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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临死之前的对话
“没有危险就没有机会,这才是危机的含义。”老者在我们身边低声一句,就稳定了我们抓狂的心态。看得出他是楚墨里面声望很高的老师,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最新一代的楚墨钜子,但是感觉没有什么能难得倒他的事,也没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他回到我们身边,的确相当于给我们打了一针镇定剂。
“我说太爷爷!”张自成咧着嘴笑了下,看老者表情诧异,又补充了一句,“您年龄实在太大了,叫您爷爷不是占您便宜么。您刚才是不是打开了什么机关,放出那青铜箭啊?您以后要干这个,提前招呼一声。您看我们身上因为这儿背了一根根的,那可不是开玩笑的,疼啊!也不知道我这胳膊还能不能要了。”
徐星儿正忙不迭地处理我的伤口,听到张自成一说,扭头看了一眼他的胳膊,连忙麻利地也给他敷上了草叶子一样的东西,温柔的动作娴熟而亲切,我不禁看得呆了。
“青铜箭的开关不是我打开的。”老者眼神有点阴郁。
“哦?难道是这个人渣?”张自成指着李天明的鼻子,“我靠,他的功夫能有您高?您还能纵容他打开……”
“也不是他。”老者打断了啰嗦的张自成。
“不是你,不是他,其它人刚才又都在水面上。”张自成跳出腥臭的蚺蛇皮,点数着我们的人头儿疑惑道,“难道是那个老潘?”
老者阴郁着表情说:“在石室,我跳下去追潘史文。没想到他的功课做得很足,看得出他对这里并不陌生。他在我面前始终是个影子,这真是让我吃了一惊。”
“他奶奶的!”张自成情不自禁地拍了下我受伤的大腿,把我疼得一跳。“也不知道究竟是谁他妈的打开了那石凳的开关,让这个潘闻屎有了千载难逢的机会找到这里,我真想去剥了他的皮!”
“我想打开石凳开关的人,就在我们中间。”老者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什么?”张自成又开始点人头。“我们几个本来都在石室里,那个闻屎的也在,不在的只有……”他的目光落在耿天赐和李天明身上,上去就踹了李天明的肚子一脚。
“你妈的,你刚才不是在景区里么?怎么他妈瞬间移动到下面打开石凳开关的?”
我摇摇头,心想不对,张自成并不知道李天明的任务应该看着耿天赐,在外面配合老潘,破坏耿天赐的营救计划。而且想到老潘看到石凳开关时那欣喜若狂的表情,李天明怎么都不可能是故意跑到下面去里应外合,更不可能知道开关在哪里。
李天明不知是被张自成踢的,还是原本已经受伤,猛地吐了一口血。他扭过身,嘴唇惨白,我惊讶地看到他的后背正中有一条皮肉已经彻底发黑腐烂,骨头隐约可见,还不时渗出发黑的血来。这奇怪的伤口看不出由什么造成的,但是感觉他也旦夕之间了。他冷笑了一声看着张自成。“你们跟我一样,都被那小子骗了!他有多厉害,可不是你们的脑袋能想像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所以,这就是老者看到耿天赐表情琢磨不定的原因吗?可是我的内心怎么都不愿意相信这个越来越像事实的推测。
在这段时间,耿天赐是我们小团队中当之无愧的英雄。他舍己为人,全力以赴地保护我们,让我们都对他产生了深深的敬意和好感。但是,他出现在我们身边以后,蚺蛇才被巨大的气泡吵醒,也是他做了最终的决定到这里来,让我们身陷险境!
耿天赐功夫那么好是我没想到的;他知道水下的生门和八阵图,也是我没想到的;他有那么先进的武器,是徐星儿和那些秦墨都没想到的。这么多的没想到,都发生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张自成跟我一样瞠目结舌,刚刚被耿天赐冒死救起的他看起来也是很纠结。从他的眼神和沉默的表现,我能体会他内心深处跟我一样的风起云涌。耿天赐离开县公安局时那阴沉的表情,以及初见时那愤怒的眼神再一次回到我脑子里。可是我怎么都想不通,他为什么选择跟我们一样面临险境,怎么就那么有信心能活下来呢?
李天明又哼了一声,继续说:“不过,一山更有一山高,我倒是也没想到,你个小兔崽子和黑鬼黑鬼居然也没死在我那做事从不手软的妹妹手里。”
“二哥,我要杀他们的时候,他们的老师到了,你知道我打不过他。我想反正已经抢了墨七的证据,总不能又被他们抢回去,就三十六计计走为上策,跑了。整件事不敢告诉你们,不是怕你们笑话我,而是,你也知道大哥他……”
徐星儿这个谎言可谓天衣无缝,幸好有个信息是李天明一直都不知道,就是爷爷留下的纸条上的数字和表上的正确时间。我想起以前看过一本推理小说中经典的一句话:混淆证据有时候比证据本身还要可怕上百倍。如果徐星儿什么都没有带回来,那么秦墨一定会怀疑她,甚至怀疑墨七没死。现在这样即保住了徐星儿在秦墨中的位置,又起到了混淆证据的作用,一箭双雕啊!那么,我的小妞是好人了!我惊喜地不断印证着自己的猜测,一旦顺应心里的期望去推理,一切都变得特别愉快。但我却忘了这是推理的大忌。
“哼!”李天明将信将疑地看了看徐星儿,又看了看我,叹了口气,“无论真相对于我们来说是怎样的,我们都不可能活过今晚了。大哥能把你弄成猪头,也能这么对我。我们这些人,平时跟他称兄道弟,真正在他要实现目的的时候,立刻会毫无悬念地变成他眼中的蝼蚁。妹妹,你也不用担心我跟他说什么,你我都看得很清楚,这里无处躲藏。水阵很快就会把我们都淹死,我们这辈子都见不到大哥了。
老者突然打断李天明说:“把灯灭了。”墨七连忙灭了手里的光,顿时我们周围变得漆黑一团。
“太爷爷,大家都快死了,你还想创造一个机会让我们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吗?”张自成在黑暗中问。
“要变阵了。”老者言简意赅,“是奇阵,正阵互补,而奇阵往往是墨家奇养的动物,有光会让我们的情况变得更糟糕。”
“我靠,会出现新动物吗?”张自成紧张地问,“那蚺蛇还不够?这臭水还不够?这里到底他妈的有多少动物啊?没有光,这些动物怎么可能一直活着,还活那么多年?又不是粽子!”
“很多植物没有光不能活,动物不是。而且你知道墨家机关城为什么叫城吗?”老者压低声音说。
“因为这是一座城池!有一套自给自足的系统。”
“什么都有吗?太可怕了!”张自成不禁咋舌,“太爷爷,小兄弟我一直想见识一下真正的墨家机关城,朝闻墨,夕死可矣。啧啧,因为这一座城已经打破了我想象力的极限,有太多可以颠覆我们世界的东西。我听说诸葛亮在兰溪有个布局八卦形状的八卦村,刘伯温在浙江俞源也以太极星象为基础修建了一个古村。还有刘伯温的烧饼歌,能准确预测五千年的格局。刘伯温跟张良一样是开朝功臣,辅佐朱元璋建立明朝。墨家的那些神人,单单我们知道的就已经神到让人无法想象。他们这么费尽心思制造的墨家机关城,守护了上千年的秘密,谁不想见识见识呢……”
我想起张自成兴奋得难以自持,非要跟我上清凉山的情景,突然打断了他说:“那你的目的跟潘闻屎是一样的了,你要破城进去看个究竟?”张自成一时被我问愣住了。
“难道你不想看?墨家隐藏了两千年的秘密,修筑了这么大的机关城来守护,你真的不想知道?墨子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可以让他们销声匿迹,忍辱负重两千年,就为了这个秘密?”
“我不想看。如果你这么想,那你就是我们的敌人。”墨七的声音严肃起来,“楚墨的责任就是保护墨家机关城,保护墨家的秘密,就算只有最后一个人,我也不会让你们破城。”
“前提是你们先活着过了此阵吧。”李天明在黑暗中阴冷地呵呵一笑,“都已经自身难保了,还提什么保护墨城。”李天明的确提出了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我想老者也在思考,我们怎么破了这阵逃出去。不知道现在生门是否还开着,但是我们似乎根本没有找到生门的办法,只能等着水面不断上涨,直到把我们淹没。我想帮他,可是脑子很乱,不知从何帮起。想到爷爷身上的图案,但我也不知道他身上的图案到底是什么。从小到大,我就没见过爷爷跟别人一起去澡堂洗过澡,我想他身上的图案,除了奶奶没有第二个人看全过。
说到图案,我突然又想起刚才的发现,连忙问:“老师,我刚才看到水面下有一些怪异图案,好像是某种手势,手势的下面还有看不懂意思的字。”
“是墨语。”
“什么?”说话之间,我感到头快碰上顶部的石壁,水已没过我们的肩膀,的确没多少时间了。但是,我从来只听说过有论语,没听说过有墨语啊,跟手势什么关系?下面的话难道是墨语的发音么?墨语都这么不着调跟念咒一样的吗?
“墨语是墨子千年前发明的古老手势信号,每个手势都表示一个特殊的意思,古时通常用于行军打仗,或侠客们执行任务的沟通。这样别人即使看到了,听到了,也不懂是什么意思。”
“那您看得懂吗?”
“墨语已失传很久。它就好像是墨家的信号密码文,没了源头对译的文件,我们永远都不可能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感觉老者的这句话说得有水分,可能因为这里鱼蛇混杂,他没说真话,我也不便多问。
“下面有某种奇怪的书的图案,都是没有字的,对我们破阵有没有帮助?”
“没有。关于墨家禁地的传说,连楚墨都很少听得到。这里已属于墨家禁地,我想这些墨语和符号,也许是机关腾挪后从机关城里翻到城外的,应该属于已经失传的墨家秘密的一部分,跟破阵没有关系。”
说了半天,对我们脱离困境没什么帮助,我不禁心急如焚。水已快没过嘴,我们都扬起脑袋,贪婪地吸取着最后一口珍贵的空气。
“他奶奶的,把这水洞变成一个充满水的闷葫芦要多少水啊,我们从那足球场大的水潭下来,那是个通天的窟窿啊,一路急流到这里,空间并不感觉有多狭窄啊。另外原来还有三个大水洞呢?这四通八达的,怎么突然就水漫金山了呢?”张自成一边嘟囔,一边呛了口水,嘟囔着呛了口水,恶心得直吐。“我说太爷爷,你不用担心有什么动物来偷袭了,这水就能把我们搞定,很快我们就死得妥妥的。”
张自成虽满腹经纶,对历史知识和野史知道颇多,但听起来对建筑一窍不通,而这方面恰好是我的强项。爷爷是地理学家,地理和建筑学的关系非常密切,因而他对建筑兴趣浓厚,从小更是亲手栽培我。小学我画的建筑图,爷爷说真的盖个房都没问题。从小到大,在建筑方面我也博览群书,尤其偏爱各种历史建筑群的结构设计。到了大学,我已经可以以半个专家的身份跟爷爷讨论一些别人都没法听懂的问题了。因为兴趣所在,我经常能跟爷爷讨论到深夜。不是墨学,奶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急了也会骂我和爷爷两句,说我们是小魔怔和老魔怔。
张自成的话让我醍醐灌顶。本来为了帮大家脱离险境,我脑子里一直在想着打仗牌,拼命联想爷爷灌输给我能应用于墨家机关的知识,却忘了本来轻易就能想到的那些实实在在的科学只是。从建筑学的角度,解释这个现象并不难,甚至可以说非常简单,只需要用两个词就能概括。
第一个词是地势差。我们所在的地势远远低于大水潭,但高于刚才看到的三个水洞。机关城依山体而建,按照花山谜窟的结构,它的最终位置是在山体的内部。所以我们一直在从高处沿水流流向低处。这样,刚才的很多谜团也解开了,比如刚进洞里时我听到汹涌咆哮的水声,比如我们这么轻易就被吸入漩涡,其实都是因为这巨大的地势落差造成的。
有了地势差,接下来的第二个词就更容易明白了。如今我们所处地方的水流为什么突然变得平静?我们在大水潭的时候水面为什么波澜不惊?出现气泡以后,水为什么又开始奔流?为什么现在我们所处的位置水位不断上升?这一切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无论水以多大的落差奔流,只要有东西把下面的出口堵住,就可以让上游恢复平静。这就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第二个词,——水坝!
水坝的功能,就是为了拦截江河渠道的水流,抬高水位或调节流量。水坝也叫挡水建筑,可形成水库,抬高水位,调节径流,集中水头,用于防洪、供水、灌溉、发电、改善航运等。如果这是个水坝,那就不用从八阵和机关的角度去想怎么破了,水坝都有泄水机构。只要我弄明白它是哪一种水坝,就能摸出泄水规律把水给泄了。
凭我的经验,这里是重力坝和活动坝的可能性非常大。
重力坝是水坝的老鼻祖了,拱坝和支墩坝是在重力坝出现大约3000年之后才问世的,预应力坝还要再晚大约1500年。所以即使到19世纪,科学家仍只承认重力坝是正统坝型。从建构的历史年代来说,这里应该是重力坝。
活动坝也在坝工历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活动坝的主体部分是活动的,可自动或半自动启闭。不对!刚一想到活动坝,我突然停止了对水坝结构和组成的常规性检索,脑子里瞬间闪过了一个词,这是水坝建筑学上众所周知,无人不晓的词,也是个早在几千年前就震撼了世界水利建筑界的词,更是一个非常有可能与墨家有关的词——灵渠!
灵渠现存广西壮族自治区兴安县境内,工程主体包括铧堤、南北渠、秦堤、陡门,在世界水利建筑学领域一直位居不可撼动的霸主地位。它建造于秦始皇时期,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运河。整体设计完整精巧,通三江、贯五岭,能翻岭,能爬坡。它把长江水系和珠江水系连接起来,把中原和岭南也连接了起来,与长城呼应同为世界奇观。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吞并六国平定中原后,想要尽速征服岭南,但漓江水位高湘江水位低,要使得北水翻坡,北舟逾越,在人类人工开凿运河史上还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那时候没有任何准确的测量仪器,没有开挖机械,没有爆炸火药,只能用目测、步测的方法来决定地势的高低。他把任务交由监察御史史禄完成。古往今来,全世界的运河,没有一条像灵渠那样,在那样恶劣条件的下开挖,还能够完美地续航二千余年的。国务院于88年公布灵渠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
灵渠的建筑结构中最著名的就是陡门,它是建筑在灵渠南北渠中的一种通航设施,作用类似于船闸,操作相当简便灵活。船闸设置在有些坡度的河段,形似大门,故称陡门。枯水季节灵渠的水位低,不能保证正常航行。史禄为解决枯水季节通航,创制了古朴的堵水装置,竹木堵水。但木做的陡门,不管用多坚硬的木材,也易损坏。因而后代修建的陡门,悉用石建,这就是现在我们看到的陡门。陡门关闸蓄水,提高水位的精巧设计,也是现代电闸当之无愧的鼻祖。
灵渠上最有名气的枢纽工程是大小天。这是一道“人”字形分水坝,一南一北分叉在海洋河上。北侧一段,靠近通往湘江河道,长约380米。南侧一段,靠近通往漓江的水渠,长约120米。其比例恰好是是三七开十分精确地达到了一种设计感。洪水时可漫过坝顶泄入湘江故道,枯水时使海洋河的全部来水进入南北二渠,保持通航水深。由于它有平衡水量的巧妙作用,故名“天平”。这种分水态势,后来被人称为“三漓七湘”,规律一直保留至今。同时,大小天平“人”字堤在具有三七分流功能的同时,还蕴涵着中国哲学传统中“天人合一”的思想。大小天平坝的建造非常独特,大坝迎水面承受河水冲击力较大,采用大块的方块石平铺排列。当年建坝时候,没有水泥之类的建筑材料,石料之间的连接非常困难。制造者在石块间开凿了一个个燕尾槽,然后用生铁铸造大小与之相符的铁码子,将铁码子打入槽中,石块与石块就连接起来了。这种将木工中打榫的原理用于水利建设上的杰出创造至今让人叹为观止。
我越想越觉得兴奋。灵渠的设计难度高,技艺精巧惊奇,蕴含深意。在当时的年代,除了墨家,谁能撑得起这么大的设计和施工,还能让它如此完美?更何况秦始皇修灵渠正是他逐渐对墨家产生敬畏和恐惧的时期。
“七哥,史禄是不是墨家的?”
墨七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老者在一边低声说:“你说这里是灵渠结构,史禄设计的那种?”
“正是!”
老者默认了灵渠建造者史禄的墨家身份。我心下一喜,这下终于被我想对了吗?
如果灵渠是墨家所造,那么同为墨家弟子的诸葛孔明一定会传承灵渠水坝的修建模式,现在我们所在的这个水坝保险就是,泄水口根据灵渠的信息很容易就找到了。灵渠的排洪道有个独特的名字,叫泄水天平。它的原理是在大小天平的南北渠道沿途留一些缺口,在大小天平不能充分排洪的时候起到增加排洪的作用。涌进南北渠道的洪水经泄水天平排入湘江,保证两个渠道的水位限制,也保证堤岸的巩固。灵渠上的泄水口并不是随意安排,而是有规律可循的。这个我和爷爷还特别讨论过,最后爷爷以强大严谨的物理和水利知识说服了我。
“如果找到泄水天平,就能控制水面。”我想把对缺口位置的判断告诉老者,却听他在黑暗之中说:“你们等我。”只听哗啦一声,老者跟鱼一样瞬间潜入水底。老者离开后,水面又是咕咚一声。
“还有谁走了?”墨七警觉地问。
“耿天赐。”徐星儿惊讶地说。
“哎,走就走吧,他那么厉害,想去哪儿你们谁能拦得住啊?”张自成说完大家都沉默了。
“也许他走了,你们才真正有活路可找。”李天明在旁边一阵猛烈咳嗽,阴冷地说。
我们焦灼地等了半个多钟头,老者并没有回来,耿天赐也没有回来,水面仍在上升。绝望的恐惧开始在我们几个人之中蔓延,难道这次我又错了?张自成突然一反常态地叹了口气,用胳膊在水里捅了捅我。
“小罗,你二十几?”
“问这干嘛?”
“我二十四,哎!正是花样年华啊,没想到最终会跟蚺蛇的尸体一起,臭死在墨家机关城外。想想看,我们的尸体会慢慢腐烂,发出腥臭,最后变成一堆骨头,跟那水里的骨头一样。我们的骨头看不到机关城的真面目,也许千百年都留在这里望城兴叹。”
张自成在水中急促地喘息着,声音有些颤抖,已经不再乐观地臭贫,而是带着某种绝望。我叹了口气,难道我不怕死吗?臭水上升的速度虽然慢,但是因为我们无法摆脱,恐惧却来得更加激烈可怕。我不想死,大学还没有读完,我还有好多理想,想当建筑师。我想完成爷爷的遗愿,我答应过我爸,等毕业了工作稳定下来,就赶紧找个媳妇,给罗家传宗接代……如今的我跟张自成一样,在不断上升的水面之中,变得惊恐而绝望。我知道接下来水会淹没我们的脑袋,这里会没有空气,我们将在水中活活憋死,那是多痛苦的死法……
“你知道吗?小罗,跟七哥来花山之前,我递交了辞职。一来,因为我带你上山,无组织无纪律,本来就不配穿那身衣服了;二来,我从小就觉得我是为墨家而生,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不是奇怪我为什么懂那么多墨家的事儿么?我跟你说,我爸年轻的时候认识了个奇怪的人,这件奇怪的事儿让他特别喜欢墨家,可惜他在我10岁的时候就死了。我小时候的最美好的记忆都是睡觉前我爸给我讲的墨家的故事。虽然我爸不如你爷爷,不是科学家,但他是一个很特别的墨学爱好者。耳濡目染下,我从小就学了很多墨家历史,所有零花钱都买墨家的书,所有的时间都用在琢磨墨家上。
“小时候我爸给我做过一把木剑,我一直留着。虽然那玩意儿不管用,有了它我还是总挨揍,但无论我多弱小,拿上剑总觉得心中有热血翻涌,感觉总有一天我会成为天底下最厉害的人!我总觉得,我生下来就是要去完成墨家未完成的事业的,虽然我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没有墨家……当我看到手抄本,发现一切都不是传说,你知道我什么感受吗?”
我点了点头,黑暗中他看不见我的动作,自顾自继续说:
“哎!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我最后陪着这群腥臭的蚺蛇,死在这诡异万分的地方。这次出门前,我妈跟有预感一样哭哭啼啼的,说我神经病,好好的工作不要了,整天就瞎跑。没想到女人的直觉真准,她还真哭对了。我这次一走,竟然成了跟她的永别。
“小罗,你不知道,我妈工资低,爸死得早,她怕我受欺负,坚决不改嫁,就靠自己一手把我拉扯大。她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衣柜里的衣服,常年就是那老三件,看着都心酸。吃饭的时候,她总是看我吃饱了,才开始放心夹菜。你不懂这样的女人有多不容易。我跟她说过,要让她过上好日子,但是我办不成了。你说,她养大儿子,一天没享着福,净跟着着急上火,最后好不容易熬到儿子能照顾她了,儿子还死了,这要有多窝囊。我现在脑子里全是她知道这个消息以后痛哭流涕的样子,心痛得要命。好想给她打个电话,听听她的声音,哪怕是她泣不成声的骂我。我好想告诉她……”张自成肺腑之言还没有说完,竟慢慢抽起了鼻子。
“成哥……”他这么一说我也替他难过,不禁鼻子一酸,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才好。“别伤心了,你就想想我吧,我比你还不甘心呢。我们家三代单传,爷爷对我好的跟对眼珠子一样。陪小孩儿玩是最无聊的事儿,但他就是这么陪我长大的。小时候骑他身上玩打仗,长大了无论他多忙,只要在家一定陪我写作业,教我画画、建筑,给我讲道理,陪我下棋打牌。现在想起来,几乎他工作之外所有的时间,都在陪着我长大。当我在户县看着他体无完肤的尸体,你知道我心里那种崩溃吗?那时候,我咬着牙对自己发誓,不找出凶手我就不配活着。没想到,后面的先实现了。”说着说着,我也抽泣起来。
“小罗,罗老的死亡有很多疑点,他的致命伤不是剑伤,而是身上皮肉分离导致流血过多而亡。哎,反正我们再分析也破不了案了。”张自成想要帮助我在临死之前找到一些线索,突然觉得这很无聊,就打住了。
“两个小鬼,还说什么喜欢墨家,其实一个比一个怕死。临死前哭鼻子,真让人笑掉大牙。你们还是给我安静点,别影响老子等死。”李天明在旁边听不下去了,冷嘲热讽道,语气中却有一种我们所没有的视死如归的勇敢。
“七哥,我还想问你一件事儿。”张自成没理他墨七,对墨七喊道。现在的水面和岩壁之间只留一条细小的空隙,我们心里都明白,分分钟这里就会被全部淹没,看来这是问题青年张自成临死之前的最后一个问题了。
“嗯?”墨七在旁边闷闷地回了一句,显然也在想着什么心事。
“秦始皇陵是不是墨家修建的?它是不是也是个墨家机关城?”
“我有个小闺女。”
墨七开口了却没有回答张自成的问题,他用特有的嘶哑嗓音说,语气中充满温情,“她今年5岁多,长得像妈妈,叫妞妞。你们不懂有了小孩儿以后的感觉,让人想把全世界都捧给她。无论多生气,只要她一笑,心就酥了。无论在外面多远,只要想起她,就好像回家了。”
墨七此刻的语气温馨得让人想哭。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多愁善感的母亲在跟自己的孩子做最后的道别,但怕伤害孩子,就压抑着自己,不敢流露出更多绝望。我一直以为现世墨者仍是行侠仗义、行走江湖的不羁浪子,墨七在我心里简直就是个独来独往的剑客尤其是清凉山时候初次见面的形象,也许正是他身上憨厚耿直的老大哥气质深深地吸引了我。如今看到他侠骨柔情的另一面,感觉他在我心里的形象丰满柔和了许多。
“我希望,她长大以后……”墨七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我们已被彻底淹没了。我们再次沉入腥臭的水中,这次是绝望地沉没。张自成再也听不到关于墨家的答案,我再也不能给爷爷报仇,墨七也永远都见不到他的小闺女了。
我心里深深地责备自己的没用,不甘地琢磨着到底哪错了。难道这里不是水渠结构?是机关城没有泄水口还是老者没有找到泄水口?耿天赐难道是下去捣乱的,最后跟老者同归于尽了?
我正胡思乱想,突然被一只细嫩温暖的手紧紧抓住,我知道那是谁!也许这是我一生中最后的时刻,但这是当下唯一让我感到欣慰的事,能拉着她的手一起死也算是遗憾中的幸福吧。我紧紧回握着她,体会到她的不舍。我很后悔刚才没有跟她说什么,只能在内心深处默默对她说:“小妞,下辈子还一起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