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周庄答罭
王然是个什么样的人,说白了还只是个如一张白纸的少年。王罭多年从政,对儿子其实疏于教导。又因为晚来得子,家里人都宠着他,王罭管教他的力度都不能太重。幸好燕国从卫国战争后,休养生息,燕王温宁,执政清明,国风醇正,整个社会大环境是积极向上的,这王然才没有成为纨绔子弟一类。另一方面,王罭任由儿子学武弄棒,整日和军队中人接触,其实还有另外一层原因——王家本是将门。
王罭的父亲,名王安,为擎天九将之一。何为擎天九将,这是燕王钦封的称号。这擎天九将共九人,都是在卫国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擎天”意指他们在战争中起到了重大作用,擎燕国之天柱不倒。其中王安更是直属温宁一路兵马中的三位偏将军之一,前面说过的于文涛以治军统帅见长,而王安是以勇猛善战而建功。“九将”中王安年纪最大,当时将近五十的年纪,每战冲杀最前,可惜在最后剿灭齐国一战中,深入重围,生生累死沙场。后温宁在王城北海,建功德碑,王安位列前排,追封“安平将军”,追号“勇烈候”。所以说起来,王罭正是将门之后,不过他还有个哥哥,所以王罭没有继承候位。王罭习武没有天分,治政却有些见地。燕王收复河山,启用了一大批官员--原有官员死伤的也不在少数。王罭因其父功,又因自己小有能力,终至一郡太守之位。他自身好文,实际上内心也是有些愧对家族传承的,故而王然学武,他并不能拦着。
王然好武,其实也是受了其祖父事迹的影响,他虽然从来没见过祖父的风采,但是从小却听过无数人说起祖父当年故事,自然而然有一颗沙场封侯的理想在心底生根。然而他之前并没有名师指点,如今已经一十四岁年纪,尚且还是文不成武不就的状态,所以他拜师周庄才那么急切,却哪里好意思提封侯拜将,沙场争锋的志向?!
周庄教习王然练体,原本打的是要他知难而退的主意。然而两个月下来,王然虽然被折磨的不轻,却并不言苦,从未放弃。这让周庄暗暗称奇,对王然的观感转变,教的就认真了些。王然岁少年跳脱,却是很固执的一直称他为师父,周庄慢慢的竟然适应了。
王然苦练两月,变化显著。要知习武与练兵,最是锻炼人的心性。他本来轻忽擅动,如今却渐渐沉稳起来,王罭看在眼里,心里也是欢喜的,又听了手下人汇报王然素来表现,也对周庄教导儿子一事暂时认可下来,不认可也没办法,儿子这么积极,他也不能强加干预不是。
转眼,清明节就过。算算时间,也快到了离开的日子,周庄决定去见一见王罭谈一谈王然得事。
料来王罭白天里可能公务繁忙,周庄让王然约好他父亲晚上拜访。
王罭这次见周庄和上次就不同了,之前属于父母官见本地英杰的意思,这次两人因为王然得关系,实际上已经算是平辈论交,所以晚宴的地点选在了后堂平时自己吃饭之所,人员不过管家、王然、周庄和他本人。这是家宴,虽然规模小了,其实却是更亲近的表示。只是家宴所用的桌子较高,让骨头坐椅子上不是办不到,只是太不伦不类。所以骨头自己单独一桌,由专人伺候,仍然逍遥。
王罭很客气的请周庄坐主位,周庄哪里肯,最后还是王罭自坐了。他倒不是虚套,古时尊师重道之礼甚严,所谓“师父”的“父”字可不是白叫的。然而周庄毕竟年纪轻轻,当人家的师父尚且不好意思,真要坐了主位,自己把自己都别扭死了。王罭不是作假,他也当真是不愿,推脱之下坐了次位。
王罭虽不好武,然毕竟是将门之后,家风使然,从来就不是一个爱好虚套的人。等到敬酒的环节一过,就率先说起了正事。
“周少侠,如今我儿已拜你为师。不如今天,就把正式的拜师礼行了吧。”
周庄说道:“大人,拜师一事恐怕不妥。”
王罭奇怪:“不知原因为何?我观然儿最近用工刻苦,少侠也愿意教他,实有师徒之实。实不相瞒,我觉得这段时间然儿无论身形心性都有长进,说明少侠也完全有能力教好他。少侠为甚到现在仍不肯收徒。”他不自称本官,也是出于亲近之意。
“却是有一桩难处。”
“愿闻其详。”
王然听说周庄仍不肯收他,都快哭了,然而父亲和师父说话,他不便插口,只好忍住焦急静听下文。
周庄道:“我当初就与大人说过,此次下山,是受师父指引出来历练。我来久城,是为祭奠父母,三月为期。如今时日已近,今夜前来也是来提前告辞的。公子这段时间虽然随我修炼,然我所教的都是皮毛,并没有传授给他本门功法武技,目的是帮他打好根基,将来就算要修习什么武功,都还有选择之机,不会限制他的武道之路。此后我天涯浪迹,公子当另寻师父,以免耽误前途。”
“公子要走?”王罭太遗憾了,本来他还想把周庄青岛府中,教导王然。心思转动忽然问到:“我有一事不明,一直想请问少侠,当初少侠抓捕那十三个犯人,为何杀一人,却留下其他人的性命?”
“死的那人是被马踩踏而死,并非出于我之本意。我本来只是想捉住他们,全数交给官府处置的。三个武师学武多年,却不去扬善惩恶,反而以武力欺负弱小,我不耻他们为人,也怕他们反抗官兵,所以挑断他们手脚筋脉,废了他们的武功。其实杀他们不过反掌之事,之所以如此做,是因为师父教导我说武者不可以武犯禁。我可以抓捕他们,惩治罪恶自有国法,我守法而行,也正迎合我的武道,守我本心。”所谓人境,其实正是行人间道,有法自然依法。
“依律,你伤人性命可也有罪。”王罭说到。
“大人莫要欺我无知,我下山前师父专门叫我读过诸国之法。他们当时纵马,有害我之心。我出手阻止,虽杀伤一人,即便不是意外,按大燕法条,属于自我防卫,并未犯法。”周庄迅速反击。
王罭抚须而笑:“不错,确实如此。我也是一时疏忽了。”其实周庄知道,老狐狸怎么可能犯这么大的错,这不过是在考自己而已。真要追究,这也是难以说清的事--你说你是在自卫,可有人证么?
王罭又问:“那么少侠取了田季等人的钱财,为何不交于官府处置?”
周庄直视王罭,答道:“我不知官府是否清明,我读书虽然不多,然也听过一些故事。谁知道官府会不会贪墨了这笔钱财,唐婧一介女子,生活不易,倘使这钱她得不到,等她葬完老父,怕是马上就要流落街头。”这话倒不是虚词,黑白喜事所用钱两可不是小数目,田季等人也不是多大的商队,丧事办完,那钱剩的也不多了。王罭自然无从知道钱数多少,但他见周庄眼神清明,脸色坦荡,知他没有私饱中囊,微微颔首。至于官府贪墨云云,他也真不敢保证手下的人不会从中贪墨。
问了这些问题,王罭心里有了数,举杯敬酒周庄,周庄虽不明所以,自问内心坦荡,也举杯回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