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八月十五，青剑阁内百花齐放，百鸟齐鸣，处处张灯结彩，红彤彤一片喜庆。
这是青剑阁主梦川江特意为梦青瑶挑的喜庆日子，在这一天举行文武招亲，为女儿寻个良人。
其实，梦青瑶年纪尚幼，也才刚过十七，本不必急于婚事。只是这女儿实在顽劣，比男孩子还要淘气许多，梦川江盼望着青瑶成家后性子能够安定一些。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青瑶年幼时曾生了一场重病，奄奄一息之际请了一个老道来瞧，那老道捋捋长须，直言青瑶成年之后将遇大劫，唯有纯阳之气方能保其一世平安。不久之后，听闻那老道瞎了双眼，传言道是因为泄了天机，这样一来，倒让梦川江更信了他的话。
青剑阁向来不问凡尘之事，但青瑶十七刚过，梦川江便散布出消息，天下士子听闻青剑阁招婿，皆摩拳擦掌，一时间这青山竟涌出了成群的男子，热闹得像是集市。
梦青瑶和小七就是趁这时候溜出去的，两个人换上男子装扮，只不过这次青瑶让小七过了回公子瘾，自己则扮成了个小跟班儿。
起初，小七还有些踌躇，毕竟这天是小姐的大日子，这么做似乎有些不太合适，但当她见到集市上许多有趣好玩的玩意儿来，便把所有顾虑都抛在脑后了。
梦青瑶心里却另有打算，她是出来求仙的，可眼下却是一点儿头绪也没有，茫茫人海，到哪儿去找那个白衣男子呢？临行前给爹爹留了一封信，不知他老人家看了会不会生气？唉，当然会生气，只是不要伤心就好，青瑶叹了口气，心里有些烦躁。
集市上人声鼎沸，嘈杂的声响钻进耳朵里，搅得梦青瑶愈加心烦，她随意进了一家店，立刻就有小二上前招呼。
“这位客官，您来一壶碧螺春还是毛尖？”
原来是家茶馆，梦青瑶随意点了壶绿茶，饮了一口润润嗓子。这儿倒很清静，视角也极佳，青瑶感觉轻松了不少。她一手握着茶杯，一手托着腮，眼神随意飘向门外，集市上各色人等来来往往，叫卖声说话声此起彼伏，梦青瑶心想这山下果真与山上不同，多了许多趣味，就算是寻不得仙人，也必得在这俗世玩耍些日子。
不多时，小七满头大汗的跑了进来，呼啦将怀中的各种小玩意儿尽数摊在桌上，接着伸手倒了杯茶水猛地灌下去，待心神安定，才抬头看向青瑶。
“公子，你坐这儿干吗？外面可热闹呢！”
梦青瑶笑着看她：“你倒叫得顺溜。只是现在你是公子，我是跟班儿。”
小七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可不是嘛，身上这身可比小姐那身华贵着呢。小七挠挠头，“那我要怎么称呼啊？”
梦青瑶想了想，随即说道：“就叫青儿吧。”
小七点点头，见着小姐眼中似乎有些阴翳，忙拿了个玩意儿去逗她，“小……青儿你看，这是我刚买的，漂亮吧？”
梦青瑶见小七手中拿的是支朱钗，禁不住笑起来，“公子，你可是男儿，买这些女儿家的玩意儿干什么？”
小七这才意识到自己适才似乎做了个天大的蠢事，难怪有那么多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禁不住有些羞涩，不过自己捅的窟窿再怎么样也要缝补完整。
小七环顾一下四周，突然看到角落坐着一个美貌姑娘，顿时心生了一个主意。她捋捋鬓边的垂发，抚平衣衫，径直走到那姑娘面前，将朱钗往她眼前一送，那姑娘微怔，抬起头困惑的看着她。
小七笑笑，“姑娘不必惊慌，这是在下为舍妹准备的礼物，哪知我那妹妹已然有了一支同样的，在下觉得只有姑娘这样的人才方能配得起这支朱钗，不知姑娘能否赏脸收下？”
那姑娘双眼放光，一把抢过朱钗，拿在手中细细把玩，看上去一脸惊奇的样子。抬头见小七正满脸惊愕的看着自己，不禁有些奇怪，突然又似乎意识到什么，挠挠头，对小七不好意思的笑笑。
“哦，谢谢公子。”
小七笑笑，转身走向青瑶旁坐下，心想这姑娘还真是爽朗，倒真合自己的心性。
适才的一切都被梦青瑶看在眼里，直觉上那姑娘有些使她奇怪，那种天真的眼神像个稚子，而周身却透着一股阴魔煞气，并不像寻常百姓。
小七拈了颗瓜子放进嘴巴，顺着青瑶的眼神看向街上，顷刻间两瓣瓜子壳儿就从她那红红的嘴唇中吐了出来，像两张小纸片，轻飘飘落在桌子上。
“小姐，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嘛？我们山也下了，婚也逃了，接下来要去哪里？”
梦青瑶倏地狠狠敲了下小七的额头，“第一，我是青儿，不是什么小姐；第二，什么叫逃婚？请公子注意措辞；第三……”青瑶疲软的趴在桌子上，大眼睛一眨一眨，“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
青瑶话音刚落，小七仿佛闻得头顶天雷滚滚。
“不会吧，没有任何计划，你就带着我闯荡江湖来了？”
天知道梦青瑶此时多想把小七剁成肉酱，说一句这丫头能顶十句！不过，此时梦青瑶也没有力气申辩了，十七年来这也才是第三次下山，天下之大，长路漫漫，谁知道这江湖该从何闯荡起呢？
两人正说着，突然跑进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那女子身上脏乱不堪，脸上满是黑灰，只露出两个白眼珠子，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方，尽是鲜红的血印，有几处看上去明显是新伤。
那女子刚一进门，店小二就上前驱赶，一只手捂着鼻子，一只手挥挥抹布，看起来一脸的嫌恶。
“去去去！哪里来的乞丐？还不快滚！”
那女子猛地跪下，对着店小二就是一磕，“您行行好，救救我吧！”
店小二愈发嫌恶，扯着衫子连连退后几步，从柜台处拿起一根棍子就要动手。那女子吓得一哆嗦，神情因恐惧而愈发凄惨。
眼看那小二的棒子就要落下去，梦青瑶猛地起身，轻启步伐，脚下生风，霎时就移到店小二身后，只轻轻一握，那小二的棒子就动不得分毫。
店小二抬眼看去，见是一个小厮打扮的半大小子，没什么担心，捏紧棒子，手下暗暗用力，奈何使上全身力气，棒子竟是纹丝不动，不禁心有不甘。
“哪里来的小子？！”
梦青瑶冷笑一声，对这店小二实在轻蔑，自己手下也只不过用了半成功力，这就抵挡不住了？
梦青瑶的功夫引得茶馆里的人都看向这边，尽是啧啧称奇声，又有谁能想到这个瘦弱白净的小子竟能有如此高的功力？
茶馆老板见状，深感不妙，慌忙上前求情，那店小二早吓得魂飞魄散，一个劲儿的告饶。那女子也惊呆了，跪在地上不知该如何是好。梦青瑶哪管这些，手下再送上半成力，那店小二已被压制得半跪在地上。
这样下去定出人命不可！小姐下手没个轻重，必须得阻止。小七看出事态严重，忙走到他们身边，故意扯着嗓门咳嗽了几声。
“青儿，不得无礼。”小七看着青瑶，学着老爷平日的口气命令小姐。
梦青瑶刚要发作，忽然意识到自己现下的身份，只得收了手，乖乖站到小七的身后，暗自生闷气。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她现在算是知道了。
小七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这么风光的玩法以前怎么没想到呢？当下这种情形，看来必得风光一番了。
茶馆老板是个人精，他早就将小七仔细打量了一番，认定眼前这位必是哪家的贵公子，说话做事自是怠慢不得。
茶馆老板躬身做了个揖，向着小七堆上满脸的笑，“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您，怎么处置，您吩咐？”老板朝店小二使了个眼色，小二慌忙垂首立在两人跟前，等待发落。
小七笑了笑，从腰间取出一锭银子，重重的放在柜面上，直直的看向茶馆老板。
“给这位姑娘沏一壶上好的茶来。”
话音刚落，众人皆是讶异的看着她，跪着的那女子也一脸惊讶，眼眶里蓄满泪水。
见那老板没动静，梦青瑶挑了挑眉，强忍住怒火。
“不够？”
茶馆老板这才回过神来，忙拿起银子塞进怀里，随即咧开嘴，换上一个更大的笑脸，忙招呼起来。
“够！够！小的这就去准备！”
“哼。狗眼看人低。”梦青瑶此时别提有多火大了，她向来厌恶这种做派。
“谢谢二位公子！谢谢二位公子！”那女子感激涕零，对着她们连连磕了好几个响头，青石板地上湿了大片。
“不用客气。”
小七俯身去扶那女子，不曾想触碰到了她的伤口，细细一看，那女子身上竟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两人将她扶到矮凳边坐下，梦青瑶倒了杯茶水递到那女子面前，那女子许是渴了许久，饮下这杯又自己倒了杯猛地仰头灌下去。
“你慢些。”小七关心道，这种被水呛到的事她常发生，滋味可不好受。
那女子意识到失态，放下杯子轻声道了声谢，低头看看自己脏破的衣衫，有些拘谨。
“你叫什么？怎会这般困窘？”梦青瑶开了口，看那女子尽管衣着破败，脏得看不清面容，但从举手投足的姿态看来，似乎并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
像是被触到了痛处，那女子滴下一滴泪来，声音也有些嘶哑。
“小女子名叫茯苓，并非本地人，前些日子被一些恶人绑至这里，今日方才伺机逃了出来，多谢二位公子相救。”
小七和青瑶一样，平生最看不惯这样的事，听闻这女子的悲惨遭遇，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猛地一拍桌子，“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气死我了！”
梦青瑶到底比她沉稳得多，她看着茯苓，问她：“他们是谁？又为何绑你？”
“他们是金府的家丁，金老爷……”
茯苓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个人接上话茬。
“原来又是金老爷！两位公子有所不知，那金老爷不仅是个怕强欺弱的霸主，更加是个贪图美色的色鬼。听闻前些日子，他又命令家丁访遍各地搜罗美人儿，许多好人家的姑娘都被糟蹋了，想来这位姑娘定是从他魔爪中逃出来的吧？不容易啊不容易。”
那人摇摇头，眼神里夹杂着惋惜与敬佩。
茯苓的眼泪更加汹涌，这些日子所受的屈辱一幕幕又在脑中上演，经别人的口说出来，竟更觉悲戚。
“真是个畜生！”小七猛地一拍桌子，茶水溅得满桌子都是。
梦青瑶没说话，墙角粉碎的杯子已然说明了一切，她的柳眉紧紧拧在一处，粉拳攥得紧紧的，看出来她正强忍着压制住怒火。
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又凑上了三两人，一个满脸皱纹的妇人也顺上说道几句。
“那金老爷都七十几了，比我老妇年纪还大，专抢那些十几岁的黄花闺女，这不是造孽嘛！”
其中一个壮汉慌忙拉住老妇，看起来似乎很害怕。
“张大妈，快别说了，要是传到金老爷耳朵里，我们还有命活吗？”
那个金老爷，到底是何人？竟人人都怕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