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早起虫儿

年前回家，周庄是奉了师父之命。说是叫他出来历练，为何选在大年大节的时候？其实九离道人正是存了让周庄回家看看的心思。山中无日月，世上沧海变。山中不讲究过节过年这些事，九离不叫周庄年后再走，其实还有一层原因。他也是能掐算一二的人物，窥得将星明亮，光落久城，且与周庄有些缘分，所以叫周庄下山。他知周庄必然先回久城，也不指明，只任他自己去寻自己的缘分--他也委实算不那么准确，天机虚无，能窥得一二已是万幸。

观心山上，九离道人一共收了三个弟子，年纪差相仿佛。那两个弟子比周庄，晚来山上，都要称呼周庄一声师兄，名马武较大，今年一十八岁，名虽有个“武”字，喜欢的却是钻研医术。名陆云的最小，刚一十七岁，文武皆可，尤喜诗文辞赋。三人中周庄最是聪慧，诸学皆通，武艺最精，深受九离的欢喜。马武性子温和，而陆云生性活泼。当初上山的时候，马武喊周庄师兄自是心甘情愿。陆云来时，对这两个师兄可是很不服气。私下里挑战周庄几次，次次被打成滚地葫芦，这才认可了大师兄的地位，又因为每次被收拾过后都是马武帮他处理伤口，于是这个二师兄他也认了。马武还好些，曾随师父多次下山治病救人。陆云自从上山，还不曾去过俗世，周庄被师父允许出门历练，让他羡慕不已，这些日子在山上修炼，常常心绪浮动。九离看在眼里，却也未曾说些什么。

周庄他们连续行了七天，也不过走了三百多里的道路，这还是因为一路顺利。不像来久城时，虽然道路积雪，周庄因为归乡心切，遇到难行的地段，他不惜运功施法，甚至寒冬夜宿深雪之中，这才办到了三天一千多里的路程。现在他是“拖家带口”的人，不说唐婧支持不支持的住，就是背着大枪的王然，也走不太快。所以一路上要算计晚间投宿的问题，不敢尽走直路，中间弯弯绕绕，自然行程缓慢的多。

七天的行程下来，众人都很累，正好这日晚间到了绥宁城，众人便入城，决定第二日休息一天，顺便补充物资以及给骨头把两个酒葫芦再次填满。

他们这一行，其实基本是顺着燕国北方的国界线在走，沿途尽是边郡，所经过的大城起自久城，经绥宁、靖远、四方等几城，经最后一个山城“赤峰“后面便要进入安山山脉，即离观心山不远。所谓“国界”，乃是卫国战争胜利五年后，温宁又倾国之力，征数万青壮连续十年修建而成的一条长城。长城东起燕国最东北的通辽郡境内的科尔沁山，向西偏南的方向一路沿大青山脉至燕楚边界的安山山脉之尾，全长一千八百余里。在整个华夏都是举世罕见的大工程。先前回来时，周庄也曾飞跃长城，但当时他行色匆忙，并未细看。此番出了绥宁，却有一段路与长城很是临近。众人路上行走，一面观赏长城之壮丽，却也别有一番风味。直到又行了两日，他们进入了靖远郡范围，路途方向偏折向南，长城才渐渐不见。

靖远城与四方城之间，有一处小型山脉，山形险恶，地势奇诡。山中聚了一伙贼人，有四五十人青壮，加上妇女老幼，小有一百多人。匪首名为李天长，绰号“不见面”，还有个二当家，名字叫做鹿满，绰号“柳蛇”。

这李天长和鹿满年纪都在三四十岁，两人本是二十年前被击溃的楚国军中逃得性命的溃兵。逃到这山脉之中，见这里地形奇特，索性在这山中落了脚，起初以打猎为生，后来两个男人熬不住，去山下掳了女人回来，渐渐成了贼，劫掠过往商旅及行人。他二人都有些武艺，李天长外号“不见面”，最是心狠手辣，被他带人劫住的行人往往都不得善终。“柳蛇”鹿满身形清瘦，脸长得长，手黑心毒，诡计多端。两个人经营多年，收录不法之徒，胁迫懦弱之辈，竟然成了势。两个人也十分狡猾，四方城与靖远城皆驻有边军，他们行事从来都小心谨慎。也因之前燕国全国的政治重心都放在建长城一事上，对国内不法贼众整治力度有限，竟然让他们一直逍遥至今。

冬日里，山中主要以打猎为生，少有劫掠，却也生存无忧。盖因此处寻常人生存不易，四野并无人烟，野物颇多。且在生产季节，李天长还令胁迫而来的人中不能出去劫掠的在山中开辟土地，种植适宜生长的作物。又每年秋季，去不同的地方“秋猎”抢粮，专在寨中存些粮食，以备过冬之用。

每年李天长都是在四月十五日，拜过山鬼之后，才开刀行劫。今年到了四月一日，却有耳目在靖远城中发现了几个年轻人，四男一女，似是远行而来。其中一人，牵着白马，身怀巨资。不日就要往四方城而去，正要经过这一带，是上好的“肥羊”。冬日毕竟还是难过些，看看马上就到了四月，众匪蠢蠢欲动，李天长心血来潮，心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索性今年提前祭了山鬼，叫人准备，派人刺探，只等着“肥羊”入场。本来李天长手下还有几个头目，这些年他年龄渐大，少有出手。这次听说其中女子年纪不大，姿色不俗，他久不杀人也是手痒，便决定要亲自带队。

那眼线看到的几个年轻人，正是周庄他们。要说周庄，自功法有成，耳目比寻常人都敏捷的多。然而毕竟才从山中出来，哪有江湖经验，被人盯梢尤不自知。至于唐婧、王然，更注意不到。王英、王雄稍有发觉，却不确定，故此也未起疑。唯一发现不对的只有骨头，它--不甚在意，也无法提醒。几人在靖远城只过了个夜，第二日仍赶早出城，继续赶路，再两日后的上午，众人便到了李天长众贼所处的山脉一带。

李天长早得了消息，一大早就率人埋伏在道路两侧的林中。周庄到了这林边，才发觉不对，挥手叫人停下。叫王英、王雄护住了王然，叫骨头站在了唐婧身侧，并把它身上的酒葫芦都摘取下来。

周庄叫众人小心，自己站在众人最前方，一身青衣，随风微动，高声问道：“林中何人，待欲何为？”这一声以内力激发，声音虽不大，却自含威势，清越透彻。他暗暗探索，发现林中影影绰绰，料来不怀好意，意欲以声震之。

李天长心中十分恼怒，没想到这群年轻人竟然没进到自己的包围圈中。那一袭青衫的小青年，还来示威，你以为背个破剑，能吓唬得了谁？真是不知死活！想到这里，挥手示意，左右各有头目领人往前包抄而去。李天长自带了鹿满和几个小弟自正面行出，心里想着：“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你们这几个早起的虫儿却是要被鸟吃了。”口中喊到：“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小命来!”他手提一杆三叉戟，自认为很有绿林好汉的威风。

周庄终于确定，这些人是来做劫道的勾当。听这个似乎头目的人说的话，又见他不住打量唐婧。心头火起，眼神冰冷。

众人只听一声轻吟，长剑已然在周庄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