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
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妳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二
《麦子》
每一阵风都是顺风
每一棵麦子，都是落地的墙头草
它们顺从地摆向一方
竖起初恋的耳朵。又摆向另一方
伸出刚刚离异的双手
虫鸣必不可少，笼罩于一片麦地
像战争的鼓吹手 ，像午后嗑瓜子的长舌妇
明月照下来，麦子有了安静的时刻
——它的一生，算是黄了
《邮递员》
他逐渐认识到一张纸
有喜有悲。在偏僻的小村庄
他又懂得一张纸，多么薄
像一层白内障。拄杖的老人
再也看不清儿子的背影，再也
认不出哪条路，可以把一条薄命
一个幽魂，招引回来
“我总是带去坏消息。”他在出租屋里
喝下烈酒。还没送出的一堆信
庄重地摆在桌子上。他看着那些字迹
总感觉有一封，是自己
尚未投递出去的遗嘱
三
《杨花》
一笑倾城后，两地甚思念
三心二意不成事，五湖四海寻你千百度，蓦然回首
已嫁东风六七月，骄阳陈酿酒中仙，孤对月饮八九年
十年痛苦不寻常，百无聊赖游魂拖着行尸走肉
最终，万念俱灰抛黄土
祭奠，一盏烛火相思入骨，挂夜空伴我长开眼
眼磨砚池，泪执墨笔绘你绝世容颜到天明
终画不成，你我昨天
爱你多长，思念多远，淡忘多深，那就留着纪念吧
又是杨花二三月，不免念念不忘朝思暮想
花开忆从前，落花春去可好，碾入尘泥去护花吧
层层盖住我的心，葬送零纪元年
沉浮花飞漫天，走水流年
破碎一湖琉璃，拼凑昨天之前的花好月圆，一切回到原点
放下执念，看风花雪月，自守宁静
四
●多出来的
每天最多的时间
就是往返于厕所和病房之间
和大小便打交道多了
便渐渐理解小时候常听人说:
我一泡尿一泡屎把他带大的
我想
那些现在多出来的屎和尿
一定都是曾经养育他而剩下来的
●一个小心愿
明天我们太老
昨天我们又太小
希望今天我们一起出生 相互依靠
这样就不用慢腾腾地向后回忆
也不用急匆匆地向前奔跑
●从房贷想到的
我想
如果把每天当作生命中的最后一天
那么就不用在乎什么昨天，今天和明天了
如此 爱的时候就不用想着离别
离别的时候也不用挂念着爱
疯了的时候就亲吻
累了的时候就相拥
饿的时候就打猎
渴的时候就饮雨露
热的时候就游泳
冷的时候就互相抱着
以泪取暖 相濡以沫
上帝给我生命
我用一天就能把它耗尽
可是现在
银行发来短信
又要催我还房贷了
●预言
由于每天打点滴
她每天都要躺在床上
我就在旁边坐着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
她就躺在里面
我便跪在外面
●情诗
我想回到老家
去草丛里摘几个苍耳
然后把它们扔在你的头发上
淘气地对你说:
你的头发太长了，该剪一剪了
其实我是想对你说
你的头发太长了，剪下几根给我留着吧
五
风烛之年
1.
医生对我们说:
保命还是像是像孕妇一样涨着、疼着
我们说:保命
于是医生在她的腹部切了一个圆形的口子
把腐烂的肠子拽了出来 放在边上
然后用塑料袋遮住圆形的伤口 固定好
等到她醒来 再割破腐烂的肠子
以便排出粪便
可是麻醉还没有醒，于是转到ICU
我们都以为她再也醒不来了
像她的父亲在文革那样
夜晚熟睡时被拖出去 活活折磨死
八月十五的凌晨阴雨连绵
漆黑的夜空看不见月亮
2.
夜里 她醒了
在ICU 下午探视的时候
她要打电话给她老头子
脸上重新焕发了光彩
他说:院子里种的青菜能吃了
她说:出院后就要让你来照顾了
3.
转到普通病房的几天
精神好的时候
嗓音都亮了不少
躺在床上打着点滴 拉着家常
笑笑说说就睡着了
精神不好的时候
话都烂在肚子里
排也排不出去，消化也消化不了
只是每隔两小时
拉着她去厕所
从塑料袋里放出粪便的一瞬间
这时印象最为深刻
就像背靠背的两个人
烈日当头照
谁也无法躲在对方的影子里遮凉
影子重叠 重叠
烈日不偏不倚 高高地悬在天空中央
我在耀眼的白光里听不到你说话的声音
4.
病房门口有一条长长的走廊
休息的时候就来回踱步
靠在墙上听约翰·列侬和枪花
我记得四年前
精神病院里也有这样长的一条窄窄的走廊
那里的病人经常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
然后再从那一头，走到这一头
我知道他们在散步
事实上我心里清楚
他们是走不出去 在打发时间
其实他们很想出去看看
只是习惯了来回从走廊的一头走到另一头
日子久了 就变得越来越温顺
混吃混喝等死
现在可以从走廊走到楼梯路口
下了楼梯是医院大门
出了医院大门是街道
街道走不到尽头
或者走着走着就走回来了
重逢时 一定流着泪 带着笑
或者走下去
路前面还是路
遇河就游 遇山就飞
河的尽头是海 山的顶峰是宇宙
做一条木筏横越过海
借一双鸟的翅膀飞过山巅
最后溺在海里 落在土里
也比躺在瓷砖上 死在走廊上要好
5.
从一楼走到三楼
走了三年
从走廊的一头走到另一头
只活了十年
六
亲,距离隔着海
我又站在孤寂的窗台
像一片漂泊的云,落入黄昏
看不清方向,注定忧伤
那些欢乐的时光,如流水一样
流向遥不可及的地方
凄楚,无奈,苍凉.
静静地望着你,离开
我躲进风里,沉默如石
亲爱,来世,我们能不能深爱?
亲，你的离开,让我无法释怀
那些被爱浸染的情节
蜷缩在心灵的角落里,啼哭
我听见,树枝断裂的声音
这个冬天,一直都在寒冷
亲，我看见泪珠凝结了冰
纠结的心,找不到出处。
七
秋疲
在这安静的下午 日光毫无倦意
将一个承诺泡进茶水
秋浅茶淡酒薄
眼睛疲劳昏花
烟圈里缭绕的你挥之不去
一束花渐次在插瓶里枯萎
电扇疲倦地转动声引来蝉鸣
将一堆新收的花生晾在阳台上
辽阔的秋光即将抵达季节的驿站
疲惫在时间停顿的炎热里
快意的梦境持续抚慰缺憾的日子
无法剔除眼前的捉摸不定
急需要找一个恰当的借口
才能救赎即将来临的时症
把命运放逐在刺激里
耗干生命的能量 用符号用拖把
走出一个孩子的哭声和一个老人
的哀鸣 日影在花下墙外照常移动
把承诺一饮而尽 该理发了
镜子说 却吃了一块久放冰箱的哈密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