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听闻这话,我也松了一口气,不但是为了答允父亲的事要保护她周全,也更是因为她是我从小到大便一直要好的妹妹,她是妹妹啊,所以,无论如何,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不希望她有事。
顾昭的表情倒是淡淡,看不出什么波澜,我也已经没有心思再管他,而此时远处一直沉默着不说话的长宁公主,身着着那一袭刺目艳丽的红袍,声线已经不再凄厉,仿佛哀绝:“父皇,现在兮妹妹找回来了,父皇就不要儿臣了吗?父皇,长宁一直都知道的,父皇心中的女儿,从来都只有兮妹妹一个,是长宁这么多年来,拿走了属于兮妹妹的宠爱,可是父皇——”
她眼角豆大的泪滴缓缓坠下,梨花带雨,却也依旧风华倾世:“可是今日,是长宁大婚啊!是长宁一生中最为重要的日子,父皇难道不顾儿臣了吗?婚事就此作罢,那长宁该如何自处?大宣百姓又该如何看待长宁?”
“长宁……朕……你一向知晓事理,朕也知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这次……也定不会让朕为难……”皇帝踌躇不决,眼里也都是愧疚。
我想,这件事对于皇帝来说确实是一件很难处理的家事,一个是曾经便允诺世间所有都给她的女儿,一个是从小便宠到大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无法割舍。而且尤其是皇帝这样一个父亲,更是处于两难之境。
“我不要,父皇!明明不过半天的功夫,一切就都变了,父皇,明明方才在宫中之时还不是这样的,父皇说会让长宁做世界上最幸福的公主,说让长宁风风光光嫁给沐寅,那个时候没有月兮!没有月兮,一切都是原样,父皇曾经还说过会一辈子宠着长宁的!可现在月兮回来了,一切都变了!她为什么要回来?!她一回来便是要毁了我一生的幸福吗?!可父皇还让我迁就,让我理解,不!我不同意!既然这样,她还不如不要回来!”
“闭嘴!”皇帝猛然高喝出声,眼底是滔天的怒意,怒不可遏道。
“兮儿是你的妹妹!你现今如此反应让朕以为兮儿方才所说她当年从皇宫走失与你脱不了关系!为何当年你同兮儿一道出宫,却只有你回来了,而兮儿却不见踪迹?这件事原本便已经疑点重重,而如今兮儿说起,若是朕查出此事确与你有关,长宁,你知晓朕的脾性!”
“不关我的事!”长宁猛然出声辩解,“当年之事父皇不是已经查清楚了吗?是月兮自己不慎走散,而我与月兮是同时遭遇了歹人迫害……父皇如今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淡然看着这一切,远处立着的沐寅悄然往我这边瞥着,我手下仍旧握着顾昭的手,却依旧对着沐寅微微笑着,旋即点了点头。
“够了长宁!若不是当年数你与兮儿最是要好,朕又怎么会将原本对兮儿的宠爱都转移到你身上?!你要记住,兮儿她永远都是你的妹妹。”
我愣然,虽是早就知道最是无情帝王家的道理,然亲情也是,我突然有些同情长宁公主了。皇帝翻脸无情本也是常事,可是这反差也未免太大,前一秒恩宠无限,后一秒却已经萧瑟泠然,当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我想,画画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一个女子了,父亲宠爱她,皇帝也宠爱她,她几乎不费丝毫力气就已经拥有了全世界。皇帝不过是因着长宁自小与她要好,便可以将如斯宠爱都给了长宁,那么皇帝对画画,又该是怎样一份深沉的父爱……
众人皆哗然于此,帝王心思莫测,无法猜测,可这后宫之中怕是已经变了天地,长宁公主怕也不将是后宫中最为比之皇后还要尊贵的人,如今的天恐怕都是要为了这今日突然跑出来的小公主独占了。
而就在众人猜测心思的空当,院外传来一声尖锐的嗓音,似是火烧火燎,情急万分。
“陛下!禀报陛下,现今已有不知方向的兵马包围了皇宫,看人数估计有二十万兵马!而他们的服饰看起来似乎是青州的兵马!”
那人几乎一说完,皇帝便就变了脸色:“放肆!青州的人是想造反吗?”
皇帝说完这话,好像想起来了什么,目光深邃瞥了顾昭一眼,我心下了然,皇帝当也是想起来号令青州兵马的虎符是在顾昭的手里的了,可是,皇帝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说到这里就此歇了声。
然而这话一出,众人都跪地下来:“陛下息怒!”
皇帝冷嗤一声,没有多言,却也是在仔细思索着什么。
随后,良久,皇帝瞥向正在啜泣的长宁公主,道了一句:“今日婚事就搁置下来吧,来人,送长宁公主下去休息。”
我使着眼色令丫头上前去扶着长宁公主,依言带她下去休息:“陛下请放心,臣定然命她们好好照料公主。”
“嗯。”皇帝应着,随后才歉意般看了一眼自始至终都不曾出声的沐寅,是在为今日婚事耽误的事表示歉意,微微颔首之下沐寅也遥遥点头,表示理解。
“陛下,臣等以为,如今之计应当立即派兵对抗,如若这群乱臣贼子之目的是为攻下皇城,那我朝岂不处于危险境地?请陛下立即召集兵马前去!”
有臣子上前向皇帝觐言,言辞凿凿,态度恳切,我却轻笑了一声,正欲上前反驳他所说的话,身侧之人却恰时拉住了我的手。
我道,他应该还是怪我的吧……
我回过头去看他,却见他眼底中的笑意直达心底,我愣然,他却已经缓缓放开了抓着我的手,我垂眸不语,任由着他将我放开。
恰在此时,皇帝将视线投放到我身上,表示询问:“沐爱卿觉得,应当如何处理此事?”
旋即我上前一步,语气清朗如玉,言辞热切:“回陛下,以臣之见,区区二十万兵马包围皇城却毫无动作,当也是少了领导之人的命令,而没有了引领之人的军队,只能算得上是一群乌合之众!依臣所言,沈璧沈大人在京城有些兵马,现今只需派沈璧沈大人前去威慑,以沈大人之才能,镇压此事当不在话下!”
皇帝沉吟许久,似是在考虑我所说的话,但我知道,看皇帝现今的神色来看,他已经同意了我所说的建议。
果然,皇帝点点头,淡然吩咐下去:“那便就依沐爱卿所言,令沈卿前去镇压。”
“是。”来传信之人低头应下,转而俯首道,“陛下英明。”
我弯唇浅笑,这也只是开头,今日的变数太多,我已经没有足够的把握来掌控这件事情,先是画画无故跑出来称自己是皇帝失散多年的小公主,而后又捅出了多年前的一些皇室密辛,顾昭的反应也很是奇怪,而我最为震惊的,还是画画。
而幸好,无论变数是什么,我的计划都没有变动,沐寅也没有成功娶到长宁公主,且原本的计策便是那二十万兵马的拖延让皇帝将此婚事搁置,可现在婚事的确搁置,不过是画画的缘故。可无论怎样,沐寅都不曾搭上他自己的一生,这很好,这对于我来说,就已经是最好。
耳畔微风轻轻拂来,我东了动身子,侧耳去看时才发现顾昭不知何时已经同我站在了一起,低低的声线仍旧只有我和他听得到:“原来,你的目的是沈璧吗……”
我笑着回答他,十分坦诚:“不,原本我的目标还有你。”
我也的确没有撒谎,我的目标本来就不可能只有沈璧一人,顾昭和沈璧串通一气,同气连枝,顾昭不可能站在我这一边,而我也不可能如顾昭所愿放下我的责任,所以,我和顾昭,注定只能对立。
“可昀昀不是对我手下留情了吗?”他道,“可我想知道,这青虎符我确认从未离身,而你,又是如何得来的这虎符?”
我闻言轻笑出声,顾昭何其聪敏,他又怎会不知我对他手下留情这样的小细节?他说的没有错,我的确为他留了一线生机。
“你说的没有错,你的那块青虎符仍旧在你身上,从未离身,而号令青州兵马的青虎符,,是我伪造的……”
青虎符是他所掌管的,而我若是想置他于死地,我大可直接命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块真的偷来,这样再以谋逆造反的罪责足以将罪名为他坐实,可是我没有。我用了那块假的青虎符。
而以顾昭的才智,知晓那块假的青虎符便已经是为他自己洗脱罪名最强劲的证据,所以现今,就只是看皇帝该如何想的了,若是皇帝足够信任顾昭,相信顾昭不会谋反,那么以顾昭之才,为自己正名只是区区小事。而若是皇帝对他早有猜忌,正想借此机会铲除他,那……也不关我的事……毕竟我已经为他手下留情。
“那让我猜猜,你是如何得到的青虎图样?”顾昭缓缓地道,面上却无一丝被人陷害后的恼怒和怨怪。
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青虎符我从未离身,而旁人不可能有接近我的机会,那么你得到这图样的机会便只有……我去寻你的那日?”
三言两语就已经诠释了一切,我想起那日他趁着月色而来,拥我入怀时我悄然伸向了他的腰间,摸清了那块青虎符的图样。我自幼便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只需稍稍记下,便已经足以深刻脑海,永久不忘。
那日我回府后便作下那幅青虎图画,让沐寅利用了这些日子寻人造了一块一模一样却有着丝毫缺陷的青虎符,目的自然是留机会让顾昭自己去翻案,然而这一切,我都没有向沐寅透露过一丝一毫。
我点点头,答他:“是。”
话音一落,顾昭便笑开来,道:“这就是那日我抱着你你不曾挣扎的理由?你只是想看清我怀中的青虎符?那么,那日,你所说的,如有机会或者可能,你会嫁给我,这样的话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不知为什么,我听着他的话间里面带着淡淡的哀伤,我突然心中也有些难过,然而我还是出声开始反驳了他:“这些话,是真的。”
闻言他仿佛才开心了些许,扬起的眉神采奕奕,仿佛这些对于我来说只是无足轻重的话,对他来说却是重中之重,我无言。
然而他又继续道了一句令我浑身僵硬的话来:“其实你不必这样的,你若是与我直说,我会将青虎符给你。”
我苦笑一声,道:“你骗人……”
他怎么可能会自己将青虎符给我,这样的几率相当于母猪会爬树,可是顾昭说起这样的话来完全都不带眨眼,我很忧伤。事实上我根本就不敢去问他要,虎符是什么?那样重要的东西怎会如此轻易给我?
呵呵……
不过片刻时间,那去寻沈璧传令的人便已经回来,脸色却不是不好,简直可以说是太好看,只见他飞速奔来跪于皇帝面前,道:“回陛下,沈大人他……沈大人不在府中……”
皇帝听见这话,也没有露出多大的困惑,反而淡然问了一句:“可知沈大人如今在何处?”
“陛下,沈大人他……在春风楼……”那人跪于地上,脊背都挺不直了,一个劲地在抖着,“而且看那样子,沈大人好似是……是……”
说到这里,他面上竟是出现了丝丝不正常的红晕,好似是羞到了极致才会流露出来的奇异脸色,让人一看便已经知晓那人是看见了什么,亦是让人知晓,沈璧此时是在春风楼干什么。
皇帝显然也是明白了过来,猛然咳嗽了半晌,气到连连涨着脸,却不好发作,毕竟一朝二品官员将大宣律法视如无物,白日宣淫,而若是在平时这件事也应当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也就过去了,可偏偏今日唯独是在众白官面前谈及此事,又是突发兵马包围皇城事件,皇帝的怒意不用说也当是上了一个档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