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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叹内战分开连理枝
自从探亲回来,萧玉成的心情忽然开朗,他明白,尽管国民党有着四百万的大军,美式装备的飞机大炮,他是打不赢只有一百二十万正规军,而且是小米加步枪的人民的军队。他是知识分子,当然明白,决定战争胜负的因素是人心向背。党国的大厦将顷,不要说是有识之士,就是无识之士也能够看出,蒋家王朝崩塌在即。问题是他这个自认为是党国的精英,国军中的青年才俊,是顺应历史潮流还是逆潮流而动?他明白,没人能够拯救这个人心尽失的没落政权。
萧玉成已在国民党军中干了十年,因为他是大学生,三个月新兵训练结束就获得少尉军衔,如今是上校,按说混得不错,应和党国同心同德。但他毕竟是工农子弟,很容易被赤化的。而王军华虽出生于地主家庭,其父又是国民政府的职员,但中国儒家文化的那种向理性,使她又很容易接受真理。
国共重庆谈判后的一天,军华拿着一张《大公报》兴奋地递给萧玉成说:“玉成,你读这首《沁园春·雪》,大气磅礴,非常精彩。”萧玉成接过报纸略一过目,放在茶几上说:“我已看过了,真是气吞山河啊!军华,你不觉得这位山大王的气势已经盖过了你们委员长?”军华一愣,反问:“难道不是你的委员长?”王军华对宋美龄是非常感恩敬重的,尊为国母,连带着对蒋也一并尊重。萧玉成笑了说:“你知道,我们习惯叫他老头子。”军华随笑说:“老头子三个字,倒是亦庄亦谐,就连他的得意门生背地里也这么叫他。对了,听人说老头子下令他手下的文人骚客,各填一首《沁园春》词来唱和,说一定要把这位山大王的气势比下去。玉成,我觉得你对诗词的造诣也蛮高的,不妨也填一首唱和。”
萧玉成哈哈大笑说:“军华,你以为懂点诗词格律,有点辞藻文采就能唱和吗?毫不夸张的说,这首词的作者是掌握了宇宙之规律,合乎天地之平仄,是高屋建瓴的浩然大作,不是一般的文人墨客能附庸风雅的。你只看到了这首词的磅礴气势,难道你读不出这首词已经预示了中国未来的走向?”
军华愣愣的看着萧玉成,似有所悟地说:“难怪老头子说他有帝王思想。”随后又痛苦地摇摇头说:“抗战刚刚结束,现在内战风云又起,中国何时才有一个宁日?玉成,我觉得你从老家探亲回来像变了个人似得,左倾了。”萧玉成默不作声,仰靠在沙发背上闭目沉思。王军华隔着茶几伸手过来握了萧玉成的手笑道:“玉成,你不是说伯母想让我们早点结婚,她想抱孙子。玉成,要不咱们结婚吧?‘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春夏与冬秋’。”萧玉成头仰在沙发背上,好一会长吁了口气说:“还是等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再说吧。”
萧玉成不是不想结婚,他想,做梦都想。但是他有了新的特殊使命,明白自己处于危险的漩涡中,随时都可能身首异处。一天军花和大嫂杨夫人去游武侯祠,直至傍晚才回来,随来的还有大哥杨玉峰,三弟潘玉岩,还有五弟杨玉昆以及大哥的两个警卫。杨玉昆提了两瓶家乡的杏花村,三弟手里却拎了两瓶泸州老窖。一进门,潘玉岩把酒往餐桌上一墩,呵呵笑道:“二哥,当年我怎么说来着,你临阵招亲,当心弄出个萧文广来。果然,二嫂已经怀上了萧文广。咋办呢?大嫂说就坡上驴,就让他俩唱一出《小二黑结婚》吧。”
萧玉成心里一惊,惊讶地盯着大嫂赵兰芝。赵兰芝见萧玉成神色异样地看自己,只想他可能不愿结婚,便笑道:“玉成,谁叫你俩偷吃禁果?现在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难道你还……”萧玉成笑道:“长嫂如母,大嫂的话,玉成岂敢不从?其实我也很想和军花结婚,只是眼下政局不稳,兵荒马乱的……”军花搀了杨夫人的胳膊略有羞涩地说:“玉成,我对妊娠反应并不强烈,今天和大嫂一起游园,感觉身体略有不适,只道是走累了。大嫂问起经期,我才恍然大悟说不定是怀孕了,到医院一检查,果然是有了。”
杨玉峰敞开大嗓门叫道:“二弟,别他娘的瞻前顾后了。我知道你的心事,咱们是军人,说不定哪天就战死沙场了。所以传宗接代的事尤为重要,既然弟妹都有喜了,好事!今天就把喜事办了,总得给弟妹一个名分呀!”萧玉成笑道:“大哥,太仓促了吧?我一点准备都没有。”杨玉峰说:“我知道,咱哥仨是堂堂正正的军人,不是喝兵血的军阀,你囊中羞涩,所以我们把酒给你带来了。几个菜钱,你总出得起吧?萧玉成!我命令你准备酒宴。”
“是!大哥。”萧玉成遂喊勤务兵:“徐六子!去醉和春酒楼叫一桌酒菜,啊,只要菜不要酒水。半个小时内办妥。”徐六子答应着出门,被杨玉昆叫住指着他的鼻子吩咐:“你小子千万别招惹那些姑娘们,被她们缠上,你小子这个月的兵饷不够填半个水帘洞。”大伙哗的笑了。
酒至半酣,来了两位不速之客,杨玉峰的三团团长李维虎和他的随从。因为这小子是军统的人,哥几个都讨厌他,故没请他。这家伙进门抱拳拱手说:“恭喜!恭喜!玉成兄,不够意思,瞧不起兄弟?既是大喜,咋不给我下帖。不过我是不请自到。只是天色已晚,店铺关门,来不及办贺礼。要不我叫个戏班子来,给玉成兄的婚礼凑个热闹?”
潘玉岩喝酒话多,端了酒杯站起说:“李兄,戏就不点了,我二哥今天唱的是小……”潘玉岩江南口音说话节奏慢,酒醉说话更加拖沓,萧玉成疾步上前接过酒杯对李维虎说:“李兄勿怪,这场婚宴是大哥大嫂为我临时筹措,我也是被逼婚呀。刚才席间弟兄们起哄,让我唱上一曲,我就唱了岳飞的《小重山》,谁知这帮土包子们听不懂,说唱得不好,非让我唱首艳曲。我正叹‘知音少,弦断有谁听’?不想知音就来了。李兄,这杯酒我先干为敬。军花,给李兄敬酒。”王军花笑吟吟地给李维虎斟了酒,李维虎一饮而尽后说:“玉成兄,党国就需要你这样的精忠报国之士,唱艳曲销魂,军人的魂就丢了。还怎么报效党国?”
赵兰芝看到这一幕才突然惊悟,萧玉成为什么听了《小二黑结婚》的话用那种惊异的眼光审视自己。这话是捅娄子的话,幸亏玉成机警。
七个月后,萧玉成的儿子出世了。因为生在成都,长得胖嘟嘟的,军花就叫他嘟嘟。用四川话叫起来,你会听成“都督”。萧玉成抱着胖小子亲着说:“都督,你这个小阎老西,会和老阎老西一样见证一个王朝的覆灭吗?他可是清王朝的都督。”
仅仅过了一年,解放军就席卷了大半个中国,西南战役拉开了帷幕。嘟嘟两岁生日那天,军花打来了电话,要玉成回去为儿子过一下生日。萧玉成抽了个空回去了。军花已经做好了饭菜。萧玉成说:“儿子生日,本来应该热闹一下,但是大战在即,大哥三弟也抽不出身来。”军花问:“这一仗能打赢吗?”萧玉成说:“必败!”军花问:“你们部队不是挺能打的嘛!”萧玉成无奈的说:“三军不肯效命,仗还怎么打?人家一个解放军战士站在战壕边上喊一声:蒋军弟兄们,赶快投降吧!就有一百个蒋军弟兄举手赞成。真是一呼百应啊!”
王军花试探的问:“既然仗打这个样子,为何不早做决断?现在起义投诚在蒋军中已经蔚然成风,你们还等什么?”萧玉成神秘地笑了笑转了话题说:“军花,这碗粉蒸肉还欠火候,烧菜是门艺术,大概打仗也如此吧?”
萧玉成在家住了一夜,准确的说是半夜,凌晨三点,门外吉普车的汽笛声把他叫走了。临走,萧玉成忽然对军花说:“嘟嘟的大名就叫静听吧。安静的静,听话的听。”这一夜是军花和萧玉成的诀别,从此,她再也没见到过丈夫。
王军花孤身走在北国的冰天雪地里,漫漫的雪花飘飘洒洒,大地群山银装素裹。她自然想起了那首《沁圆春·雪》的词。看来玉成说的不错,江山易手,其实早在抗战结束后就决定了它的走向。他把儿子的名字叫静听,分明是一种暗示:“于无声处听惊雷”。可她并没有听到起义的那一声雷响。
王军花是南方人,她不识北方的天气,穿了薄绵旗袍虽又罩了件呢子大衣,但也无法抵御塞外零下二十多度的刺骨寒风。她冻得浑身哆嗦。为了御寒,她就加快了步伐朝前赶路。脚下的冰雪被踩得吱吱作响。由于走得过快,耗氧太快,再加上近半个多月的四处奔波,体力透支,她觉得一阵头晕恶心,有想吐的感觉,就想找个人家讨点水喝。远远的望见前面有座山岭,半山上似有人家。她踉踉跄跄地走到山脚,谁知刚到山下,竟然一头栽倒在地。