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而我这犹豫的模样落入这位唤做紫莀的女子的眼中，她便已经没有顾及我这许多，将我的手缓缓托起，放入她的掌心，她的手很是小巧，生的又美丽，连我这同为女子的人都要看呆了去，她伸出手来便拉着我往前走去，道:“姐姐就不必再犹豫这些了，昭哥哥说的对，活在当下才是最好，管那些不相干的事情做什么呢？这时候自己开心就好，要是无论做什么都要先思考那么久，那还有什么意思？”
她的话令我一怔，随即又开怀笑出声来，不免心中也在默默地瞧不起自己，顾昭知道的道理，连他府上的人都可以理解得这样透彻，可我偏偏却还是要纠结这么多，以往，我又何尝不知晓这些个道理呢？
我真是，越来越不像以前的那个自己了……
想到这里，我抓紧了手下紫莀握着我的手，跟着她的步子一步一步往屋内走去，他们说的对，满足了别人，让别人开心快乐了，但受伤的那个，却永远都只能是自己，这些委屈，又要对谁去说？那么，又为什么不能自己给自己开心快乐呢？
“好。”
我点点头，表示十分认同她的话，今日一行，我倒还真的是长了见识了，原来我已经快忘记了最初的自己的样子了。
回过身去，顾昭的视线远远地停留在这边，见我回头望他，他便也微笑着点头。
那一刻，我仿佛终于心安，心中那一丝自私也在心中不断沉溺，紫莀牵着我的手，递给顾昭一个眼神，道:“昭哥哥且放心看好了，紫莀定是要将姐姐打扮成天仙一样的!”
等到她终于将我带入房中，她立即反手合上门，朦胧之中我恍惚还可以看见顾昭远远望着这边的视线，随后被一道缝隙阻碍，直到紫莀将手在我面前微微晃了晃，我才回过神来。
她将一袭浅蓝色长裙在我身上比了比，我也站在原地不动，方便她为我试衣的动作，旋即她抬眼朝我柔柔一笑，那笑意直达眼底，仿佛三月初融的春意盎然，带来一阵一阵的清风暖意，即便我身为一个女子，我都被眼前这姑娘的容貌与气度怔住，那如若是个男子，那定是一见倾心也不为过，毕竟，这位紫莀姑娘确实是有这样的资本和能耐。
“姐姐？你说这件怎么样？”她巧笑倩兮地回问我，语调轻柔不失女子的娇俏可爱。
我呆呆伸出手接过她递来的那件衣裙，道了一句:“你选的，应该不会差了才是。我直接去换吧。”
紫莀笑嘻嘻地道了一句“好。”便直接将我引到了卧室里面，“姐姐先换着，紫莀在外间等候姐姐。”
我点点头表示好，待我仔细看了看手中的衣裙，才发现这衣裙虽是浅色了些，却毫不失华贵与繁琐，料子也是上成之物，最为吸引人的便是裙裾处坠着的颗颗七彩琉璃珠，光彩熠熠，夺目生辉；每一个细节和构造都显示着这一件衣裳便已经是个价值不菲的物品。
我无意识放在手中掂了掂，也不是那么惊讶，毕竟我也是从小在沐家长大的人，用过的东西也当是世间数一数二的东西，无不是一件出自名家之手，以顾昭的势力和财力用这样奢侈的东西也是正常的事，毕竟若不是这么华贵的东西，我或许还不大愿意穿上。
只是一想到这些东西都是顾昭为这个女子所准备的东西，心中就突然不大高兴了，我来顾府的次数屈指可数，很多人我都不认识，而这位紫莀姑娘我真的是第一次见到，所以我也不知道她和顾昭之间的关系是如何，我连顾昭还有个师父我都没有探查到，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姑娘；而顾昭在外的名声，分明是不近女色的。
他藏了一个女子在府里，不为人知。
我叹息一声，算了，或许顾昭这个人，我是怎么探查也不可能探查出些什么了，我的情报系统就算再脱轨也不可能差到很远的地方去，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他隐藏的太深，连我都无法透彻的探查。
再望了望手中的衣裳，心情很是复杂，这样的一个人，无法知根知底，那便是危险至极，可我偏偏，还要与之不断地打交道，避无可避。
我将身上的衣衫褪去，琢磨着将这件浅蓝色女装换上，可等我打量了片刻仍旧毫无头绪时我才终于发现，我好像……呃，不会穿女子的服饰……
大宣的民风虽是没有太大的限制，可是男女服饰上确实是有很大的差距，不论是构造和穿衣的方式都是不用的，而我自小当成男儿养大，穿的亦是男装，又何曾穿过女装？这样突然要我穿上女装，我又从来都没有学过，我怎么会？
我咳嗽片刻，最后终于引起外间紫莀的注意，她低低的声线传来，仍旧是那样悦耳动听:“姐姐这是怎么了？”
我扭捏了半晌，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息，我终于想起来紫莀不也是个女子吗？既然这样，那便也没有什么可以扭捏的了，随着我探出个脑袋出来，道:“我……不会穿这个衣裳……”
“瞧我!我怎么把这给忘了。”紫莀猛然拍上自己的额头，仿佛懊恼至极，旋即又继续开口，“即是姐姐不会，应该早些唤紫莀才是，紫莀来为姐姐换上吧。”
说完这话，她便已经探身过来，我下意识将衣裳堆到自己胸前来挡着自己，却不料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竟是让这位姑娘笑出了声来，我当即也明白过来，无非便是大家都身为女子，这样遮羞也没有什么意义，于是我也没有再刻意挡着自己，紫莀便上前来为我扯下衣裳。
她动作娴熟自然，仿佛这些事情她已经做过了千百遍一样，丝毫没有任何奇怪之处，好像她原本就应该做这样的事才是。
我虽是褪下了外衫，可是内里的衣裳还在，她竟是对男子的衣裳构造那样熟悉，我不由露出疑惑的表情来，按道理来说，若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子，应当什么都不会才是，她这样清楚，很明显已经练过很多遍，可她身处顾府，又会有谁会让她这样做呢？想到这里，心中迷糊间仿佛是有了些答案，呼之欲出，可是我却选择了无声。
她仿佛看出了我心中所想，一面将我的衣衫褪下，一面同我细细碎碎说着话，她的神情满是柔情，好像经历了什么特别温暖的事一样，她说:“以前，我也是为昭哥哥这样更衣，为他换衣裳，为他梳理墨发……那样的时光，当真美好。”
我缓缓抬头看她，不明白她为何会先与我说起这件事，可她眼底蕴藏着的若有若无的敌意好似已经瞒不住了似的，我知晓，她方才在外边，看见顾昭抱着我的时候，眼神便凝滞了片刻，眼底闪着的波澜根本让我来不及深究，况且她收敛的极快，我完全都没有思考的余地。
“可，你是他的妹妹。”我说。
一个女子的直觉一般都不会差，更何况，她眼神中那些炽热和望向顾昭时候的光芒，无论如何都无法掩饰，然而这一切都在向我传达一个信息，那就是，我面前这位女子，心底是喜欢顾昭的。
可他们不是兄妹吗？那又有什么可能？
旋即我又笑开来，她为我摆弄发饰的手微微一顿，我知晓，我说中了她的心事；可若放在平日，我定是不会这样直接指明出来，也或许是现在恢复了女儿身，所以连平日里最基本的风度素养都被我抛之脑后，也只有女子才会这样斤斤计较，不顾风度地指出她人潜藏心底的秘密。
那我，这是怎么了？
我还没有想清楚这其间的曲折，紫莀就已经为我梳好了发髻，这应当是当下女子最为流行的发髻，一缕一丝斜斜披散下来，流云繁锦似的架构，我望向棱镜中的自己，那样熟悉，却又是那样陌生，陌生地好像我根本就不认识这镜中人。
“姐姐的容貌，当真倾国倾城都不为过。”
紫莀低低的赞叹声传来，那样发自内心的赞美，我突然就为自己方才的冒失感到了丝丝愧疚；她将我缓缓拉起来，带着我走到窗前，推开那扇雕花木窗，远远地可以看见那样红艳的木槿，满片都是。
“昭哥哥知我喜爱木槿，特地为我去了边疆西域寻来这些木槿花，他那样细心，对我亦是耐心，我不过是说了一句花不可开百日，总有一天会凋零，他便是去寻了这样一片永开不败的花种为我种下，那样的男子，又有谁不为其心动呢？”
我浅浅地听完，默不作声，转身看向那面足够曳地的镜子，里面照着我的全身，我微微一笑，镜中的人也对着我微笑，当真应了紫莀所说，当真美丽。
我深呼吸着气，理所当然地将她方才所说的话都忽视掉，我知道，她的用意，不过是在试探我到底对顾昭是个什么样的心境，亦是什么样的心思，可是我说不上来，我也没有这个义务一定要告诉她，所以便也只是低低地似是在提醒她:“只是可惜了，你们终归只是兄妹。”
她的脸色如我所料一般变得苍白无力，我微微颔首，提起步子直直往门外走去，绕过身子从她身旁路过去:“他还在外边等着，我们不要让他久等才是。”
紫莀怔了怔，仿佛半天才反应过来我所说的他是谁，然而立即苦笑开来，跟着我的步子一步步推开门，我也没有再想她的心思，待我抬眼望去，那抹熟悉的身影仍旧待立在远处花丛之下，心绪如潮涌一般涌上心尖，心中莫名一阵心安。
他回过头来的那一刻恰巧看见了我，仿佛魔怔了一般，矗立着一动不动，我讪笑着笑开，朝着他的方向走着，每一步都写满了复杂的心情，我从小到大的心愿如今以这样的方式实现，而为我实现这样的人还是一个我至今都琢磨不透的人。
着实奇妙……
“怎么样？还行吗？”我走到他面前，仰着头看他。
他听见了我的话，好像才反应过来，那模样好似真的是为了我现在的样子所惊讶到，平生第一次，我竟然有了一种娇羞的情绪，目光如炬，直直看向他的眼底，等着他回答我的话。
可还不待我等来他的回答，我便被他再次打横抱了起来，这次我没有惊呼，反而是出奇的平静，仿佛这一刻已经发生了许多次，而我也早已习以为常；躺于他怀里的那一刻，我竟是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紫莀，幼稚性的带着隐藏的挑衅，弯起了唇角。
“你一直都好看，不是吗？”顾昭温柔的声线传至耳畔，我瞬间无言，随着他的步子将我往来时的路上抱去。
远处如烈火般的张扬红色中，女子立于丛丛木槿花下，身影单薄略显的孤寂萧索，那样的悲凉之意瞬间蔓延开来，她嘴角的笑意仍旧僵在唇角，望着远方的空洞，粉唇轻启:“不过是兄妹啊……可，若不是呢？不是的话……”
虚空中一阵凉风无情袭来，吹起了姑娘的裙摆，荡起了一阵一阵的涟漪，随着最后的叹息声最后悄然无息的消失在空中，再也找不到踪迹。
回房的途中，路遇许多顾府的下人，他们皆一脸不敢置信的目光紧随于顾昭身上，仿佛他现今抱着一个女子是一件多么惊愕的事情一样，视线不停往这边砸过来，我也只默默地将头死死地埋在了顾昭的怀里，不露半分容颜出来，于是那些注意到这边的人也只知道顾昭抱着一个女子，不曾看见我的容貌。
过了一会儿之后，我感觉到他的步子停了下来，我正欲纳闷抬头看他，他便已低头下来，用着仿佛迟疑的声音道:“明日，沐寅大婚之日，你还会去吗？”
闻言，我手下紧紧抓着浅蓝色裙角的手微微动了动，默了半晌，我再次抬起头碰上他的眼神，坚定地道了一句:“自然要去的，无论如何，明日，我都不会缺席。”
他听了我的话，了然地点了点头，好像已经先一步知晓了我就是如此回答，道:“以你的脾性，你也定是要去的。”
“我只是想去看看，亲眼看看。”我摇摇头，表示自己的意愿并非如他所想的那样。
话音还未落，远处就有一个小厮小跑着过来，我急忙偏过头去，将长发落落散散地披至肩上，挡了自己大半张脸，那小厮急忙跑来，只在顾昭的身前停下，接着恭敬道:“请大人去一趟西苑。墨大人请的。”
我微微抬头，这顾府现今还有这胆子来请顾昭的，怕也就是那个墨玦了；顾昭朝着那传信的小厮点了点头，表示他已经知道，随即就将我放了下来，我这才注意到，原来我们已经了房间门口，正是之前出门的那一间。
“进去吧，早些休息。”顾昭朝着我挥了挥手，“明日，和我一起去沐府可好？”
我敛下眉目，望着他灿若星辰的眸子，里面闪着点点星光，最终，我终于道:“好。”
我转身进去，提着我尚还不大熟悉的女子的衣裙，莫名的欣喜仍旧蔓延在胸腔，我合上门的时候，顾昭还站在原地，含笑地望着我，目光缱绻温柔，我顿下动作，声线低低朝着他道:“谢谢你，无论是在沐府将我带出来，还是今晚的事，都谢谢你。”
他望着我的眸子一怔，旋即笑意温柔如风般挂在嘴角，我别开眼，将门合上，却从缝隙里看见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后，才转身随着那小厮离去。
那是在……看着我的方向吗？
“沐昀，没有办法的，他和你，怎样都不可能凑到一块去啊，更何况，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也不想就此放弃，或许我能做的只有，手下留情……”
我叹息一声，旋即将烛光打灭，躺于内侧一夜无眠。
第二日早晨天还未亮，我便听闻外间喧闹的声响，锣鼓喧天，红妆十里；我翻身坐起的时候，顾昭恰巧推门而入，我静了静心，望着自己身上这一身未褪下的女装，笑了笑，道:“有时候人就是贪婪，有了第一次便会想要第二次，这一身，怕是以后都难在加在我身上了……我还真的是，不舍的换下呢……”
顾昭慢慢走过来，待在我的身边，抬起的眼角染满了戏谑，眉眼如画，青衫落拓，他的确风度翩翩，亦有旁人无法企及的气度和一身风姿，只是我看着他的身姿和风采，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样的感觉很是熟悉，我看着他的动作，好半晌我才反应过来，他的风姿无双，丝毫不亚于那些皇子，反而有意无意间透露的一种王者风范令人折腰。
这样的想法令我心惊，同时亦是感到不可思议，顾昭怎么会平白无故有这样的风姿绰约，那种独属于王者的风姿。
突然，一种可怕的想法在心底慢慢生根发芽，莫不成，他真正的目的从来都不是沐家，而是那九五至尊？我不敢想象。
顾昭弯腰下来，单手扯了扯我的衣裳，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他却似是打趣般对我道:“既然不想，那便别换了可好？可以直接穿着这样去沐府啊……”
我道:“你想死？还是想我死？”
顾昭:“……”
顾昭满脸疑惑，问了一句:“你暴露了身份，那也是你沐家上下的事，又没有我什么事，当然也扯不到我的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