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月知兮
一行人行到了益海云宜港，已是戍时。
放眼望去，三只船只，大前小随，宛如一条长龙卧于海面，随波而来，珠帘绣幕，锦旗飘扬。
港口之上，人声鼎沸，层层人海，人头攒动。供船停泊的码头四周皆是华灯闪烁。中间一条宽长大道用花枝隔开，上系彩绫，和灯火相映。
只见一方黑色方阵列于长道的另一端。方阵以十人一列，共有两列。这些人都骑着马，一身玄色劲装，银色的铠甲在灯光下映出白色的光芒。他们个个静眉敛息，如同石像，不动丝毫。
而在此中，最是显眼的莫过于独立于前方的男子了。那人身上装束与他人稍有不同，肩上挂着一件黑色披风，腰上缠着一条镶珠嵌玉的腰带，上面印着一头顶着双角的公牛。那人脸庞棱角分明，嘴角深抿，肤色稍深，配上一头枣红高马，器宇轩昂，有一股子的肃杀之气。
那人见到众人都下了船，轻夹马腹，慢慢踱了过来，拱手道：“各位贵客莅临，不胜荣光。各位长途而来，辛苦了。”
薛飞还礼道：“劳烦二皇子来迎了。”
檀香想起一个多月前，飒婆婆对她说过，楚国有五位皇子，大皇子秦风为宋德妃所出，是为太子，体弱多病，性情温和，娶了太后的侄女伍氏为妃。二皇子秦子健性情暴戾，最是多忌猜疑，却最为楚王喜爱，现任羽林军的殿前总督。三皇子秦慕容生性不羁，自在爽快，喜欢与贩夫走卒为伍。四皇子五皇子年纪尚小，与世无争，是些个不管事的。
可能感受到檀香的视线，秦子健的目光转到她的身上，眼光不着痕迹地上下扫视了一遍，道：“须眉巾帼，想必这位便是那位御医师大人了吧？”
那位？檀香想自己女子的身份真是显眼，不过听他的口气倒也没有不屑。正要作答时，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二皇兄亲自来迎，小弟真是高兴！”
秦慕容从人群中步出，面上含笑地走向秦子健。秦子健见到他，眸光一闪，惊诧道：“三皇弟前些日子不是听说为太子寻药去了，怎会在此？”
檀香想着原来他是出海为皇兄寻药的，是了，听飒婆婆说秦慕容与秦风的关系最是要好，秦风身体不好，秦慕容一直在为其求药。
秦慕容耸了一下肩，满脸无奈地对他道：“这次出海真是不走运，回来的时候触了礁，幸得上了这条船才幸免于难。”
秦子健一听，忙对他们表示感谢，又道：“今日远客劳顿，快请到驿馆歇息罢？”
说罢手一挥，那些黑衣人让出路来，几声车轱辘响，面前出现了几辆漂亮的马车来。秦慕容拉着薛飞向着一辆马车走去，期间还能听到他轻快的笑声：“之前在船上见到将军的鹰，很是惊羡......将军酒量很好，改日一定要切磋一下......”
两人上了车之后，薛飞转过头来看了眼身后的檀香。秦慕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了她，笑了笑道：“阿檀姑娘，我送你们去驿馆可好？”说着伸出手来。
她静默了一会，忽然转身向后面人道：“你们不要愣在那里，搬东西的搬东西，记名单的记名单。徐管事，麻烦你监督催促，收拾好了就要动身了，不能让二殿下多候。”
说完了，没有在意面前的这只手，檀香拢了袖子行礼道：“慕容殿下这一路多有不适，多一人怕扰了殿下。况且男女有别，怕要拂了殿下好意了。”
她又走到秦子健面前，笑道：“劳烦二殿下带路了。”
说着便从容地走向另一辆马车。
秦慕容看着她上了车，收回向前的手，将车帘放下，遮蔽了眼中复杂的目光。
秦子健冷漠地盯着檀香上的车，蹙了蹙眉头，一拉缰绳，行到车前，为一行人带路。
楚方为他们安排的驿馆就在皇宫的西角，待得他们分配好房屋，收拾好货物行李，已经是深夜。
这时候檀香正在房中整理细裹，忽然停下手来，问道：“薛将军回来了没有？”
小玉也停了手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又进来了，向她道：“薛将军正在向这边来呢。”
话落，门扣三声，接着就被推开了，进来的却是白龙，薛飞跟在后面，脸上不大自在，想他毕竟进的是女子房间。而白龙毫不在意，一脚跨进，坐在了桌前，见了白龙这般随意，薛飞也略放开来，却没有坐下，也没用说话。
檀香接过小玉送上的茶盏，推至薛飞面前，笑道：“薛将军与慕容殿下交谈可欢？”
薛飞一愣，随即慢慢坐下，道：“让曲大人为难了。”
原来他是知道的。檀香淡笑摇头道：“今晚看来这兄弟两之间的情况比我想的还要糟糕。这次明明是秦子健前来相迎，可是秦慕容却拉着薛将军上了他的马车。之前秦慕容就在我们船上待了好些天，现在又上了他的车，这岂非是在向他们宣明，我们是站在秦慕容那边的。檀香知道将军不好推脱，便让上了秦子健指给我的车，让他们无法明确我们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本来这些行为在一般人看来是很寻常，可是生于皇室，所言所行都是带上了象征隐晦，无了纯粹。
白龙见檀香有了一刹那的恍惚，右手悄无声息地捻起一只茶杯，往她手上一压，檀香清醒，讶然看着他。见她清醒，他方就着杯子喝了一口，悠然道：“别一副担忧的样子，事情还没到什么地步呢。我们有我们的目的，不要掺和进他们的事情就好。与其担心，不如准备下面的事。”
顺着她的话，门被轻敲几下，小玉领着一名宫人走了进来。那宫人向他们弯腰施礼，将手中的一只金盘子举过头顶，上面放着一张柬笺，印有一条金牛。薛飞看了看两人，伸手拿起，展开看了一下，对那宫人道：“回去复话，我们一定到。”
待那宫人走了，薛飞道：“明日午时设宴景明殿，为我们接风。”
“我也去！”白龙站起来，表情倔强而坚定，两只摸黑的眼睛眨也不眨。
檀香看着他绝强的脸，觉得此刻的他才像个孩子该有的样子，一个怕得不到糖果而奋力争的孩子，忍不住拍上他的头笑道：“这样子可比你平时可爱多了。对了嘛，孩子对这些宴会啊最感兴趣了，公主就像你这样，见到好吃的就忍不住了。”
白龙面上染上了一层粉红，嘴角微微抽搐。他用力拍开檀香的手，瞪眼道：“说了不准叫我孩子！还有，谁像凌光那个疯丫头啊!”
末了，重重哼了一声，抬脚就要走，忽然又转回来，补了一句：“我要去，你们可别丢下我。”
薛飞无声的笑了，见他走了也就告辞了。送他至门外，檀香掩好门，抬眼看到五丈处有一花雕木格，稀稀疏疏摆着几只形状各异的新巧玩意。一袭石青的纱幔被风吹起，淡薄的月光投在上面，如同流水般滑过。
撩起纱幔，侧身走过木格，一片珠帘垂下，乃是由贝壳小螺串成，清脆悦耳。
凉风一阵阵袭来，檀香紧了紧衣服。从她踏上楚国这片土地开始，为了那个目的，不管这里发生什么，她都不能避开。她有预感，这不是白龙所说的，不去管，就能避得了的。
雨欲来，风满楼，她可有力量抵挡？
月影斑驳，夜凉如水，一株月桂笼罩在月辉下，幽幽静静的撒发着清香。
“小姐，这里有株月桂！”小玉惊喜的声音响起。
檀香看了半日，转头道：“小玉，你将香囊里的泥土分我点可好？”
之前看他们挖泥土没什么感觉，不想刚到了这里，竟是想家了。
檀香用帕巾接了一点包好，又拿出一只香囊来，那里面梅花瓣瓣，是她在出国前几日将镜台上的梅枝花瓣尽数摘下，烘干，装入囊中。长途漫漫，必须有所支撑。
月兮月兮，了我心兮。
一愿碧落无事，婆婆安康；
二愿公子平安，愁少忧离；
三愿吾能了事，众人回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