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情逝
一幕幕的往事在凌风的脑海里炸开，那是另外一个自己，那个一直沉睡着的灵魂在突然间觉醒。他感觉很痛苦，因为他看见了许许多多的东西，黑暗的森林，残酷的骗局，为了解救万千生灵而死去的自己，还有他所辜负的灵鹊，她们都……都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不，我是凌风，从小出生在万紫城，他尽力地在心里呐喊，可是他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对他说：你是我，我也是你，我们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神。他感觉自己要崩溃了，那些不知名的东西全都涌入他的脑海，他紧急着大叫从洞里跑了出去。
夜晚，月正圆。月神抬头望洞上方看去，外面的世界便清晰地映在她的脑海里了。十万年，整整十万年，她在这里度过了十万年了。也许这十万年与其他逝去的日子想必并不那么漫长，可是这十万年谁又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花神曾经说过，一个人忘记痛苦最好的方式就是沉睡，所以他不知道痛苦为何物。而她所要做的就是忘记痛苦，可是她忘不掉，于是她将它们隔绝开来，成为两个不同的自己，她将最美好的爱情心理无限牵挂的人留给自己，将那失措悲伤迷茫的留给另外一个自己。前者是月神，后者便是嫦娥仙子。凌风跑到洞外，他摔了几次，衣裳已经全部湿透。
“你要相信自己，相信自己是独一无二的神，你将拥有无限的力量，神的力量。”他恐惧地大喊：“我不要，我不要。”可那明明就是自己，他又怎能不相信。
凌风依然困惑地大喊：“我是谁？到底是谁？”
他是花神，这世间独一无二的花神。最后，他心里那个不断强调自己是花神的声音渐渐沉寂下去了，凌风虚弱地躺在了海水里面。
又有一个灵魂从他脑海里冒了出来，这个灵魂一出来，他就安静了下来，因为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副画面。那就是在一处洞穴里面，有个小男孩躺在床上，穿着熊的皮毛做的衣裳，静静地看着一个女人在做饭。那个女人像极他的母亲，小时候他总喜欢赖在母亲的怀里，因为母亲的怀里是那么的温柔暖和，不管是寒冬腊月，他都会在母亲的怀里沉沉的入睡。
那个女人在烧一锅鱼汤，他仿佛已经闻到了鱼汤的味道，是那么的幸福安然，然后那个女人轻轻地对小男孩笑着。有一次小男孩跑出洞外玩耍，洞外雪花漫天飞舞。小男孩发现一个骨瘦如柴冻得瑟瑟打抖的孩子，他问：“你是谁？怎么在这里？”那个孩子嘴角动了动，冻得僵硬发紫的嘴唇并未发出任何声音。
凌风沉浸在这些画面当中，坐在海岸边，任海水淹上他的肚子，涨潮了。那冰天雪地里有许许多多小男孩和那个小姑娘以及那个女人生活过的场面，后来小男孩长大，他感觉很是熟悉，只不过在不同的场景母亲的陪伴下长大。还是说那个小男孩就是他自己，因为他们的确好像，宛若一人。
他又是谁？我又是谁？他终于再次迷惑起来，这个问题久久不曾有出答案。这世间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谜题，供他去想，得出不可知的答案。
月神从洞里缓缓地走出来，抱住坐在海水里的凌风，来到了山崖上面。夜空，月正圆，千古以来的月依旧，可是人却变了。十万年前，到底有过怎样的一场骗局，使得花神陨落，又经过了怎样的困惑，使得月神不愿正视自己。当月神凝望天空的时候，她总会看见遥远的天际里群星闪耀，天河璀璨，那里曾发生过他们的爱情，还有在这月蓬岛上，她们相依相偎了十多年，这些都是最为美好铭心的回忆。
可是月蓬岛上她们亲手筑起的房屋早已毁去，还有成片的栀子树也都死亡，如今的月蓬岛已是荒芜一片。
十万年前，花神陨落，魔界败去，三界终归平静，月神也回到了广寒宫。这一场战争，足足持续了五百多年，仙界终于取得了旷古的胜利。于是天庭欢庆，正好西王母寿辰来临，于是三界罗天仙佛皆来赴宴。月神从没想到那是她噩梦的来临。
那一日，瑶池瑞云腾腾，数不尽的神仙带来世间珍品给王母道贺，月神本不打算参加西王母的寿辰的，可是已经受了邀请，哪有不去之理，更何况仙界刚刚取得了胜利，自是应该欢庆一堂。
她坐在了最远的位置，天蓬坐在她的身边，这让她很是安心。宴会到了中途，天蓬便和众位神仙喝酒去了，酒是佳酿，一般的神仙是喝不到的，月神劝天蓬少喝，不然会闹出笑话。
宴会到了尾声，玉帝提议让广寒宫的嫦娥仙子一舞，以示为众仙助兴，众仙皆拍手期待，再者仙界经历了黑暗的五百多年，损失惨重，众仙也没有过过一天放松自由的日子，所以理应助兴。
月神黯然，不曾想是这种结果，天蓬正和慈钧真人相谈甚欢，突然听到玉帝这般提议，他的手忽而颤抖起来。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月神从未对他提及，可是他知道那是月神心中永远的痛，永远不可磨灭的印记，他不愿任何人来触碰她的疼痛，他要守护她一生，永远永远。
月神呆在那儿，沉默不语，仙界众仙以及西天众位菩萨皆相互称赞起来，说嫦娥仙子乃仙界最美丽的神仙，其舞姿定会耀眼三界。
“素闻嫦娥仙子能歌善舞，常在月宫起舞，如今劳烦仙子起舞真乃三界之幸，众仙之福。”西王母含笑道。
西王母的话顿时穿在月神脑海，她顿时恍惚，原来自己早已不是月神，而是仙界的嫦娥仙子。这几百年来，天蓬屡次陪伴在自己身旁，宛若那已经逝去的八十万年。可是如今，在所有神仙的眼里，她不再是以前的月神，而是居住在广寒宫的嫦娥仙子。
天蓬默默地又到月神身旁，月神起身，对玉帝和王母说道:“小仙身体不适，不宜献丑了。”众仙一片哗然，王母面露不满，玉帝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这时，待在王母身旁的百花仙子婉转地走过来，笑着道:“姐姐，妹妹愿意为你伴舞。”
“这样更好！”早有神仙叫嚣起来。天蓬不悦，微微施了一法，只见说话的那位神仙便从凳子上摔倒，身旁的几位神仙将其扶起，只见他面色红润，道:“不好意思，喝多了喝多了！”
众仙皆笑，“莫非嫦娥仙子不愿起舞不成？”百花仙子又道。
起舞起舞，生得美丽姿容就一定要为他们起舞不成，上一次她中几位玉帝之计，软禁在一个宫殿之中，整日学习仙界之舞，玉帝的阴险无耻得罪欲望，百花仙子的嫉妒算计之心都曾让她绝望。
她应该感谢王母，是她发现了玉帝将自己软禁起来的真正用心，才把她打下凡间，如今历史仿佛换了种方式又要重演，她只是一位普通的仙子，而又何德何能，她心里苦不堪言。
这时一个声音传在她的脑海，是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嫦娥仙子不可为了一时之气而做出错误的决定。”那么她该怎么办？是上前为众仙起舞，还是依旧拒绝玉帝的提议。
众仙皆安静下来。月神看向天蓬，“天蓬元帅曾与你有过厮守之情，更何况仙界明令禁止，还有他的避世之策玉帝已有不满，还望仙子小心谨慎。”观世音菩萨又道。如果真是这样，她拒绝了玉帝的请求，怕是连累天蓬。
最后，她终于想通了，就当是最后一舞，等此事过后，她和天蓬就辞去仙籍，到月蓬岛永远无忧无虑的生活，不问世事。
她坚定地走向中央，并没有理会百花仙子。
身为三界最美丽的仙子终于跳起了舞来。这一舞的确是不同凡响，但见彩云点缀其中，衣裙漫飞，身姿婉转如一只百灵鸟，又时而柔软中带着刚强，如大风起兮云飞扬，云飞扬，又如小荷才露尖尖角，一点灵光，来把世沉醉。
嫦娥仙子的舞蹈实乃三界罕见，众仙及众位菩萨皆点头称赞。
天蓬元帅彻底地醉了，月神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他曾经给自己说过，无论到了何种情况，他都会保护她生生世世不受一丝困扰。如今却要她为了他，再次起舞在玉帝的面前，他却什么也做不到。
他已经醉了，口里一直呢喃:“月儿……月儿……”
嫦娥仙子正在起舞。
太白金星怕天蓬在众仙面前胡言乱语，急忙将天蓬元帅往外拉去。他们到了瑶池外面，天蓬元帅突然嚎啕大哭:“为什么我……什么也做不到……”他抓住太白金星的领子，“为什么？”
太白金星知道天蓬元帅爱慕着嫦娥仙子，并且知道她们已经在一起许多许多年，其实可以说天庭的大多数神仙都知道她们两个恩爱的故事，但是这又能如何。
“你给我们仔细看看，我们的姻缘如何？”天蓬元帅道。
“天蓬，你醒醒，不要胡言乱语。”
“你给我看看。”天蓬瘫在了一根柱子上。
“天蓬，我不是月老。”太白金星无奈地道。
天蓬元帅这才睁大了红彤彤的眼睛，看着太白金星，突兀地甩开了太白金星的手，摇摇摆摆地朝远处走去。
“天蓬……”太白金星大声叫道。
天蓬没有理会，依然朝远方走去，他突然觉得自己迷失了方向，到处都金光闪闪，唯有他这儿却是一场空，空中填满了亘古的黑暗。
他深深地咆哮，四处胡乱地走着，最后来到了南天门。
南天门上，除了守卫的天兵和闲坐的顺风耳千里眼，有一女子林立。
“天蓬……”月神道:“你去哪了？”
“嫦娥……仙子……”天蓬竟然颤抖起来。
“你怎么了，说什么胡话。”月神捧住了天蓬的脸，顺风耳和千里眼闪到别处去了。
“我是月儿啊。”月神欢喜的眼睛里夹杂着泪水。
“月儿？”天蓬呢喃，他们深深地抱在一起。
“太白金星，天蓬元帅近来如何？”玉帝笑着看向太白金星。
“回禀玉帝，天蓬元帅已待在广寒宫三天了，至今未回天河。”
“很好，很好。”玉帝笑道:“如今天庭之难已解，迎来了盛世太平。”
“陛下凌驾三界，实为三界之福。”太白金星道。
玉帝笑笑，过了片刻，传下旨意，授嫦娥仙子三界领舞之职，赐仙女二十四名。
此举过后，嫦娥仙子便不再属于自己，而成为真正意义上属于三界的仙子。
“天蓬，我们走吧。”月神哭泣道:“我不想待在这儿了，我们回月蓬岛吧。那里才是我们的家。”
天蓬站了起来，“玉帝他怎么能放我们离开。”天蓬凄惨地笑笑。
“可是我丝毫都呆不下去了。”
“好，那我们走，现在魔界已退，我们回月蓬岛去。”天蓬说道。他已将天条抛之脑后。
于是天蓬带着月神前往了月蓬岛，三界又一次的找不着他们二人的行踪，玉帝的如意算盘又一次打空，如此大怒不已，让托塔天王在三界寻找他们二人。
如此这般，已过去了几百多年，天蓬和月神在月蓬岛也待了几百多年。那一日，月蓬岛在天兵天将黑乌乌的一片，托塔天王和众位神将将月蓬岛包围的水泄不通。
“天蓬元帅，你竟敢擅离职守拐骗嫦娥仙子，还不束手就擒，回到天庭，等候玉帝发落。”托塔天王站在云端气势汹汹地道。他一直就看不惯天蓬元帅行为琐事，还有玉帝一直不待见于他，他定要将天蓬元帅抓回天庭，以示玉帝。
天蓬和嫦娥终究是带回了天庭，奇怪的是玉帝竟未处罚他们。此时又到了西王母寿辰那一日，那一日嫦娥仙子终究成就了玉帝之言，领着众仙女在瑶池起舞，天蓬大醉，怒骂玉帝，他展开双翅，闪电般的将月神携去，玉帝愕然而笑。
玉帝要的就是这种结果，他要的就是天蓬能够一次次的挑战自己的威严，三界的尊严。
天蓬元帅被抓了回来，玉帝怒道:“天蓬元帅，你身为天河统帅，掌管天兵天将三十六万，不守其职，魔界来犯时私自退群，全然将仙界抛之脑后，如今屡犯天条，竟敢调戏嫦娥仙子，你可知罪！”
这样的一天终于来临了，他竟然说她调戏嫦娥仙子，他疯狂的大笑，三界之中谁不知道他和嫦娥仙子相互恩爱，是他，就是他，为了自己却大言不惭。什么天条，什么玉帝，全是狗屁。他疯狂的大喊。
“看来你已经醉了。”玉帝道。
不管天蓬怎么吼叫，玉帝皆不理会，众仙皆沉默不语。
嫦娥仙子哭泣着跪倒在玉帝面前，道:“求玉帝放了我们吧。”
“什么叫放了你们？”玉帝蹙眉，“天蓬元帅屡次调戏于你，何来放了我们之说。”
“我们愿被贬出天庭，夺去仙籍，只求玉帝当我们一条生路。”
众仙皆唏嘘起来，贬出天庭，夺去仙籍，自古以来，还没有哪位神仙甘愿这样。
“嫦娥仙子……莫非你也醉了？”玉帝道。
玉帝全然不顾嫦娥仙子所说，众仙也没有一位神仙为他们求情，于是天蓬元帅在众仙的惊讶之下被贬下凡间，扔进六道轮回池。
六道轮回池？嫦娥已是悲伤绝望，多少年以前，她也是被扔进六道轮回池，受尽了苦楚，如今时空仿佛倒转，这一次不是她，竟然是她最爱的人。
人为的欲望造成了历史的嘲讽。月神还能想起一点点的细节，尽管她把逝去的痛苦尽力碾压，埋上深深厚重的土壤，可是内心疼痛依旧，思念依旧。
后来，他毅然决绝地走向了成佛之路，成为西天的净坛使者。她给他立了一个牌位，那是她逝去的夫君，虽然她们从未像人间那样成亲，可是他，却是她心中唯一的男人。
月神看向他，他坐在崖边，眼睛里泪水打转。他在想些什么，是忆起了那场惊天动地的骗局吗？还是想起了灵鹊，那个在最后守护他的女子。
不，他没有想起这些，他想起他小时候在万紫城的时光。父亲母亲陪伴在他的身旁，他们一块吃饭，父亲教他剑术，母亲教他唱歌，他不喜欢练剑，喜欢跑去万紫城外面玩，去寻找那些奇怪的花草。
他移来了许多种类美丽的花，对了那一株八片花瓣都不相同的花是不是还生长着。
他也喜欢跑到城外的那个洞里，听项叔讲故事。他总会安静地睡着，梦里静悠悠地飞翔，飞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