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清云明月

王罭今年五十三岁，官场上风风雨雨二十多年，见过的案子也是五花八门。此案案情线路十分清楚，收集物证也不难，然难点在无人证在场，定罪本来不易。不过既然他是一郡太守，特别是像久城这样地处边关的郡城之守，在政务上实际正是类似于土皇帝一般的存在。此案情节又是十分恶劣，引起群情激愤，便是为了顺应民心也自然是要从快从重处理。不过因为涉案人员众多，处理起来环节繁琐，整个审案定罪过程也足足用了三日方完。期间，仵作验尸看伤对照凶器，唯一可做人证的周庄也是被传唤问话多次。其后便是盖棺定论，任是田季等人喊什么冤枉无罪之类，谁人理会?定了十二人三日后斩立决的死罪，一面派人上报朝廷，一面派人去犯人家里通知，案情就此结案，只等三日后行刑不表。

案审了三日，唐老汉身死已是第四日。待到结案，周庄和众邻里便帮着唐婧将她父亲下葬。田季等人给周庄的钱褡子里钱财却也不少，本来这钱周庄全交给了唐婧，唐婧哪里有心神打理，没办法周庄就全权处理，冰天雪地的，来帮忙的人都不容易，他便额外多使了银钱给人，务必把丧事办妥当了。唐婧最初茶饭难进，又是周庄温言劝导，才使得她不至于病倒，然而四天下来，她也是憔悴消瘦了不少，一个年仅十八的女子竟生生有了几缕白发，除了堂审问质之时，几无言语。

又过三日，城东刑场，一十二人被斩首示众。周庄陪了唐婧到了现场，唐婧再次晕倒。这次一晕一天，连周庄带的大还丹也救不醒转，倒不是他的药不灵验，只是唐婧数日里身心交瘁，这时候大仇得报，心力一失，再也抵受不住，故此晕厥。周庄把她带回酒馆，请了附近一个人称李嫂的妇人来照顾她，他自己一天三次时来探望。等唐婧醒来，又嘱咐李嫂多陪护了数日，李嫂也是热心肠的人，又加上冬日无事，周庄又送她银钱作为佣钱，每日不仅三餐做好，还常陪唐婧说些家长里短的话，唐婧的精神才慢慢好转过来。

又过了几日，这天下午，周庄在自家院子里舞剑，不远处骨头团成一个毛球在假寐，它旁边一个桌子，上面正放着剑鞘毛巾等物。周庄这时候换了一身武服劲装，只见他的剑来回迅捷，偏偏无一点破空飞音，要是高手自然知道他这剑技已经进入天地人中的人境一阶，端的了得。剑舞的如花海烂漫，舞剑的人更是耐看。周庄自身多年习武，身材匀称健朗，行动间，翩若蛟龙。又生得剑眉星目，英气勃发，整个人正好诠释了丰神如玉这个词语的意思。然而院中唯一一只酣睡的金毛大狗，不解风情至极。

剑舞正酣，周庄忽然收了剑式，稍倾便听见院门被人扣响。周庄面现疑惑，取了毛巾把剑身擦了一下，还剑入鞘，将剑又放回桌上，这才去开门。骨头也抬起了头，它老人家刚刚睡的安好，被人扰了清梦，微微不爽，发出“汪”的一声，然而并未起身。

门打开来，来的是典丁，前两天彼此都打过交道的，也算熟识了。两人互相拱手见礼，周庄请他入院，典丁拒绝，道明来意。却原来是王罭王郡守要请周庄过府赴宴，以答谢他出手擒凶的义举，并说有事相商，并还有王罭亲笔题名的请帖送到。周庄心里是不愿意去应付这等事的，不过王罭也真是有心人。第一，他是本郡郡守，位高权重，他这请帖不是一般的有分量，当然这是对世俗世界来讲。第二，王罭专门派了典丁前来，因典丁和周庄熟识，典丁本人作为捕快，也是个有些身手的好汉，同样也是本城比较重要的人物，平时做事也稳重。且典丁在王罭面前对周庄多有推崇，自然地对周庄很是礼敬。第三，王罭又专门嘱咐典丁说是有“要事相商”，并非只为了“答谢”一事，更是不好拒绝。王罭这姿态已经很是“礼贤下士”，面子礼数以及“理由”都很到位齐全。周庄对王罭观感印象也不错，想了一下便痛快的答应了。又再请典丁入院喝杯清茶，典丁连道不敢叨扰，还要去吩咐人备齐了马车来接周庄，就此告辞而去。

马车是典丁先前就备好了的，他心里早把周庄评价为高人，怕周庄拒绝，才没有把马车一起叫上，不然就显得似是逼迫人一样。这是典丁自己的主意，要说王罭多重视周庄，却也未必。毕竟他只是听典丁说了经过，不是亲眼所见，能做到前面那些已经不错。

周庄又走了一路身法，听见外面马车声响，料是典丁到了，便停了下来。稍等片刻，果然典丁敲门声又起。周庄招呼骨头：“走，有人请吃饭。”骨头懒懒的不想起来，周庄又说道：“应该有好酒。”骨头“噌”的一下，已经闪到了门前。周庄开门，典丁请他上车，典丁刚掀了车帘，骨头已经“嗖”的钻进了车里，把典丁这一条大汉都吓的心里直激灵。骨头人模狗样的坐好，拿眼睛瞟着周庄，眼神似在催促周庄赶紧上车。周庄也是很无奈，心说这狗好丢人，他请典丁和他同车都有些不好意思，典丁只是推辞，坚持要骑马在前带路，其实车夫自然是知道路的，哪里需要他来带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礼节不合还是被骨头吓的，硬是要骑马冒风突寒而行。

等到了郡守府，天色已黑。久城这里地处北方，白天格外短些，黑夜也来的十分快些。这天却是个晴天，空气里干冷干冷的，却是沁入肝脾的干净，一下车吸一口，仿佛喝了一口老酒一般。周庄下车来还是玉树临风，帅的没心没肺的样子，连深深吸气的动作都让人看了舒服的很。骨头下车，却浑身都写满了“急不可耐”四个大字，要知道前几日它在酒馆那里天天守着一堆酒坛，却因为周庄忙于唐老汉丧事，让它不能痛饮美酒，着实让它很受煎熬。好在它不是好闹多动的，此时也并没有围着人打转，不然可真是大煞风景。

府门前王大管家快步迎了出来，典丁也早都下了马，简单介绍了一下周庄，顺便又特意介绍了一下骨头。两人一狗便在王管家的引导下进了院子，骨头这时候拿腔作势，在周庄一侧龙行虎步，摆出一副万兽之王的气势来，看得管家也是在心底暗暗称奇。

郡守府既是王罭办公之所，也是他平日起居之处。前面有兵士值守，是办公之地。后院是王罭平日里的住处所在，周庄他们进来时，几个仆从正在穿梭忙碌，见了总管带着周庄往大厅里走去，纷纷行礼避让。

刚到大厅门口，王罭一身便服，早已降阶而迎，见到周庄，开怀大笑。周庄正要拱手行礼，却被王罭一把抓住了手:“周少侠，切莫多礼，外面寒冷，速同我到厅中取暖。”言语间，让人如沐春风。周庄顿时对他好感再次提升，手被捉住，不好就此抽出，口中连称不敢当少侠之称，就势拾阶登堂。骨头亦步亦趋，虽然馋酒，倒也没有越众而入。

正要进门，周庄眼神稍微一瞥，见东面一处小院门处立着一个少年，锦衣玉佩，离得稍远，又有点匆忙，脸面不甚看得真切。倒是他头上一轮明月冉冉，旁有清云如仙气缭绕相伴，一片大好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