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雪
郁郁葱葱的森林中，接受了一场暴雨的洗礼的孔雀森，笼罩在一种淡淡的乳白色薄雾中，雾气在破晓前的一瞬如同月亮降下的神秘纱衣。
借着明亮的月光，骑兵们已经开始紧张有序地收拾散乱的营地，安抚和喂养着自己受惊的马匹了，而运载粮食的货车被统一摆在帐篷的外围。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让久经沙场的战马都受惊了，要不是这些沉甸甸的货车，这些高傲的骑兵们估计会因此变成他们一直嘲笑的灰头土脸的步兵，也不一定。
而整个军营也都被打散了，本就临时搭建的营帐几乎全部都损毁严重，让士兵们连躲雨的地方都失去了。身上连一块干燥的布都没有的人们不停咒骂着倒霉的雨，却还是边拧干身上渗水的衣服边干着手中的活。
可没有一个人的抱怨中，夹杂着对气温的不满。似乎深秋的雨后，对于他们仍然是小菜一碟。
而在一堆散乱的营帐之间，一个人的画风却显得和周围人迥然不同——他裹着厚重的毛草，但还是在抑制不住地瑟瑟地发着抖，在一众甚至坦胸露腹的士兵中间显得格外显眼。
他哆嗦地看着周围人东奔西走，砍树拾柴，钻钉拉线，忙得不可开交，而他只是坐在一堆由于风吹雨淋不知道怎么就堆在一起的东西上，丝毫没有想站起来帮忙收拾的样子。
“王珉那家伙到底去哪儿了……阿嚏！”成全打着喷嚏自言自语着，他现在可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乱动了，“原来就算是南方的秋天，淋了雨之后也会这么冷彻的心扉。不知道糯米怎么样了……”
糯米……原来她叫这个名字。不过这个名字还真是适合她啊，她的声音那么柔软，但又像糯米一样的甜美。
说起来自己已经多久没听到她的声音了？
都怪当初可恶的周临，不让他同行南京城，明明自己更熟悉南齐的土地，可以当导游的说。南京乐园是最令人称道的，到时候带着糯米去游玩一番，肯定又会留下美好的回忆吧。
可现在呢？
他的身边连个服侍自己的婢女都没有，全是些粗莽不怕冷的北方汉子，一个有共同语言的都没有。而王珉那个家伙还不见了，难道雨真得下得那么大把他给冲走了吗？
被这暴雨一淋，成全感觉自己肯定要感染伤寒了：“啊！糯米可别被这暴雨浇了，会感冒的！”
“让一下，”身旁的声音并没有让神游天外的成全回过神来，“让一下！”
“哦！阿嚏！”成全立马站了起来，从没穿过湿衣服的成全被身上这种潮湿滑腻的感觉弄得浑身发痒，但还是为了不被其他人看扁而没有表现出来。
那人从他身下坐着的一堆东西中间抽出来一块搭建营帐的布，然后就走了。
看着东倒西歪，已经不能坐回去的地方，成全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如果是那个小丫头，现在会怎么做呢？他突然有了答案。
既然已经没有了“栖息”的地方，这只“候鸟”准备开始他的旅程了。
成全把身上湿哒哒的毛草脱了下来，伸展了一下手脚。这时黎明降临了，破晓的第一束阳光照耀在他的额头，一切都变得明朗了起来，让他忽然感觉四周似乎不是那么冷了。
成全走在深秋新雨后的林间，沐浴着暖暖的阳光，深吸了一口清晨新雨后清新的空气，便朝着一个方向走开了，或许他认为王珉就在那个方向吧。
而王珉此时此刻的确正身处险境之中，与预想的不太一样，他并没有被天灾导致的泥石流卷走或者是被暴涨溪的斡旋裹挟，而是被人祸所威胁着。
在他高瘦的身躯后，一个不到他胸口的娇小人儿正用一根同样细小却十分尖锐、并且淬有剧毒的丝剑抵着他的后腰。
而在他的身前是许久不见的成天将军。
为何他会尾随周临的军队至此？或许和站在他身边的另一位同样目光严肃的人有关，那人穿着一身便衣，但谈吐举止都非一般人，样貌也是十分的威武不凡。
虽然穿着一身朴素的衣裤，但丝毫不能掩盖他的气质，虽然面容已不再年轻，但脸上却整理的一丝不苟，完全不像长了满脸的络腮胡子的成全。再加上系在他腰间的一块墨色蓝田玉，更是显得高贵非凡。
成天则穿得十分正式，身上的软甲一丝不苟地贴服着，胡须也理得很整齐。他表情严肃地看着身旁的男人道：“若非天意有变，你我此举当成矣。且天有不测风云，此举败北非吾等之过也。”
男人依旧不表态，成天的冷汗都要下来了，而比他更紧张的是王珉——腰上似有若无的刺痛感让他一动不敢动，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魏元帅……”
“成将军，在下也十分赞同，这天象的确怪异。不过雨后的孔雀森却别有一番风味。家父曾跟我讲过，当年高祖和柳媚儿便是在山雨过后的林间小道相遇的，只是不知先王赐予你家的那根孝康皇后的钗如今在哪里啊？”
孝康皇后是柳媚儿故去后，文帝追封的字号，而那只钗应该就是成家的传家宝，那支曾经假意送给糯米的雀尾玉钗，而他这么问似乎也别有深意。
成天沉吟了半天，才盯着所谓魏元帅的目光答道：“成某确实保管的很好，虽然一度被在下的义女佩戴但之后确实已经收了回来……但，自从送走她之后，却不知为何不见了踪影。”
男人的目光有力而深邃，就算是久经沙场老谋深算的成天也有些吃不住。
“你知道这次行动失败意味着什么，先前南京乐园的打草惊蛇我可以不追究，但这次的失败会将我们推到被动的阵营，如果就连最后一次机会把握不住的话……”
成全一捶胸口，双手抱拳郑重地道：“魏元帅，尽管放心，三万步兵再加上五千精锐骑兵，就算正面交锋也是压倒性的优势。在如此悬殊的阵容对比下，相信……”
男人打断成天信誓旦旦的话语，道：“但愿如此。薏仁，退下吧。”
王珉感到腰间一松，威胁着生命的丝剑已经和它的主人一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就连一直注目的成天都没有发觉她的藏匿地点。
如蒙大赦的王珉单膝跪地，等待着下一步的指令，实际上他早已出了一身冷汗，此时似乎都有些站不住了。
就在他被那被称作薏仁的女孩挟持前，他跟她过过两招，但做梦也没想到，那似乎只有豆蔻年龄的小姑娘竟然比他的身手还要了得。自己很快便败下阵来，不过还好没有发生最糟糕的事情。
成天看到王珉没事终于松了口气：“素来听闻魏元帅喜爱收集天下顶尖的异宝，没想到就连手下也是神州大陆上身手数一数二的顶尖高手，难道这就是传说中魏家的子弟兵？”
魏元帅不以为意地道：“她？照比小核桃还差得远呢。”
成天听到小核桃比这身法凌厉的薏仁还要了得，便眉开眼笑点了点头，道：“看来行动成功，又有了多一重的保障啊。”
谁知魏元帅却连理都不理他，成天咳嗽一声，对王珉吩咐着：“王珉啊，你离开得也够久了，快回去吧，不要让他们发现了马脚。”
王珉拱手应是，便闪身进了孔雀林。
魏元帅看着王珉的身影消失在倥偬的孔雀森中，目光也变得深邃了起来，心想：数十年的绸缪隐忍韬光养晦，全在此举了。
“魏元帅，我们也走吧。魏元帅？”
“哦，对了，那钗？”
“是，成某会尽快找到的，还请元帅放心。”
男人点了点头，正要转身离开时突然注意到一些奇怪的东西，就在不远处，似乎有什么正在飘落，就好像在下雪一样。
他疑惑地抬头看向天上，望到的却是一片晴空万里。
没道理只有那一片在飘雪，而这边却仍然晴空万里，而且重点是现在根本不到下雪的时候，在南齐，整个冬天一场雪都不下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他疑惑地喃喃道：“雪？”
成天也看到了森林里飘下的白雪，很奇怪地说：“刚下完暴雨，就开始下雪？这是什么见鬼的天气！难道真的是天意，不让我们于此地埋伏燕军？”
其实他真正的担心的是自己的儿子，不知道成天能否耐得住这突如其来的严寒考验，毕竟作为一个南齐人，一生中很少有人体会过雪后的寒冷。
魏元帅叹了口气，背着手开始往回走了：“雪后的森林里住着北燕的神，看来这里的确不是一个好的埋伏地点。不过对比来说，那里却是一马平川，周围只有低矮的秃山，想来作为设伏地点是再好不过了。”
成天自然跟在身后：“元帅高见，我们还是趁白雪来袭前，赶紧回去把军队整顿一下吧。”
说着，两个人便匆匆朝着东南方向走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