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回到家,一点睡意都没有,肚子翻江倒海地疼了起来,他妈的张大利肯定买的是廉价不卫生的熟食,加上冻了一夜。我冲到卫生间,趴在马桶上剧烈呕吐了起来。
刷好牙,趴在床上昏昏沉沉睡了会儿,醒来的时候肚子居然饿了,于是煮了包方便面,然后坐到床上边吃边看电视。吃了没两口,武松摇头晃脑、嬉皮笑脸地凑了上来。
我取出狗粮倒好,又换了一盆干净的水,武松冲我叫了两声,然后乐颠颠地一边吃去了。
武松是条流浪犬,半年前我在街上捡的。当时我正在吃肉包,就看到条又脏又丑的哈巴狗蹲在街角,眼睛怔怔地看着我,里面有着说不出的寂寞疼痛。
我打小就讨厌小孩和动物,更没有养宠物的习惯,可看到武松的那一刹那我突然好难受,或许是觉得它眼睛里的东西和我特别像,总之,我用肉包把武松引诱到我家,顺理成章成为它的主人,并且一起相依为命度过大半年,我给它取名武松,希望它强壮、正直、刚正不阿,并且不好色。 有时想想,武松其实挺可怜,跟了我这个穷主人,没空陪它玩不说,连饭都有一顿没一顿,害得它每天都要出去自己觅食,还好它身手着实了得,每次偷人家肉吃都平安无事。
不过也真奇怪,我这样对它,它都不愿离开我,还跟我特亲,每天早出晚归,点掐得特准,从不让我操心,有时我回家晚,它保准会摇着尾巴迎接我。我想,如果有一天,连武松都离开我,我肯定会对这个操蛋的世界彻底绝望。
看完碟,洗好碗,我坐在阳台上抽烟,眼看着街上慢慢热闹起来,小学生手拉着手蹦蹦跳跳去上课,中学生撅着屁股骑着赛车飞速驶过,买肉包的中年人兴高采烈向包子铺走去,数十名老头老太在一块空地上翩翩起舞,放声高歌《走进新时代》。
初冬的阳光很快懒懒照在我身上,我接连打了几个哈欠,可还是不想睡,于是把十几天积攒下来的衣服通通洗干净,还把最起码半年没碰过的地板擦了遍,地板上面灰尘多得能种庄稼了。一直忙到中午,吃了包方便面,然后把窗户关上,把窗帘拉紧,把手机调成振动,把被子摊开,然后,自己像条过冬的小虫子钻到被子里,美美地睡了过去。
下午三点,我被电话吵醒,陈家明打的,他问我在干吗,我说睡觉,他说晚上去同济大学跳舞吧,我说不去,要睡觉,结果他让我去死。
晚上八点醒过来,喝了两口水,水冰凉,流过喉咙时感觉很爽,流到肚里又感到很痛,我看了眼手机,上面有条消息:王翔,在干吗,想不想我啊?
居然是叶子发的。我回:想。然后把手机塞到枕头下,接着睡觉。
夜里三点再次醒过来,躺在床上看电视,一个台正在放一种能够让女性乳房迅速膨胀的保健品广告,另一个台更夸张,说吃了他们推荐的药,男人能一口气做|爱十小时。还有个台在放周星驰的《喜剧之王》,我没再换台,《喜剧之王》是我最喜欢的一部电影,看过最起码十遍,但还是饶有兴致看了下去,边看边笑,一如既往揪心疼,没有人比我更能体味尹天仇的理想和寂寞,无数次,我总是对着无尽的黑夜放声大吼: “努力,奋斗。”
看完片子,已是四点半,突然想起手机,赶紧从枕下掏出来,上面有三条消息,一条是陈家明发的,说他晚上跳舞有艳遇,认识了一个复旦大学中文系的美女,两人一见钟情,正在同济大学操场上荡秋千呢,估计明天就能上床。
还有两条都是叶子发来的,一条写着:我也想你。另一条写着:明天能见你吗?时间是十一点整,五小时前。
我给陈家明回了条消息,骂他贱人,让他注意安全,小心得艾滋。接着给叶子回消息,说什么时候见我都可以,我啥也没有,就有时间。
消息发出去没一分钟叶子就回消息过来:几点,在哪儿见面?
她回消息速度之快让我惊讶,我忍不住发消息问:怎么,还没睡吗?
二十秒后再次收到她消息:我睡不着,黑夜让我很害怕,我总是睁着眼睛到天明。
她的回答让我有点儿心疼,短短、冷冷的文字表达了多少寂寞和痛苦?只有同样失眠的人才知道。
我赶紧给她回消息,告诉她:明天上午九点,复旦大学门口,不见不散。
继续看碟,等看完已经快七点了,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我到楼下包子店买了四个肉包,一袋豆浆,回家路上先消灭了两个包子,到了家将剩下的包子扔给了武松。然后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将凌乱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将乱七八糟的胡须刮得一干二净,对着镜子,发现居然年轻了不少。
半小时后,我出现在复旦大学正门口。
邯郸路不知道是修地铁还是高架,反正乱得一塌糊涂,卡车、公车、小轿车、三轮车、助动车、自行车无一不可怜兮兮地从复旦大学门口那狭窄无比的小道上缓缓驶过,不时传来因剐蹭而引发的叫骂。
我站在复旦大学传达室前,缩着脑袋,四处打量,没过多久,就看到叶子从远处一晃一晃地走了过来。她穿了件宽松的红色外套,背着浅绿色的双肩包,黑丝袜,高跟靴,围着条花花绿绿的围巾,头发全部烫成了小卷,看上去蓬蓬的,乱乱的,感觉像爆炸头,非常嘻哈,又有点儿不羁的感觉。
我很喜欢她这样的装扮。
“Hi!”叶子朝我热情地招呼,笑容有点儿羞涩。
“说中文。”我白了她一眼,没好气说。
“讨厌,你什么时候到的?”
“刚来。”
“那我们去哪儿?”
“哪儿也不去,就到复旦里面走走,里面风景不错。”
“好啊,我还从没进去过呢。”
叶子看起来很欢快,一把将手插在我的胳膊里,和我并肩走进复旦大学。
我们从毛泽东像走到食堂,接着走到研究生宿舍楼,然后走到燕园,最后又走到相辉堂门口的草坪上,背靠背坐了下来。
然后谁也没说话,仿佛真的在看风景。
“这学校可真大。”叶子突然自言自语,“可我们坐这儿干吗呢?”
“我也不知道,随便坐坐呗,反正也没其他事好做。”
“这倒也是,我在家,就经常坐着发呆,一发呆,就是一天,也不觉得无聊。”
我笑了笑,没有接话,于是我俩就那样继续背靠背,不再言语,眯着眼睛看着前方。
已是午后,温暖的阳光直挺挺照在我们身上,周围的风景色彩斑斓,感觉很温馨。路上的学生也渐渐多了起来,三五一群,说说笑笑,去吃饭,或玩乐。在我们旁边不远处,一对情侣先是坐着窃窃私语,过了没几分钟就抱在一起卿卿我我,最后干脆躺到了草坪上,女孩趴在男孩的身上,男孩的一只手紧紧搂着女孩,另外一只手从女孩大腿不停抚摩到脸部,他们把草坪想象成了床,把白天想象成了黑夜,把身边最起码一百个活人想象成雕像,勇气实在可嘉。
就这样过了两个多小时,我对叶子说:“走吧。”
“好!”叶子从地上蹦了起来,动作轻盈,原地跳了两下,抖落风尘,然后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把我拉了起来。
走出复旦大学,我们又在附近的几条马路上晃荡了会儿,那些马路很干净,也很安静,弯弯曲曲看不见尽头,大大的梧桐遮盖住了马路上方的天空,路两边是便利店和面包房,路上是一对对缓步行走的情侣,所有风景让人有点儿怀疑不是在上海街头,而是在梦中的某条天堂马路,充满了温馨色彩。
在其中一条马路,我买了几串羊肉串,味道很不错,卖羊肉串的新疆帅哥笑起来像极了艾尔肯。
在另一条马路,我右手揽住叶子的腰,她没拒绝,而且很自然地伸出左手,也揽住我的腰。
兜完马路,我们又折回复旦休闲街,在一家四川小餐馆吃了顿麻辣烫,吃好后我叫了辆出租车,带着叶子离开。
很快到了我家,我往碟机里放了张英格玛的CD,然后去洗澡。
从浴室出来时,叶子竟趴在床上睡着了,不知真假。
我走到她面前,将她轻轻抱了起来。
“你要干吗呀?”叶子半睁开迷迷糊糊的眼,声音分明有点儿恐惧。
“洗澡!”
“我不洗,我好困。”
“不洗也得洗!”我把叶子抱到卫生间,放下,打开热水阀。
“哼!”叶子无奈,用哀怨的眼神嗔怪地瞪了我一眼,“出去啊,人家要脱衣服了。”
我冲她笑,手在她头发上揉了两下,转身离开,轻轻关上了门。
叶子洗澡时,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抽烟,大脑一片空白,心中更是有种无法言明的悲伤。
几乎每次和陌生女人上床前,我都会出现这种感觉,我讨厌自己,并不觉得这种悲伤是我本性仍纯洁的象征,反而觉得自己太虚伪,值得所有人鄙视。
可我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悲伤。
没过多久,叶子在卫生间里叫我,说洗好了。
我打开门,叶子出现在我面前,只穿着内衣,白皙的大腿还湿漉漉的,散发着说不出的性感。
“你抱我。”叶子伸出双手,对我撒娇。
我抱起她,她在空中用胳膊将我紧紧缠绕,双腿更是用力夹着我的腰,潮湿的头发垂落在我的后背上,一根又一根,一层又一层。 我把叶子轻轻放到床上,开始吻她,她的反应很强烈,浑身急剧颤抖。我能清晰感受到她坚硬的小舌头上传来的力度,还有她脖颈间散发的淡淡兰花馨香。
“等一下。”叶子突然推开我,眼神挣扎,“王翔,我们第一次约会,你让我考虑一下好吗?”
我笑了笑,有点儿失望,或许,这个女孩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我立即停止所有动作,将被子盖在她身上,自己转身穿衣。
“王翔。”叶子轻轻呼唤,“不是我不愿意,只是,我觉得快了点儿。”
“其实,快和慢没有什么区别,结果都一样,不是吗?”我努力压抑着,确保自己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说着一个无关的话题。 沉默!尴尬的沉默!
就在我衣服快穿好时,我突然看到叶子身上的被子大幅度抖动起来,接着她从被子里将内衣扔了出来,然后对我说:“你说的没错,这个结果迟早都会发生,我们需要做的只是面对。王翔,我好冷,请抱紧我。”
风轻云淡后,叶子紧紧搂着我:“你说,我们会不会恋爱?”
“当然不会。”我情不自禁冷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是吗?”她也笑,仿佛这个笑话真的很好笑,“可为什么呢?”
“我们刚认识,刚认识怎么会恋爱?”
“可是,我们做|爱了。”
“做|爱和恋爱根本没关系的,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的。”
“呵,也是。”叶子叹了口气,“我根本不该问这么傻的问题。”
“没关系,我不会介意。”我很认真地对叶子说,“女人做|爱后总归会头脑不冷静,说错一两句话实在很正常。”
“哈哈。”叶子突然大笑起来,“你很了解女人吗?”
“还行吧。”我将浑身肌肉尽量放松,内心深处的伤感已开始肆无忌惮向全身蔓延。
叶子转过身,冷冷地说:“千万别太自信,以为自己真的很懂女人,否则,会倒霉的。”
“其实了解不了解,都没什么区别,因为很多时候,我们的行为根本不受大脑控制。”
“你是想解释你刚才的行为吗?” “不是,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叶子没再说话,只是又转过身,将我紧紧拥抱。
就这样,我们抱在一起,不言不语,不怒不喜,形如两只进入冬眠状态的小动物。
半小时后,我对叶子说:“你该回家了,太晚回去妈妈会说的。”
“行!”叶子爽快答应,好半天又迟疑地问,“那我明天还能来吗?”
“明天再说吧,我们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样,做太多计划是件很愚蠢的事情,你不觉得吗?”
“王翔,我觉得你好可怕。”叶子眼中流露出惶恐,而言语分明是怨恨。
“傻丫头,又乱说了,快起来,早点儿回家,我也要睡了,你知道的,我们都是夜里睡不着的人,所以白天要抓紧时间睡觉,否则会老得很快。”
我一把掀开被子,叶子白皙的裸体顿时暴露在空气中,她蜷缩着,像一只被彻底麻醉的猫。
我突然有点儿心疼,在她额上轻吻:“我不想计划明天的事,是因为我不相信明天会和我想象中的一样,我害怕失望,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段日子我很无聊,所以无论什么时候你找我,我都会很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