这么一说，再仔细回想一番，便更加确定了那抚琴之人的身份。
“好像就是那个人！”
梦青瑶心里对那白衣男子感激，他救了小七，不过她此时心里倒有些酸酸的，既然知道她们遇到了麻烦，并且选择救了小七，是不是就意味着他愿意收小七为徒，而看不上她？要知道，这次下山，就是缘起于他呢！
小七像是看出了梦青瑶的心思，她想要故意逗逗她。
“小姐，你说那位大仙是不是想要收我做徒弟啊？没关系，到时小七再收小姐做徒弟，一样的。”
梦青瑶笑笑，不说话。
小七落了个没趣，尽管她知道小姐并未和她置气，可自己还是戳痛了她的心。
“小姐，适才是我说错话了，小七向你道歉。可有句话小七还是要说，老爷为小姐的婚事日夜操劳，小姐也该体恤他的心。求仙、闯荡江湖，终归不是正经事，小姐还是忘了好。至于那个黑衣人……”
小七话未说完，梦青瑶狠狠白了她一眼，猛地跨出一大步，自己一个人走在前面，闷闷的不说话。此时她的心里愁肠百转，胡戈言不知所踪、求仙之路坎坷、婚姻之事还要应付，几座大山压在心头，使她瞬间感觉到了成长的烦恼。
如果不长大多好，就不会有这些烦心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